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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蕙贞耳朵旁边轻轻说了,蕙贞这才放心。本想说几句话给莲生解解闷儿,可又不知道怎么说好;琢磨了半天,先去装好一口鸦片烟,请莲生吸,并给他解开纽扣,脱下熟罗单衫,扶他在榻床上躺下。莲生不管不顾,正砸得起劲,突然一个年轻人钻进房来,扑翻身就在地上咚咚咚地磕响头。
莲生接连吸了十几口烟,始终不发一词。蕙贞也只小心伺候,不去兜搭。约摸一点钟光景,蕙贞轻声问他:“吃口稀饭吗?”莲生摇摇头。蕙贞说:“那么睡吧?”莲生又点点头。蕙贞就传话叫来安打轿回去,叫老妈子铺床叠被,亲自替莲生宽衣褪袜,相陪睡下。
这一夜,蕙贞只听得莲生辗转反侧,长吁短叹,睡不安枕。自己却在朦胧中渐渐睡去。一觉醒来,已经晨曦在窗,见莲生还是仰着脸,眼睁睁只看着床顶发呆。蕙贞不禁问:“你可曾睡着过?”莲生还是不回答。蕙贞就坐起来,略挽了挽头发,又俯下身去,脸对脸地说:“你怎么这样啊?气坏了身体,犯得着吗?”
莲生听了这话,转念一想,推开蕙贞,也坐起来,气呼呼地说:“我问你,你肯给我争口气吗?”蕙贞不解其意,急得涨红了脸,问:“你说什么?是不是疑心我对你也有什么不好?”莲生知道她误会了,不禁也笑了起来,勾着她脖子一起躺下,慢慢把小红怎么出丑,自己要想娶她的意思说了出来。蕙贞正求之不得,怎会不肯?没有第二句话,当时就说定了。
俩人起身洗脸,莲生让老妈子把来安叫来。来安一早就已经过来了,听到传唤,急忙上楼。莲生先问:“有什么公事吗?”来安说:“没有。就是阿珠带着沈小红的兄弟到公馆来哭哭啼啼,磕了许多头,说是请老爷一定过去一趟。”莲生不等他说完,大喝一声:“谁要你说这些!”来安连应两声“是,是”,后退两步,站在一旁。过了一会儿,莲生才说:“去请洪老爷来!”
来安走出门外,寻思着不如先到沈小红家报个信儿为妙,就由东合兴里北口转到西荟芳里。进了沈小红家,小红的弟弟见了,急忙请到后面账房里坐,奉上水烟筒,又说了许多拜托照应的客气话。来安说:“我们底下人,终究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帮着说一两句话。这会儿叫我去请洪老爷,我看不如你跟我一起去,请洪老爷帮你想想法子,到底比我们说话管用。”
小红的弟弟十分感激,又跟阿珠说了,三个人就相跟着一起去。先到公阳里周双珠家,一问不在;出了胡同就叫了三辆东洋车坐到小东门陆家石桥,然后步行到咸瓜街永昌参店。店里的伙计认得来安,忙去通报。
洪善卿刚踅出客堂,小红的弟弟上前磕了个头,就眼泪鼻涕一齐流出,诉说:“昨天夜里不知道王老爷为什么生气,把房间里的家具都砸了。………”善卿一听,十猜八九,却转问来安:“你来干什么?”来安说:“我是我们老爷差来,请洪老爷到张蕙贞那里去的。”善卿低头一想,叫俩人在客堂等候,独叫阿珠到里面套间去细细商量。
阿珠出来,却招呼小红的弟弟先回去了。来安又等了一会儿,善卿才出来,对来安说:“她们叫我去劝劝王老爷。我们是朋友,这事儿倒叫我挺为难的。要不然,我和王老爷一起到她们那儿去,让她们自己说,倒还好办些,你说对不?”来安还能说什么?当然满口里答应。善卿就带上来安,一起坐东洋车到四马路东合兴里张蕙贞家。
莲生正叫了四个菜,独酌解闷儿。善卿进来,笑着说:“昨天夜里辛苦了!”莲生也笑了起来,嗔着说:“你还来打趣呢!先头我叫你去打听,你又不肯。”善卿问:“打听什么呀?”莲生说:“倌人姘了戏子,难道会没法儿打听?”善卿说:“都是你自己不好,要跟她去坐马车。这都是坐马车坐出来的事儿!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沈小红就是坐马车开销大点儿?你自己不醒碴儿,有什么办法!”莲生连连摇手说:“别说了,咱们喝酒吧。”
老妈子添上一副杯筷,蕙贞亲自来斟酒。莲生这才跟善卿说:“翡翠头面不买了。”取出另一张单子来,开着天青披、大红裙之类,托善卿赶紧去办。善卿会意,笑着向蕙贞说:“恭喜你了。”蕙贞羞得远远走开。
善卿正色说:“这会儿你娶蕙贞先生,倒是挺好的。不过沈小红那里,就这样再也不去了,好像总不合适吧?”莲生焦躁起来说:“你管她合适不合适呢!”善卿婉言说:“话不能这么说。沈小红只单做你一个客人,你不去,就没有客人了。正好又赶在节下,许多开销都没着落;家里还有父母和兄弟,一家人要吃要用,叫她有怎么办?四面八方都逼着她,是不是要逼出人命来呀?尽管沈小红死了也活该,可是九九归元,终究还是为了你,也是一桩罪孽。咱们不过为了玩玩儿,倒去做出一件罪过的事情来,何苦呢?”莲生沉吟着点点头说:“你也在帮她们说话。”善卿作色说:“你倒说得稀奇,我干吗要去帮她们说话?”莲生说:“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还要我到她那里去,这不是帮她说话是什么?”
善卿“咳”地长叹一声,转而又笑了起来说:“你做了沈小红,我一直说没什么意思,你不相信,跟她那个好哇,简直拆都拆不开。如今你生气了,倒说我帮她了,这可真叫没话可说了。”莲生问:“那么你干吗还要我去?”善卿说:“我不是叫你再去做她;你只要再去一趟就可以了。”莲生问:“去一趟干什么呢?”善卿说:“这可就是为你算计了。第一,我怕的是她那里出什么事儿,你去看看光景,也好放心。第二,四五年做下来,花了总有万把块洋钱了吧?有数几块钱局账,也犯不着少她的。你去给了她,让她这个节也好过得去。至于下一节还做不做,那可就在你自己了。你说我的话对不对?”
莲生听了,默默无言。善卿又怂恿说:“等会儿我和你一起去,看她说什么;要是有半句话不中听,咱们立刻就走。怎么样?”莲生直跳了起来,嚷着说:“我不去!不去!”善卿无法再说,只得讪笑着剪住了话头。
俩人又喝了几杯,就和蕙贞一起吃饭。饭后善卿要去代莲生买办,莲生也要暂回公馆,于是俩人约定:日落时刻,仍在此地会面。
第三十二回
沈小红淫凶得恶果 张蕙贞真诚结良缘
洪善卿走了以后,王莲生又抽了几口鸦片,这才吩咐打轿,回五马路公馆。坐在楼上卧房里,写两封应酬的信札。来安在一旁伺候。忽听见楼下大门上“丁令当”一阵铜铃摇响,好像有人进门来,跟莲生的侄儿在天井里说话,随后一顶轿子抬到门口停下。莲生以为是有客来拜,叫来安下楼去看。来安一去,竟不回头,却听见楼梯上咭咭咯咯一阵小脚声直响上楼来。
莲生自往外间去看,谁知却是沈小红,后面跟着阿珠。莲生一见,暴跳如雷,跺着脚厉声喝问:“你还有什么脸皮来见我?给我滚出去!”小红噙着水汪汪两眶眼泪,不则一声。阿珠上前分说,也按捺不下。只听见莲生嘴里“通通通”连珠炮似的放,也听不清说些什么。
阿珠干脆坐下来,等莲生的火气稍微下去一些以后,才慢慢地说:“王老爷,比方你做了官,我们来告状,你也要听明白了以后,那么该打该罚,你好发落呀;如今一句话也不许我们说,你哪里知道我们的冤枉?”莲生气呼呼地问:“我冤枉她什么了?”阿珠说:“你是没有冤枉我们,是我们先生有点儿冤枉,想跟你说说,你让她说吗?”莲生说:“她再要说冤枉么,干脆去嫁给戏子好了!”阿珠反倒呵呵冷笑说:“她兄弟冤枉了她,她可以跟她爹娘说;她爹娘冤枉了她,还可以跟你王老爷说;你王老爷再要冤枉她,那可真叫她没有地方可以申诉了。”说着,转向小红:“还说什么呀?咱们走吧!”
小红坐在交椅上,用手帕掩着脸呜呜地饮泣,并没有站起来。莲生发过一通脾气以后,跑进卧室,再也不理睬她们。小红和阿珠坐在外间,也一句话不说。
莲生提起笔来,想继续写信,好半天却连一个字也写不成。先听见外间窃窃私语,继而小红竟走进卧房中来,隔着书桌,在对面坐下。莲生低头只顾写信,小红带着哭腔颤声说:“你说我什么,我都无所谓。只为我自己对不住你,随便你怎么办我,我都没得说。可为什么不许我说话?难道一定要我冤枉死?”说到这里,一口气奔上嗓子眼儿,又哽咽要哭。
莲生放下笔,且听她说什么。小红说:“我是吃了我娘的亏了。以前么,要我做生意,如今来了个从前做过的熟客,一定还要我做。我不得已听了娘的话,就已经够委屈了,你还要冤枉我姘戏子!”
莲生正要反驳,来安匆匆跑上楼来报说:“洪老爷来。”莲生站起身来对小红说:“我跟你没什么话可说。我还有事情。你请吧。”说着,丢下小红在房里、阿珠在外间,径自下楼和善卿一起到东合兴里张蕙贞家。
蕙贞将善卿买来的东西给莲生过目。莲生将小红赔罪的情形讲给蕙贞听。大家又笑又叹。当晚善卿在蕙贞处吃过了晚饭才走。
临睡之前,蕙贞笑问莲生:“你还要去做沈小红吗?”莲生说:“这回可要让给小柳儿去做了。”蕙贞说:“既然你不做了,也不要去糟蹋她。她叫你去,你就去一趟也可以。只要你自己拿得定主意,别让她三句好话一说又什么都听她的就行了。”莲生说:“从前她对我那么凶,我看她好像还挺对劲儿的;如今不知道为什么,她对我不凶了,我倒也看不起她了。”蕙贞说:“想必是缘分满了吧。”俩人闲谈了一会儿,不觉睡去。
第二天是五月初三,善卿于午后来访莲生,计议喜庆诸事,大致都已经齐备。闲话中提起沈小红,善卿还是劝莲生去她家走一趟。这一回莲生听了蕙贞的话,欣然表示愿意去了。于是善卿陪同莲生一起去访沈小红。小红哽哽咽咽地为自己分辩,莲生没有理她,管自写信;来安来报:“洪老爷来了。”
到了西荟芳里沈小红家门口,阿珠看见,喜出望外,呵呵地笑着说:“我还以为王老爷再也不来了呢!我们先生没有急死,总算还好。”一路讪笑着拥到楼上房间里。
小红起身厮见,叫了声“洪老爷”、“王老爷”,又默然退坐。莲生见她只穿一件月白竹布衫,不施脂粉,素净异常,又见房中陈设一空,剩下一面穿衣镜,只打碎了一个角,还嵌在板壁上,不觉动了今昔之感,哙然长叹。阿珠一面加茶碗,一面搭讪着说:“王老爷说我们先生什么什么,下面的人问我是哪里传出来的话,我说:‘王老爷气头上说说罢哩,其实他肚子里清楚得很,哪儿会真说她姘戏子?’”莲生说:“姘不姘有什么要紧?别说了。”阿珠张罗完了,就管自下楼去。
善卿想找些话头来说说,就笑问小红:“王老爷不来,你总惦记着;如今来了,怎么倒又不说话了?”小红勉强一笑,转身到榻床上取签子烧鸦片烟,做好一个泡装在烟枪上,放在上手,一面请莲生躺下去吸,一面感叹地说:“这副烟盘,还是我十四岁的时候给我娘装过烟,一直放着没有用,想不到今天倒用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