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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大少爷帮丽姝寻屋 老师傅为逆子伤心
第二天中午,客栈里刚刚开过午饭,还没有收拾完,施瑞生就来了。秀英忙着催二宝:“你快点儿吧,咱们今天去买东西。”二宝说:“我又不买东西,你们去好了。”瑞生说:“其实我们也不买什么东西,一起出去玩玩儿嘛。”秀英笑着说:“你别去跟她说,我知道她的脾气,等会儿自然会去的。”二宝听了,冷笑一声,赌气倒在床上要睡。秀英说:“是不是我说了你,生气了?”二宝说:“谁有那闲工夫跟你生气!”秀英说:“那么走哇!”二宝说:“本来么,跟你们走一趟也可以,让你这么一说,我倒不想去了。”
秀英知道二宝是个拗脾气,很难挽回,就回头向瑞生努努嘴。瑞生会意,笑嘻嘻地挨身坐到了二宝的床边,妹妹长妹妹短地搭讪了多时,一个劲儿地劝她出去玩儿。二宝拗脾气发作,躺在床上就是不起来。秀英没好气地说:“就算我得罪你了,瑞生哥哥可没得罪你呀!看在瑞生哥哥的面上,你就委屈一下好不好?”二宝冷笑一声,依旧不回答。
洪氏坐在对面床上,听不清她们争的是什么,只是劝着说:“二宝,瑞生哥在叫你,快点儿起来呀!”二宝摔咧子说:“妈你别管,你知道什么呀!”
瑞生知道是话说戗了,就呵呵一笑,站起身来说:“我也不去了。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咱们说说闲话吧。”回头看见朴斋坐在窗边低着头看报纸,故意没话找话地问:“有什么新闻?”朴斋把报纸双手递了过来。瑞生拣了一段,指手画脚地边念边讲,秀英和朴斋同声附和,笑做一团。
二宝开头还不理睬,听瑞生说得轻松,再也忍不住了,猛地跳下床来,到后面朴斋睡的小房间去解小手。秀英捂着嘴暗笑,瑞生摇手止住。等到二宝回房,瑞生丢开报纸,又讲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笑话,逗得二宝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秀英偷偷儿瞟了她一眼,二宝自觉没意思,转身紧挨着母亲身边坐下,一头撞在她怀里,撒娇说:“妈,你看哪,她们欺负我!”秀英大声说:“谁欺负你了?你说呀!”洪氏也说:“姐姐怎么会欺负你呢,别瞎说了。”瑞生拍手大笑,朴斋也跟着笑了一阵,才算把这无端的口舌揭过一边。
闲谈中,瑞生又一个劲儿地怂恿二宝出去玩儿,二宝一时不好改口应承,只装作听不见。瑞生琢磨着她心里已经肯了,就取一件月白单衫,亲手替她披上。秀英是早就收拾停当了的,于是三人高高兴兴地走了,留下朴斋在栈房里陪伴洪氏。
洪氏上床午睡,朴斋感到无聊,手捧水烟筒,到客堂里跟账房先生聊闲天儿。一聊聊到上灯以后,还不见仨人回来。茶房来问要不要开饭,朴斋去问母亲,洪氏叫开两个人的,先吃起来。
母子二人正在吃饭,听见客栈门口一片笑声,接着秀英拎着一个衣包,二宝捧着一个纸袋,都喝得两颊绯红,嘻嘻哈哈地走进房来。洪氏赶紧问吃饭了没有,秀英说:“我们吃过了。吃的是大菜呢!”二宝抢步上前,说声:“妈,你吃!”就从纸袋里捏起一个虾仁饺子来喂给洪氏吃。洪氏只咬了一口,觉得吃不惯,又递给了朴斋。朴斋问起施瑞生,秀英说:“他还有事儿,送我们到栈房门口,就坐上东洋车走了。”
等到洪氏和朴斋吃过了饭,二宝打开衣包,取出一件湖色茜纱单衫来给朴斋看。朴斋见是花边云绲的,正是眼下最时兴的式样,吐了吐舌头说:“恐怕要十块洋钱吧?”二宝说:“十六块呢!本来是姐姐买的,她嫌短,我穿着正好,就叫我买。我说没钱,姐姐叫我先穿着,钱过两天再说。”朴斋听了,不便说什么。二宝又拿出三四件罗纱的衣服,说是姐姐买的。朴斋更不能说什么了。
这一夜,大家都没有出去。朴斋没有事情,早早地睡了。朦胧中听见秀英和二宝嘀嘀咕咕地跟洪氏在说话,反正也听不清楚,就没理会,一觉睡醒,已经红日满窗,急忙披衣下床。见秀英和二宝正在梳头,母亲还在床上靠着。茶房送脸水进来,二宝说:“我们已经吃过点心了,哥哥要吃什么,叫他们去买。”朴斋不知吃什么好,秀英说:“是不是也吃汤团?”朴斋点头,茶房接了钱出去。朴斋洗过脸,就捧了水烟筒到客堂里坐着抽烟,等着吃早点。
朴斋吃过了汤团,正和账房先生在闲谈,二宝在房内高声喊:“哥哥,妈妈叫你!”朴斋进房,见秀英和二宝已经妆裹完毕,并排坐在床沿上,母亲也已经起来,在交椅上坐着。朴斋在洪氏对面坐下,听母亲有什么吩咐。洪氏却只是眼看着儿女,半天没有说话。二宝等得不耐烦了,催说:“妈,你跟哥哥说呀!”洪氏没有开口,先叹了一口气,这才说:“她瑞生哥实在太好了,一定要咱们多玩儿几天。我说住栈房开销大,他说清和坊有幢房子,一直空着,没人租,叫咱们搬进去,说是可以省点儿。……”
秀英见洪氏说不清楚,把话头抢了过去说:“那是瑞生哥哥的房子,房钱就不要了,咱们自己做饭吃,一天不过二百个铜钱,比住栈房要省多少?我昨天已经答应他了,你说好不好?”二宝也接嘴说:“这里的房饭钱,四个人要八百,搬去住,一天能省六百,有什么不好?”事情她们都已经定下来了,朴斋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有点点头而已。
吃过中午饭,瑞生带了一个男仆叫阿福的来了,一进门就问:“收拾好了吗?”秀英和二宝一齐笑着说:“我们哪里有多少东西好收拾的呀?”瑞生就叫阿福来搬行李。朴斋帮着捆起箱笼,打起铺盖,叫了一辆手推小车,和阿福一起押着,先到清和坊去铺房间。朴斋见那幢楼房镶着亮堂堂的窗玻璃,糊着鲜艳艳的花墙纸,不但厨房里锅碗瓢盆齐备,楼上房间里都摆着崭新的全套宁波家具,床榻桌椅放得井井有条,连保险灯、穿衣镜都有了,所缺的只是屏条字画帘幕帷帐而已。
铺盖箱笼放好以后,瑞生陪着洪氏和秀英、二宝也进房来了。洪氏前后上下都踅了一遍,没口地称赞:“我们乡下哪里有这么好的房子呀!大少爷,这可真真难为你了。”瑞生满口谦逊。当时议定:秀英、二宝分住楼上两间正房,洪氏住后面的亭子间,朴斋和阿福合住在楼下。
等到完全归置就绪,天色已经向晚。二宝正要张罗着烧晚饭,聚丰园的伙计挑着一桌丰盛的酒菜送来了。瑞生叫摆在秀英的房间,还说这是他为大家暖房①的。洪氏又连连致谢。大家团团围着一张圆桌,无拘无束地开怀畅饮。
①暖房──迁入新居的当天或前一天,由客人向主人送酒席道贺,称为暖房。
酒至半酣,秀英忽然说:“我倒忘记了,没去叫两个出局的来玩玩儿,倒也有趣。”二宝撒娇说:“瑞生哥哥去叫哇,我要看嘛!”洪氏连忙喝止:“二宝,别又出什么花样了。你瑞生哥是个老实人,没上堂子里去玩儿过,怎么好叫倌人哪!”朴斋本想说话,又觉得心虚,顿住了嘴。瑞生却笑着说:“我一个人叫也没什么意思。明天我约两个朋友到这里来吃饭,让他们都去叫来,那才热闹呢!”二宝说:“让我哥哥也去叫一个,看她们来不来。”秀英手拍着二宝的肩背说:“我也叫一个,就叫个赵二宝!”二宝说:“我赵二宝的名字,堂子里还没有过;你张秀英这个名字么,倒已经有三四个了,全是时髦倌人,一直让人家在那里叫出局。”一句话把秀英给说恼了,过来要拧二宝的嘴,二宝笑着走避。瑞生站起来拦住劝开了,就便躺到榻床上去抽起鸦片烟来。洪氏见最后的四道下饭菜上来了,就叫阿福盛饭。朴斋低着头喝了几杯闷酒,有点儿醉醺醺的,陪母亲一起用过饭,又送母亲到亭子间睡下,这才到楼下点灯宽衣,倒头就睡。一觉醒来,感到口渴,又披衣下床,趿拉着鞋摸进厨房里,双手捧起黄沙大茶壶,咕嘟咕嘟灌了个饱。一眼看见阿福坐在水缸边趴在水缸盖儿上打瞌睡,喊醒他一问,知道酒席早就撤了,瑞生却还没走。朴斋又摸回自己房里,听见楼上一会儿嘀嘀咕咕,一会儿欢声笑语,夹杂着抽水烟、吸鸦片的声音,时断时续。朴斋剔亮灯心,再躺下去,这一觉睡得浑然无知,有如小死,直到阿福到床前呼唤,方才醒来。揉着眼睛问:“你可曾睡一会儿?”阿福说:“大少爷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还能睡吗?”
朴斋就在厨房里洗了脸,蹑足上楼。洪氏独自在亭子间里梳头;前面房间里烟灯未灭,秀英和二宝还和衣对卧在榻床上。朴斋掀帘子进房,秀英惊醒坐起,从怀里摸出一张横批请客单,叫朴斋写个“知”字。朴斋一看,是当晚施瑞生移樽假座,请自己和张新弟做陪客。再一看,还有陈小云和庄荔甫俩人,朴斋不觉沉吟说:“今儿晚上,我可真要谢谢了。”秀英问为什么,朴斋说:“碰见了难为情。”秀英又问:“是不是说新弟?”朴斋说不是。秀英不解地问:“那到底为什么?”朴斋又不便实说。正好二宝也醒来了,朴斋就凑到二宝耳边,悄悄儿地说明了缘故。二宝点头说:“这倒也有道理。”秀英就不再勉强,叫阿福上来,把知单交给他,叫他吃过早饭就分头去通知。
到了下午两点多钟,朴斋涎着脸向妹妹要了三角小洋钱,禀明母亲,踱出门来。从四马路兜了个圈子,兜回宝善街,顺便到悦来客栈,还想找账房先生聊聊天儿。刚到门口,看见一个人匆匆地从门里冲了出来:身穿旧洋蓝短衫裤,背着一个小包袱,翘着几根短须,一脸的怒色。朴斋一觉醒来,感到口渴,下床摸进厨房,双手捧起黄沙大茶壶,咕嘟咕嘟灌了个饱。
朴斋一看,原来是剃头师傅吴小大,心里纳闷儿。吴小大一见朴斋,顿时换了喜色说:“我来拜访你呀!你们搬到哪里去了?”朴斋约略说了。吴小大拉住了朴斋的衣袖,说
个没完没了。朴斋说:“咱们到茶馆儿里去喝杯茶吧。”吴小大点头,随着朴斋到石路口松风阁楼上,沏了一碗“淡湘莲”。吴小大放下包袱,和朴斋对面坐下,各取了一个副杯倒出茶来自喝。
吴小大喝了一口茶,忽然睁圆了眼睛,挥舞着手臂大声地说:“我问你一句话:你可是跟松桥在一起玩儿啊?”朴斋被他突然一问,不知道为的什么事情,心中“突突”乱跳,一时间答不上来。吴小大又一拍桌子,皱着眉头说:“不要误会,我是看你年纪轻轻,来到上海,只怕你上了他的当!像松桥这种砍脑壳儿的,你还是不认识他的好。”朴斋还是目瞪口呆,没话可答。吴小大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说:“我跟你说了吧,我这个亲爹,他还不认呢,哪儿还能认你这个朋友?”
朴斋细品他的话话中有话,笑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吴小大这才气呼呼地说:“我这个做爹的,尽管穷点儿,倒也还有一碗辛苦饭吃吃;这会儿到上海来,不是想要沾儿子的什么好处。就为听说儿子发了财了,我来看看他,也算让我体面体面。谁知道这个砍脑壳儿的杀胚会是这个样子:我一连去了三趟,账房里都说他不在,这也算了;第四趟我去,他明明在里面,就是不出来,倒叫账房拿出四百个铜钱来给我,叫我赶紧趁航船回家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