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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去了。
荔甫一筒水烟还没有吸完,听见秀林在床后“嗤嗤”地发笑。荔甫问:“笑什么?”秀林不答。一会儿回到床前,还是忍不住“嘻嘻”地笑。荔甫放下水烟筒,一定要问她发笑的原因。秀林又“嘻嘻”地笑了两声,这才低声说:“起先你没听见,那才叫恶心呢!我从庆云里出局回来,听见秀宝房间里的玻璃窗丁丁当当地响,我以为秀宝下楼去了,就叫杨妈去看看到底什么东西响。杨妈回来说:‘晦气,房门都关上了。’我说:‘你进去看过吗?’杨妈说:‘看什么?碰坏了玻璃,叫他赔嘛!’这我才想到是怎么一回事儿。过了一会儿,杨妈下楼去睡了,我一个人打通了一副五关,又做了七八个烟泡,多少时间了?再听听,玻璃窗还在响。我恨不得把自己的两只耳朵都揪下来才好。”
荔甫一面听一面笑,等到秀林说完,俩人前俯后仰,笑作一团。看看天色将明,俩人这才收拾安睡。
第二天早晨,荔甫心里惦着一件事情,大约睡到七点多钟,就自己醒了过来,嘱咐秀林再睡一会儿,先自起身。大姐儿送进脸水来,荔甫问杨妈哪里去了,大姐儿说:“她外孙女儿来把她叫走了。”
荔甫擦了一把脸,就离开了聚秀堂,从东兜到昼锦里祥发吕宋票店。陈小云也刚刚起身,请荔甫登楼相见。小云问他这么早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荔甫说:“我再托你办件事情。听说齐韵叟来了。”小云说:“我和齐韵叟只同过两次台面,不大熟悉。这会儿不知道他在哪里。”荔甫说:“能不能找个跟他熟的去问问他,要不要进点儿古董。”小云沉思了一会儿,说:“葛仲英和李鹤汀,跟他倒是世交,要么写张条子去问问他们。”荔甫欣然道谢。小云当即写好两封行书便启,交给管家长福并交代:一封送德大钱庄,一封送长安客栈;如果不在,必须送到吴雪香、杨媛媛两家。长福答应一声,拿了信出门去了。
长福拣近处先到东合兴里吴雪香家打听葛二少爷,果然在那儿,只是还高卧未醒,就把信留下。转身再到尚仁里,恰好在四马路遇见李鹤汀的管家匡二。长福说起正要给李鹤汀送信的事儿,匡二说:“交给我好了。”长福把信交出,又问他到哪里去,匡二说没事儿随便走走。长福问:“到潘三那里去坐会儿,好不好?”匡二踌躇说:“不好意思吧?”长福说:“徐茂荣肯定不会去的,就是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匡二微笑点头,就和长福一起往潘三家走去。刚走到石路口,只见李实夫一个人往西走。匡二觉得奇怪,说:“四老爷往那边去干什么?”长福说:“恐怕是看朋友。”匡二说:“不见得。”长福说:“咱们跟去看看。”俩人遮遮掩掩,一路随来,相隔只有十几步。李实夫从大兴里进去,长福和匡二就在胡同口窥探,见实夫走到胡同转弯处的一个石库门前,举手敲门,有个老婆子开门出来,笑脸相迎,等实夫进了门,随即关上。长福和匡二也走进胡同,在门前琢磨半天儿,总猜不透是什么人家。向门缝儿里张望,一点儿也看不见;退后几步隔墙仰望,玻璃窗关着,反光强烈,也看不见什么。长福和匡二走到石路口,见李实夫一个人往西走,就遮遮掩掩,一路尾随而来。
正徘徊间,忽然楼上推开一扇玻璃窗,一个年轻的粉面女子探身出来跟楼下的什么人说话,实夫就站在那个女子的身后。匡二见了,手拉长福急忙转身,随后听见开门的声音,有人出来。俩人悄悄儿回头一看,见出来的还是那个老婆子,长福就迎上去贸然地问:“你家小姐叫什么名字?”那老婆子将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沉下脸来说:“什么小姐不小姐的,别瞎说!”说着,管自走了。
匡二说:“恐怕是正经人家。”长福说:“一定是野鸡。要是正经人家,还不让她骂两句呀!”匡二说:“不管是野鸡还是正经人,叫她一声小姐有什么关系?”长福说:“要么就是你们四老爷包的,不做生意了。”匡二说:“管他包不包,咱们还是到潘三那儿去吧!”
于是俩人折回,往东到居安里,见潘三家开着门,就走了进去。一个老妈子在天井里洗衣服,认得长福,忙起身招呼:“长大爷,楼上坐吧。”匡二一听,知道屋里有客,就说:“那我们等会儿再来吧。”老妈子见客人要走,急忙甩去两手水渍,在围裙上擦了擦,两手拉住两人,一定不让他们走。长福悄悄儿问老妈子:“是不是徐茂荣在这里?”老妈子说:“不是。快要走了。你们楼上请坐一会儿。”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就一起上楼。匡二见房间里的铺陈也还齐备,就问是谁住的。长福说:“这里就潘三一个人。还有几个不住在这儿,有客人来了,再去叫。”匡二才知道这里是台基之类。
不一会儿,老妈子送上烟茶,长福问她:“客人是谁?”老妈子说:“虹口一个姓杨的,七点钟就来了,快要走啦。他事情多,七八天才来一趟。不要紧的。”正说着话儿,潘三蓬着头,趿拉着拖鞋,只穿一件贴肉的小衫就上楼来了。先叫老妈子下去,随即点起烟灯来请客人抽烟。匡二在烟榻上躺下,长福眼睁睁地看着潘三,嘻嘻地直笑。潘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问:“有什么好笑的?”长福倒一本正经地说:“我见你脸上有一块脏,所以好笑。等会儿洗脸,别忘了拿块肥皂好好洗洗。”
潘三不理他。匡二坐起身来看。长福用手指着说:“你看,这不是?脏东西怎么会弄到脸上去的,这倒也真怪了。”匡二呵呵直乐。潘三说:“匡大爷也会去上他的当!他的那张嘴呀,还能叫做嘴吗?”长福跳了起来说:“你自己拿镜子来照照么,看是不是我瞎说!”匡二说:“多半是头上的洋绒掉色了吧。”潘三见匡二也这么说,才相信是真的。正要下楼,只听见楼下老妈子高声喊叫:“下面来请坐吧。”三人就一起到楼下房里。潘三急忙取镜子来照:脸上什么脏东西也没有,不由得回头嗔着匡二说:“我只当你是好人,不料也学坏了。上了你的当啦!”长福、匡二拍手跺脚,笑得几乎打跌。潘三忍不住也呵呵大笑起来。三个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老妈子提水壶来把热水倒进盆里,让潘三洗脸梳头。将近中午,长福要回家吃饭,匡二不便一个人留下,就一同起身要走。潘三送到门口,趁长福不注意,悄悄儿拉了拉匡二的袖子,说声:“一会儿再来。”俩人都答应着,一起出门去了。
第二十五回
上台基二爷遇醉汉 进私窝大少识淫娼
长福和匡二走到四马路尚仁里口,俩人分路:长福回祥发吕宋票店,匡二进胡同到杨媛媛家。
这时候,李鹤汀虽然已经起身,却还没有洗漱,匡二不敢惊动,就到账房里和外场一起好酒好肉吃了个饱。饭后,见盛姐端着一托盘酒菜往杨媛媛房间里走去,就托她代禀一声。少时传见,匡二上楼,见鹤汀正和媛媛对坐小酌,就呈上陈小云的书信。鹤汀看了,随手撂在一边。匡二退下,见轿班也来伺候,又悄悄儿问盛姐:“大少爷要到哪里去?”盛姐说:“听说是要去坐马车。”匡二不敢走开,只得坐着干等。
一等等到三点多钟,还不见去叫马车,姚季莼倒坐着轿子来了,还说是特地来拜访的。鹤汀估计他一定有事情,忙请他到媛媛房间里来坐着闲谈。谈了半天,却又什么事情也没有。鹤汀忍不住,问他有什么事情,季莼又说没什么事情,反而问鹤汀有什么事情没有。鹤汀也说没事情,季莼就说:“那么咱们一起到卫霞仙那里去打个茶围,怎么样?”
鹤汀还没有醒过茬儿来,只是随口答应。媛媛乖觉,已经明白,不禁“嘻”地笑了起来。季莼不去管她,直催鹤汀赶紧穿马褂。反正相去不远,俩人就都不坐轿,并肩步行,一同到了卫霞仙家。
一进大门,就有个大姐儿笑着迎了上来说:“二少爷,怎么好几天没来了呀?”季莼笑了笑,没有回答,和鹤汀一直上楼。霞仙见了,也笑着迎了上来说:“哟,二少爷嘛,这几天,你不是关在‘巡捕房’里么?今天怎么放你出来了呀?”季莼“嘻嘻”地傻笑,鹤汀还没有醒茬儿,惊问怎么回事儿。霞仙笑指着季莼说:“你问他呀,是不是让巡捕抓去关了好几天?”鹤汀这才想到是姚奶奶的那件事,不由得也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坐下,霞仙紧靠着季莼,小声地问:“你老婆在骂我,是吗?”季莼问:“谁说她骂你?”霞仙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老婆骂我两句,我也不去说她了;你还要帮你老婆来说我的坏话!我可都知道了。”季莼说:“那就是你在瞎说了。你知道她在骂你什么?”霞仙说:“她在这里就骂不绝口,回到家里,还有不骂的?”季莼说:“她到这里来其实不是要跟你吵架;只为我有点儿要紧的事情到吴淞去了三天,家里不知道,只当我在这里,所以跑来问一声。等我回来了,知道是在吴淞,跟你没什么关系,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霞仙说:“你说她不是来吵架,她一进门就绷着个脸,哇啦哇啦的,从楼下骂到楼上,不是吵架是什么?”季莼说:“这件事儿就甭再说啦!她听了你多少话,连一句也答不上,你也算够厉害的啦!”霞仙说:“正经说,她是个奶奶,我怎么好去得罪她?是她自己要跑到这里来找我的茬儿,我实在没办法了,也只好说她两句。”季莼说:“你说她两句最好,我真还要谢谢你。要不然,她还以为没人敢得罪她,下次打听到我在哪里吃酒,她又跑来吵一通,可就难为情了。”霞仙本想痛快淋漓地再损他几句,听他这么说,又碍着鹤汀在一旁,只好给他留点儿体面,也就不再多讲,只是冷笑着说:“二少爷,我说你也太费心了吧?在家里要讨奶奶的高兴,说我的坏话;到了这里,又说奶奶不好,应该让我说两句。你这样两头讨好,不觉得苦恼点儿吗?”
这几句话正好说在季莼的心坎儿上,只好“嘿嘿”傻笑,无言可答。鹤汀见季莼表情尴尬,忙找些话头岔开去说:“你可认识齐韵叟?”季莼说:“同过几次台面,有点儿认识。不知道这会儿可在上海。”鹤汀说:“听说在这里,我还没有见到过。”
霞仙见他们说起了别的事儿,也就借机下台,问他们吃什么点心。季莼随便说了两样,端上来一起用过,霞仙又请鹤汀抽鸦片烟。不知不觉,天色将晚,匡二带着轿子来接,呈上一张请帖,是周少和请到公阳里尤如意家的。鹤汀心知是赌局,问季莼可愿意一起去玩玩儿,季莼推说不会。鹤汀吩咐匡二:“你回客栈去吧,不用随我了。四老爷要是问起,就说我在杨媛媛家。”匡二连声答应。伺候鹤汀上了轿子,这才自己一个回到石路长安客栈。
匡二吃过晚饭,趁四老爷没有回来,锁上房门,独自一个溜到四马路居安里潘三家门口。敲了敲门环,老妈子开门出来,说是潘三在家没客,匡二心里高兴,急忙钻进房去。
潘三正躺在烟榻上抽鸦片,一听来的是匡二,故意闭上眼睛,装作睡熟了的样子。匡二悄悄儿进来,俯身先亲了个嘴儿,潘三还是不理。匡儿就伸手去摸,上上下下都摸遍了,摸得潘三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