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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生款步上楼。沈小红出房相迎,似笑不笑地说:“王老爷,你倒好意思……”刚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莲生见她一脸凄凉神色,心里也颇感歉疚,嘻着嘴进房坐下。沈小红跟进来,挨在身边,握着他的手说:“我问你,这三天来,你都到哪儿去了?”莲生说:“我在城里。有个朋友做生日,去吃了三天喜酒。”小红冷笑说:“这话,你只好去骗骗小孩子!你在城里吃喜酒, 就不回家过夜?”莲生说: “夜里就住在朋友家啦!”小红白了他一眼说:“你那个朋友,多半也开了堂子了吧?”
莲生不禁笑了。小红也笑着说:“阿珠,你来听听他的话!──我前天叫阿金大到你公馆里去看你,说是轿子倒在家,人却出去了。你的两条腿倒真行啊,一直走到了城里!是不是坐着马车从城墙上跳进去的呀?”阿珠呵呵地笑着说:“王老爷如今也有点儿不老实了,怎么想出来的好主意,愣说是在城里!”小红说:“瞒倒是瞒得真紧,连朋友们找他好几趟都找不着。”阿珠说:“王老爷,你们是老相好了,你就说有了新相好的, 也不打紧嘛,还怕我们先生不许呀?”小红说:“你去跟谁好,跟我也没关系;你一定要瞒着我,倒好像是我吃醋,不许你去。这可真气人!”
她们俩一递一句的,莲生插不进嘴去,只是讪讪地笑。等到阿珠下楼去了,莲生才对小红说:“你甭听别人瞎说。我跟你也三四年了,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我就是要去跟别人好,跟你明说就是了,瞒你干什么?”小红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你自己想想,这么长时间了,你东去叫个局,西去叫个局,我可曾说过一句闲话没有?这次你倒要瞒起我来了,那是为什么呢?”莲生说:“压根儿就没那么回事儿,不是我要瞒你。”小红说: “我可猜到你的意思了:你也不是要瞒我,你是有心要跳槽①,是不是?我倒要看你跳跳看!”
① 跳槽──牲口不老实,从这个槽吃到那个槽,叫“跳槽”。引申比喻不安份的人,甩掉所欢,去跟另一个女人好。
莲生一听,沉下脸,转过头,冷笑着说:“我不过三天没来,你就说我跳槽:从前我跟你说的话,可是都忘了?”小红说:“正要你说呢。你没忘记,那你说吧:这三天来你都在哪里,跟谁在一起?你说出来,我不跟你吵。”莲生说:“你叫我说什么?我说我在城里,你又不相信!”小红说:“你还想骗我呀?等我打听清楚了,再来问你!”莲生说:“那很好。这会儿你在气头上,也没法儿跟你说;过两天等你高兴点儿了,再跟你说个明白。”
小红鼻子里“哼”了一声,半天不再说话。莲生央告说:“让我去抽一筒鸦片吧。”小红拉着他的手,一起到榻床前面。莲生脱去马褂,躺下抽烟,小红却只是呆呆地坐着。莲生想找些话头来说,却又没什么可说的。
忽听得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响,有个人跑进房来,却是大姐儿阿金大。见了莲生,说:“王老爷,我到您公馆里去请您,您倒先来了。”顿了顿,又说:“王老爷怎么几天没来呀?是不是生气了?”莲生不答,管自抽烟。小红嗔着说:“生什么气呀?要是生气,打两个耳刮子好了。”阿金大劝说:“王老爷,您这几天不来,我们先生那个气呀,害得我们一趟一趟去请您。往后可别这样了。知道吗?”说着,端过一碗茶来,放在烟盘里,随手又把马褂拿去挂在衣架上。
莲生见小红呆呆的,说:“咱们去弄点儿点心来吃,好吗?”小红说:“你要吃什么,说吧。”莲生说:“要是你也吃点儿,咱们就一起吃;你要是不吃嘛,就别去弄了。”小红说:“那么你说吃什么吧。”
莲生知道小红最喜欢吃虾仁炒面,就点了这一样。小红让阿金大下楼去叫打杂的到聚丰园去叫。不久送到,莲生要小红同吃,小红皱着眉头说:“不知道为什么,肚子里饱得很,什么也不想吃。”莲生说:“那么少吃点儿。”小红没法儿,用小碟子拨了几根面条吃了。莲生也吃不多少,就叫收下去。王莲生知道小红喜欢吃虾仁炒面,就让阿金大吩咐楼下打杂的到聚丰园去叫。须臾送到。
阿珠拧了手巾把儿上来,回说:“您的管家押着轿子来了。”莲生问:“有什么事儿?”阿珠站在楼窗口往下叫:“来二爷①!”来安听唤,立即上楼见莲生,呈上一封请帖。莲生打开一看,是葛仲英当天晚上请到吴雪香家吃酒的, 随手撂下。来安退了下去。
① 二爷──对男仆的尊称。
莲生躺在榻床上抽鸦片,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叫阿珠取马褂来穿。阿珠刚取马褂在手,小红喝住说:“倒是真着急呀!你要到哪里去?”阿珠忙丢个眼色给小红,说:“让他吃酒去吧。”小红这才不说了。刚巧被莲生抬头看见,心里一愣:“阿珠在做什么鬼把戏?难道张蕙贞的事儿被她们打听明白了不成?”
阿珠一面替莲生把马褂披上,一面说:“王老爷去吃酒,那么回头就来叫先生,甭去叫别人了。”小红说:“搭理他干什么!他要叫谁,让他去叫好了。”莲生穿好马褂,牵着小红的手,笑着说:“你送送我呀!”小红使劲儿挣开手,一闪身,到靠墙的交椅上坐下了。莲生挨在她身边,轻轻地说了好些知心话儿。小红低着头剔指甲,只是不理;好一会儿,才说:“你的心不知道是怎么长的,竟变成了这样!”
莲生问:“怎么说我变心?”小红说:“问你自个儿呗!”莲生还紧着要问,小红用两手把他推开,说:“去吧,去吧!看见你反倒生气!”莲生只好装个笑脸,管自走了。
王莲生下楼上轿抬到东合兴里吴雪香家。来安通报,老妈子打起帘子,迎进房里,见只有朱蔼人和葛仲英并坐闲话。莲生进去,彼此拱手就座。莲生吩咐来安:“你到对面姚家看看,楼上房间里的东西齐了没有。”来安答应去了。
葛仲英说:“我今天看见你的条子,心想:东合兴里没有叫张蕙贞的呀?后来打杂的说:明天有个张蕙贞要调到对面来,可就是她?”朱蔼人说:“张蕙贞的名字听也没有听说过,你是从哪里找出来的呀?”莲生微笑说:“谢谢二位,一会儿小红来了,不要提起,行不行?”蔼人和仲英听了,一齐大笑。
过了一会儿,来安回来禀说:“房间全铺排整齐了。四盏灯和一张榻床,说是刚送到不多一会儿。床已经放好,灯也挂起来了。”莲生又吩咐说:“你快到祥春里去告诉她们一声。”来安答应着退出客堂,交代两个轿班说:“你们别走开,要走,也得等我回来再说。”
来安出了吴雪香家,走到东合兴里胡同口,黑暗里闪出一个人影儿来挽住了来安的手臂。定睛一看,原来是朱蔼人的管家张寿,不禁嗔着他说:“干吗呀,吓了我一跳!”张寿问:“到哪儿去?”来安搀着他说:“走,跟我一起玩儿一会儿去。”
俩人勾肩搭背,一同到祥春里张蕙贞家,跟老妈子说了,叫她传话上去。张蕙贞又开出楼窗来问来安:“王老爷来不来?”来安说:“老爷正在吃酒,不见得会来了。”蕙贞问:“叫的谁的局?”来安说:“不知道。”蕙贞问:“可是叫的沈小红?”来安说:“也不知道。”蕙贞笑着说:“你可真向着你家老爷!不叫沈小红,又能叫谁呀?”
来安支吾了几句,就同张寿出了祥春里,俩人商量上哪儿玩儿去。张寿说:“上兰芳里吧!”来安说:“太远。”张寿说:“要不上潘三儿那儿去,看看徐茂荣在不在。”来安说:“好吧。”
俩人转到居安里,摸到潘三儿家门口,举手一推,里面闩着。张寿敲了两下,不见答应,又连敲了几下,才有个老婆子答话:“谁呀?”来安接应说:“是我。”老婆子说:“小姐出去了,对不起。”来安说:“你开门哪!”等了好一会儿,里面静悄悄的,并不来开。张寿发起火来,提脚把门踢得“嘭嘭嘭”山响,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老婆子这才慌了, 一边说:“来了,来了!”一边开开门,见是二位,又说:“我道是谁,原来是张大爷、来大爷。”来安问:“徐大爷在这儿吗?”老婆子说:“没来过呀!”
张寿见厢房里有灯光,三脚两步,就闯进房间里。来安也跟进去。只见一个人从大床帐子里面钻了出来,拍手跺脚地大笑。一看,正是徐茂荣。张寿、来安齐说:“惊动你了,可真对不住啦!”老婆子在后面也呵呵地笑着说:“我只道徐大爷走了呢,却原来在床上!”
徐茂荣点了榻床上的烟灯,叫张寿抽鸦片。张寿叫来安去抽,自己却撩开大床帐子,直爬上去。只听见床上扭做一团,又有个女人大声喊叫:“干吗呀!能这么闹么?”老婆子忙上前相劝:“张大爷,别价!”张寿不肯放手,茂荣过去一把拉起张寿来说:“你这样一个劲儿地瞎闹,像话吗?”张寿刮着脸皮羞他说:“你这是帮着你的相好,是吧?可她算不算你的相好哇?啊?别不害臊了!”
那叫潘三儿的野鸡披着棉袄下床,张寿还笑嘻嘻地瞧着她做怪相。潘三儿沉下脸来,白瞪着眼,直勾勾地瞅着张寿。张寿把头颈一缩,说:“啊唷,啊唷!吓死我了!”潘三儿哭笑不得,半生气地说:“再闹,我可要翻脸了。”张寿依旧嘻皮赖脸地打哈哈:“别说是翻脸了,你就是翻起屁股来,我……”说到“我”字,却顿住了嘴,重又走到潘三儿耳朵边说了两句。潘三儿发急说:“徐大爷你听听,你的好朋友说的是什么话!”茂荣只好向张寿央告说:“都是我不好,对不起,请包涵点儿吧!我的好哥哥!”张寿说:“你求饶了,也就算了。要不,我可得问问她:大家都是朋友,是不是徐大爷比张大爷长三寸哪?”潘三儿接嘴说:“你张大爷有恩相好在那儿,我是巴结不上的,只好请徐大爷多照应点儿啦!”张寿对来安说:“你听听,徐大爷,徐大爷的,叫得多亲热,徐大爷的灵魂儿都让她叫走了。”来安说:“我不听。怎么没人叫一声我呀?”潘三儿笑着说:“还是来大爷够朋友,说话没偏没向。”张寿说:“要说够朋友……”刚说了半句,被茂荣大喝一声剪住了:“你再要说出什么来,两个耳刮子!”张寿说:“就算我怕你,行了吧?”茂荣说:“你倒来讨我的便宜!”一面说,一面挽起袖子,赶着要打。张寿往外就跑,徐茂荣随后追去。徐茂荣从大床帐子里面钻了出来,那叫潘三的野鸡也披着棉袄下床来。张寿还笑嘻嘻地瞧着她做怪相。
张寿拔去门闩,跑出门外,直奔到胡同东头拐弯处,不料黑暗中有个人走来,撞了个满怀。那人急得直嚷:“干吗,干吗!”听上去声音很熟。徐茂荣从后面赶来,问:是不是长哥?“那人答应了一声。徐茂荣就拉住了那人的手,转身回去,又招呼张寿:”你小子快回来吧,绕了你了。“
张寿放轻脚步,随后进门,仍把门闩上。看帘下那人,原来是陈小云的管家长福。张寿忙进去问他:“是不是散了席了?”长福说:“哪儿能就散了?局票还是刚发下去呢!”张寿想了想,叫:“来哥,咱们先走吧!”徐茂荣说:“咱们一块儿走!”说着,就一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