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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废戏中的姑(4)
没料,师父狠狠地白了一眼说:“怎么?信不过师父这把老骨头?要不要让我吊一声长调,叫你考考?”陶月婷一听这话,知道师父心里藏着些复杂的心情,便放下水果,快快地离去了。
陶月婷一走,七姑麻利地关紧门窗,进了内屋。她掩低着嗓子悄悄地就试了一声长调。这一声,距离她在滩头台上的演出,已隔了悠悠五十载的光阴。这光阴,像一条漫长的黑暗穿山甬道,她知道光亮与自已隔着厚厚的土石层,她只盼骨肉中积着的力气能熬到它的尽头。此刻,仿佛就望到这尽头的光线了,她忽地有点心浮气躁。憋得低低地,啊的一声吐出,立刻感到了心慌头晕。她扶着衣柜上的大镜子,呆呆地盯着镜中的自已,心想:岁月没有饶过世间的每一个人,又怎么会平白无辜地饶过一个在垂暮之年突然想恢复青春的女戏子?
衣柜上的这面镜子,是她生活中隐秘的一个伴侣。只有它,看见过她身穿碎蓝花对襟小袄时的妖娆。一年又一年燃烧着的妖娆,还剩下一寸寸灰烬,连一声叹息都已经不住。它看着碎蓝花对襟小袄被仇恨洗得越来越白,还剩下一把淡泊的纱。肉体的肥沃,还剩下一把骨头。有时在镜中,恍恍忽忽地闪过那骄纵艳丽的七巧莺,仿佛只是另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是一个人在河中的倒影。倒影有时奇怪地变得炫彩灼目,岸上的身躯却已被时光漂成了凄凉的黑白。只有镜子听见,七巧莺的嗓子还剩下这最后的一点勇气。她的哭,她的笑,和她立在镜子前面观察着自已的次数一般,已是越来越稀少。有一年多了吧,她甚至没有从这镜中看过一眼自已。她真的已经厌倦了。此刻的这一嗓子,让七姑心惊,又伤感。
过了许久,她用手紧紧攥着椅背,很不甘心地又吊了一声长调。这一声吊上去了,至少惊动了正埋头在后院石碾上磨刀的腊八。腊八惊慌失措地扔下刀就跑了过来,拼命地拍打着房门,叫:“娘,咋啦?咋啦?”。一声顶上去,眼泪就涌了出来。她心想:太久了,是啊,隔得太久了。她抹干眼角,拢拢乱发,打开房门说:瞎叫什么呀,没啥没啥。
七姑躲在内屋悄悄吊嗓子的同时,她要复出的消息被印在精美的海报上,传遍了沿淮的几个县。王清举亲自草拟的海报上写着:“一代拉魂腔名伶久藏复出,七巧莺暮年演绎生父传奇:新创历史剧《梅修山夜闯总督府》震撼灵魂”。据县电视台的报道,一些早年曾听过七巧莺戏的老人激动得涕泗横流,第一场戏除了留给瘫子村的票,余票早早地被抢购一空。陶月婷新注册的演出公司员工已激动地喝了几次庆功酒。
废戏台重建开场演第一出戏的那天,老天赏够了脸,难得的风和日丽,天清气爽。一早,乡里就出动了租借来的九辆大客车,把瘫子村的男女老幼分批接进了戏场,而且落座在场子的最佳位置,梅子孝捏着把紫砂壶,端坐在第一排的正中。这一天进场的人特别多,票也卖过了头,设计容量约三千人的戏场,足足挤进了不下五千人,走廊里、墙角里,挤得喘不过气来的全是站着听戏的人。王清举警惕地细细察看每一个瘫子村的村民。一遍又一遍,总是找不到麻三叔,他赶紧喊来梅虎和郭秘书询问,才知道麻三叔早就明确地拒绝听这出戏,梅虎瞒着不敢跟乡里讲,打了个马虎眼。王清举拿眼狠狠地瞪着梅虎说:“节骨眼上,你咋就没一件事办得叫我顺心呢!真他娘地想骟了你。”
我夹在瘫子村村民中间,坐在中场。听见身后两个村民在唠叨:“七姑红的那阵子,咱们可都是穿开裆裤呢,没成想现在还能听到她老人家开腔哦。”
“那是那是。可就是三叔像是气毁了,没来呢。”
“是不是咱们也不该来呀?戏里唱的就是咱瘫子村的老鼻子事呢。”
第66节:废戏中的姑(5)
“咋不该来?俗话讲:送人肥猪头、邀人看大戏,这都是拒不得的事。再怎么说,唱的也是咱瘫子村的祖宗呢。”
“这倒是。难保这辈子还有几回耳福听七姑唱戏哦。这场子不都是冲她来的吗?”
“嗨,我倒有点迷困了,你说这三叔跟七姑犯啥总拧着?”
“这哪讲得清汤?人家两口子。不过,也就是怪,怎么瞅又不像两口子,别别扭扭的。”
“这憨子也能看出来呀。唱这一出为的是咱搬村的事呢。三叔要来了,这不惹火了七姑她爹的鬼魂吗?”
“在理呀。”
“你说这听了戏,乡里下一步该咋弄呢?”
“你这是腌鸭蛋堵嗓子——操的哪门子咸(闲)心呢。咱们瞅着嘛,又没有谁敢拿刀架你脖子上。”
“嗨嗨嗨”。
正说着,忽听得咣的一声,台上扩音器里传来一声震耳的锣响。全场刷地就安静了下来,戏正式开场了。锣声刚一消散,就听“呀嗨——”,一声浑厚的老生长调从台上左侧的帘幔中冲出,这声长调像一根绷得紧紧的绳子,牵着一身黑衣的主角疾步而上。他头戴一个土黄色折前檐的小帽,一身黑衣,腰束一根紫带,胳腮短胡,长眉的眉梢一直向上翘至鬓角,一脸的英风侠气。身后紧跟着一个小厮,捧着一面三角黑旗,上面白字写着:“南拉魂戏梅”。全场就明白了,这正是主角梅修山。
梅修山步子迈得如此迅疾,仿佛紧逐着那声正在空中盘旋的长调的音头。这声长调如此嘹亮昂扬,我的眼前像晃起了一条闪耀的银线。这银线曲曲折折,一段悠然地晃动,一段急急地奔泻。听觉莫名其妙地催醒了视觉。此后很长时间,我被这声长调深深迷惑,在一些孤枕难眠的深夜,我闭眼沉沉躺着,这声长调毫无来由地突然从我心中冲出,它原本的雄浑与亮色仿佛连骨地被抽去了,只剩下婉转,在星繁月孤的夜幕中划过,听上去,那么的荒凉。这一声就像藏着一个人精魂的陨星倏灭。惟余一声长调的苍穹之下,所有的人都深睡着,又仿似都已死去。在所有的人中,有三个人睡得最沉最香。一个是贞女,因为她一无所思。一个是荡妇,因为她被欲望累垮了。一个是戏子,因为她已了结了全部的恩怨。
长调中的梅修山疾步走到台中央,猛地原地转了个身,把正面朝向台下听众。这在拉魂腔中叫“旋鷂”。是开唱前的一个惯有动作。就在“旋鷂”快完成,梅修山要站定身子的一刹,也是长调正要收拢它的尾巴的一刹,全场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忽地倒了下去。前排有几个人站了起来,多数人以为这是戏中的一个动作,都紧巴巴地伸长脖子等着唱腔。陶月婷第一个从侧台的帘幔中冲了出来,跟出来几个工人,把梅修山抬到了后台。他土黄色折前檐的小帽脱了,散出了满头灰白长发。全场开了锅似地爆乱成一堆。
七姑就这样地死了。
王 清 举
七姑下葬后的那天晚上,王清举带着厚重的“白礼”到了麻三叔家。沿淮一带把办丧事时所收之物,唤作“白礼”,与婚嫁时的“红礼”并称,白礼一般直接拿钱,用白布包裹,按旧习须跪接,麻三叔就让土匪腊八跪着,双手过顶地接下了王清举的白礼。腊八开始死活不肯跪,大声嚷嚷,说是乡里的戏害死了他娘。麻三叔就吼他说:人都死了,还说这些鸟话顶什么屁用?腊八非常不情愿的接下了白礼。晚上,麻三叔又让梅虎摆酒席答礼,王清举喝得酩酊大醉,他走出梅虎家时,天已破晓了。席间,王清举说起了梅祖师当年的壮志,说七姑其实是为她爹的遗愿搭上了性命,又说自已说不准也要落个一样的命。他越说越激动,舌头都醉得卷了起来,到后来喝得就失控了,也没人敢劝他。梅虎深夜赶了五户借酒,硬没让直挺挺猛灌的王清举软下来。
第67节:废戏中的姑(6)
第二天一早,王清举的呛鼻酒气在村口还未散尽,郭秘书就带着乡派出所的两个民警带着村西头的寡妇翠婶出了瘫子村。
七姑死在台上的当天下午,乡里就开了个紧急会议,讨论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本来大家对《梅修山夜闯总督府》这出戏寄托了厚望,觉得在这出戏中,劝瘫子村人搬迁的不再是乡政府,而是他们自已的祖宗梅修山,七巧莺隐埋了几十年重新登台,也会融化一些人的心。梅修山的“理”、七巧莺的“情”,搬村的形势说不定就此有个逆转,可这下全落了空。七姑猝死台上,还难保没人迁怒乡里的安排。会议室里很静,大家都齐刷刷地拿眼瞅着为这出戏操碎了心的王清举。
王清举咔咔地爽了爽有些发哑的嗓子,说:大家都瞧清这事儿了,明摆着啦,搬村的事到了这一步,真正是撞到了节骨眼上了。今天我先把一句话搁在这桌面上:就是累死、气死,我们硖石乡也要把这件安澜立命、功德无量的大事办成了!对上,我已经跟县长立了誓,明年汛期前搬迁不了瘫子村,我王清举就摘了这破乌纱,回到县城摆小摊子糊口度日去。你们辛辛苦苦熬到今天这位子,自个儿也细细掂量掂量;对下,老百姓喊我们啥,父母官啊,同志们,在封建时代,那时淮河上下动辄浮尸满河,哀鸿遍野,做官的屁股坐得照样稳如泰山。现在的救灾,若因我们工作不力、不细,淹死、饿死一个人,社会舆论不问青红皂白地就会兴师问罪呀,摸摸良心,我们也难辞其责,官帽虽小,关键时候是能压扁我们这颗脑袋的啊。
会场上有人在不断地小声附和,说是啊,是啊,这官是越来越难做了。王清举又说:“讲实在的,刚开始我这个做乡长的,也藏了点私心,寻思着把这件事办妥了是大功一件,早早调离这块穷乡僻壤。后来给七姑读《梅修山夜闯总督府》的戏本子,读着读着,把我自已给深深感化了。我们总不能比一个旧时代的戏子见识短吧?他尚且敢豁出命出,我们为老百姓办好事,为啥不能在方法上硬气一点?我们生在这灾河边,就要抗这灾河的命,老百姓苦水里煮出来的,不少人拿自个儿的命作贱,咱们不能事事顺着他们,不是说当官要为民作主嘛,我们从他们的利益考虑,先疏通疏通他们脑筋,真通不了,硬顶着也要他们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