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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没这么做。枪从他松弛的指间滑落下来,他执著地往前走去——身边的
其他人和他一样——走进无阻隔界去了。嗡嗡声响了又响,直到占满他的整个耳朵,
把所有一切都排斥在外。
其他一切都不存在了。
22
罗兰和他的伙伴在距离顶部二十英尺的地方停住,从峡谷的缺口中目睹了那里
发生的一切。他们看到一片混乱的嘶叫,看到了惊惶失措的逃蹿,和那些被蹂躏践
踏的士兵,还看到被无阻隔界拖走的士兵和马匹……最后,他们看到一群人挣扎到
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地走进了那怪物的魔掌。
库斯伯特最靠近峡谷壁顶端,下面是阿兰,再下面是罗兰,他站在一块六英寸
宽的突出的岩石上,手抓着头顶上凸出的另一块岩石。从他们的优越位置能看到底
下在浓烟的地狱中苦苦挣扎的人们所看不到的景象:无阻隔界在膨胀,伸出魔爪,
像席卷而来的浪潮似的贪婪地向他们爬去。
罗兰的战斗欲望已经平息,他不想看下面发生的事,但是他无法转过头去。无
阻隔界的鸣音——柔弱与宏阔共生,快乐与忧伤同存,迷失和归复并在——像美妙
粘手的绳子一般把他牵住。他悬在峡谷壁上,精神恍惚,上面两个伙伴亦是如此。
即使升起的浓烟呛得他们干咳不止,他们依旧恍惚如梦。
峡谷中的人们在哀嚎中命丧黄泉,消失在重重烟雾中。他们在浓烟中挣扎,若
隐若现如同幽灵一般。他们三个人影也随着烟尘加重渐渐变得模糊,像流水似的向
峡谷壁上攀爬。绝望的马嘶声从谷底白茫茫的地狱中飘来。风戏谑地卷着白烟,烟
雾表面出现了一个个漩涡。无阻隔界的鸣声依旧,在它上方弥漫的浓烟被染上了神
秘的淡绿色。
最终,约翰·法僧的战士们沉寂了,哀嚎平息了。
我们把他们杀了,罗兰暗自想道,一种烦人的惊骇感萦绕在他心头。接下来:
不,不是我们。是我。我杀了他们。
罗兰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停留了多久——可能直到袅袅升起的浓烟把他整个儿裹
起来,但过了一会儿,库斯伯特又开始往上爬了,他对着下面喊了几个字,话音惊
讶慌恐。
“罗兰! 月亮! ”
罗兰抬头,吃惊地发现天空已经暗下来,变成了暗紫色。天空衬出他伙伴们的
身影,那几个身影向东看着,正在升起的月亮在他脸上笼上了一层浓烈的橘红色。
是的,橘红色,无阻隔界在他脑子里回响着,在他脑子里狂笑着。当它在你出
来看我的晚上升起时,会显出橘红色。橘红如同火焰。橘红如同篝火。
怎么可能已经天黑了呢? 他在心中问着。但他明白其中的缘由——是的,他很
清楚是怎么回事。时间不知不觉聚合在了一起,就这么简单,如同一场地震过后,
地层又融合在一起。
黄昏已经降l 临。
月亮已经升起。
恐惧像一只攥紧的拳头直指罗兰的心脏,他往回一缩,撞在一块凸出的岩脊上。
他伸手去抓头顶上那块尖角岩石,但他这试图平衡的努力根本不起作用;他几乎又
被整个儿卷入了粉红风暴。也许巫师的玻璃球只告诉了他遥远的将来,而把即将降
临的事隐藏了。
如果我知道她的生命真的陷入危险,我会赶去救她,他曾经说过,立刻赶去救
她。
玻璃球是否知道这事呢? 就算它不会说谎,它会不会误导呢? 它会不会没有带
他去一块黑暗的土地,以及黑暗塔那里,而是让他看到了其他东西,一些他现在才
记起来的东西呢? 一个穿牧人工作服的清瘦男人曾说过……他说了些什么? 那人所
说的内容与他所认为的大相径庭,那是他有生以来从未听到过的话,他说的不是愿
你长寿,祝你的庄稼丰收,而是……
“死亡,”他对着四周的石头低声说。“你迎接死亡,而我的庄稼迎来丰收。
杀人树,这是他说的话,杀人树。来吧,庆祝丰收。”
橘红色,枪侠,一个沙哑的老太太的声音在他脑子里笑着说。这是库斯女巫的
声音。篝火的颜色。杀人树,辞旧迎新,所有古老传统中只有红手的稻草人仍然保
留着……直到今晚。今晚古老的传统将会被更新,我们必须经常更新它们。杀人树,
你们这帮该死的孩子,杀人树:今晚你们要为我亲爱的爱莫特付出代价。今晚你们
要为自己的所有罪孽付出代价。来吧,庆祝丰收。
“快爬! ”他伸手拍着阿兰的屁股大声喊道。“快,快爬! 看在你父亲的分上,
快爬! ”
“罗兰,你说什么——”阿兰的声音迷离恍惚,但他总算还是爬了起来,从一
块岩石爬到另一块岩石,他脚下蹬落的零星小石子,洒在罗兰仰起的脸上。罗兰下
意识地眯起眼睛,又伸手用力拍打阿兰的屁股,像赶马似的把他往上推。
“该死的,快爬! ”他厉声喊道。“现在还不算太晚,我们还有希望! ”
他最清楚当前的处境。恶魔月亮已经升起,橘红的月光发狂似的闪耀在库斯伯
特的脸上,他比他们更清楚处境的可怕。无阻隔界癫狂的嗡鸣声在他脑袋里回旋着,
它猛烈地腐蚀着现实的血肉,同时又掺杂着女巫的疯笑。他比他们更清楚现在的处
境。
你将迎来死亡,庄稼等待丰收。杀人树。
啊,苏珊——
23
当苏珊看到一个红色长发的男人时,总算弄明白事情的原委了。这个男人的草
帽没有遮住他那双嗜血的眼睛,他手里拿着玉米壳,他是一个农夫( 她在低地集市
见过他,按照乡村人的习惯,她向他点头致意,他回了礼) ,只见他独自站在离丝
绸场路和大道交叉口不远的地方,站在正在升起的月光中。当遇到他时,事情就变
得明明白白了。苏珊的手被绑在身前,她的头低垂着,脖子里扎了一根绳子,当她
站在推车里缓缓从农夫身边经过时,农夫把手中一束束玉米壳向她扔去。一切都明
了了。
“杀人树,”他用近乎甜美的声音喊着古话,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听到,那
句话的意思是“来吧,庆祝丰收”……另外还有其他的意思,某种暗藏的神秘意味,
某种寓意着死亡的魔咒。当干玉米壳飘落到她脚边时,她恍然明白了其中的神秘寓
意,同时意识到她将失去一切:没有孩子;在遥远的蓟犁,也没有为她举行的婚礼
;没有殿堂供她和罗兰在喜庆的灯光下牵手致意;没有丈夫;再也没有爱情滋润的
甜蜜夜晚;一切都完了。世界上的事正在按自己的轨道前进,一切都结束了,在初
露端倪的时候就走向了毁灭。
她知道自己被押在车尾,站在车尾,知道死里逃生的灵柩猎手在她脖子里套了
一根绳子。“别想着坐下,”他说,话音中充满歉意。“姑娘,我可不想把你勒死。
如果因为马车颠簸,你倒了下来,我可以把结放得松一些,但是如果你想坐下来,
那我就不得不把绳子收紧了。这是她的命令。”他朝蕤甩甩头,老巫婆正笔直地坐
在马车座上,弯曲变形的手里抓着缰绳。“这儿现在她说了算。”
确实如此,他们往城镇去的一路上,蕤一直做着统率。不管玻璃球的魔法对她
身体造成了怎样的损害,不管失去玻璃球在她心里留下了多大的创伤,但并没有摧
毁她的力量;与此相反,她的力量似乎增强了,仿佛她找到了其他补充能量的途径,
至少她的体能暂时恢复了。那些男人本可以像折断一根火柴那样轻而易举地用一个
膝盖拗断她的骨头,但此刻却像孩子似的对她惟命是从。
随着收割节从下午渐渐步入黄昏和夜晚,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一起:马车前有
六人,他们骑马跟着莱默和那个长着斜眼的男人,马车后则跟着以雷诺兹为首的十
二人。套着她脖子的那根绳子绕在雷诺兹带着刺青的手里。
苏珊不认识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聚到一起的。
蕤带着这支不断壮大的队伍往北走了一段,然后转向西南,沿着古老的丝绸场
路,继续往城镇方向前进。那条路在罕布雷东面边界与大道汇合。
尽管苏珊脑子晕眩,她还是能感觉到那恶毒的老婆子前进缓慢,一步步丈量着
太阳下降的趋势,非但没有赶着马儿加快步伐,反而拉着缰绳让它放慢步子,他们
一路悠闲地走着,直到下午的阳光完全退去。他们从农夫身边走过。农夫脸庞清瘦,
独自一人站着,他生性善良,拥有一个农场,每天从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到黄昏的最
后一抹晚霞,他都在自己的农场辛勤耕耘,他有一个家庭,有深爱自己的家人( 但
是在他那扁旧的帽檐下,有一双屠夫的眼睛) 。这时,苏珊也明白了他们为何走得
不紧不慢。蕤在等待月亮的出现。
找不到能够信任的神灵,苏珊便向自己的父亲祈祷。
父亲? 如果你在那儿,能听到我的祈祷,就请给我勇气吧! 让我坚强,帮助我
坚定意志,让他留在我的意识中,留在我的记忆里。给我力量,让我坚持到底。不
祈求获得解救,不祈求获得超度,只为了不让他们满足得意地看到我的痛苦和恐惧。
还有他,请助他一臂之力吧……
“请你保护他,”她低声自言自语。“请保证我爱人的安全。无论我的爱人走
到哪里.请带给他安全;无论他看到什么,请带给他快乐;同时让他成为快乐的源
泉,给别人带去快乐。”
“亲爱的,在祈祷? ”老婆子头也不回地问道,嘶哑的声音中表露出虚假的怜
悯。“啊,趁现在还来得及——趁你的魂还没被烧得窜出喉咙,你最好把事情交代
清楚。”她甩过头,不怀好意地咯咯冷笑着,头上稀疏地挂着几根稻草似的头发,
在圆满的月亮照射下,闪耀着橘红的光。
24
拉什尔带着另两匹马寻着罗兰绝望的叫喊声赶来。刚才它们站得不远,鬃毛在
风中荡起涟漪,每当风从峡谷带来一阵浓重的白烟时,它们就使劲摇头,难受地嘶
叫。
罗兰没有注意到马和烟雾。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挂在阿兰肩上的袋子。
袋子里的球又活跃起来,随着天色渐暗,袋子像怪异的粉红色萤火虫似的一闪
一闪。他伸手去抓袋子。
“把它给我! ”
“罗兰,我不知道会——”
“该死的,把它给我! ”
阿兰看着库斯伯特,只见他点点头……然后倦怠飘忽地把手抬到空中。
不等阿兰把袋子从肩上拿下来,罗兰已经把它扯走了。枪侠把手伸进袋子,捧
出玻璃球。它正在闪闪放光,正如魔月一般,只不过它是粉红色,而不是橘红色的。
在他们身后,在下面的峡谷中,无阻隔界延绵不断的嗡鸣声时大时小,时起时
落。
“别看那玩意,”库斯伯特对阿兰咕哝道。“看在你父亲的分上,别看它! ”
罗兰对着闪烁的玻璃球垂下头,它的光芒像流水似的顺着他的脸颊散到额头,
把他的眼睛淹没在炫目的光里。
他在梅勒林的彩虹里看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