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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两点雨,清晨起来,微微觉得有点凉飕飕的,他又叫管家替他拿夹纱袍子,夹纱马褂。扎扮停当,专等羊统领来催请。羊统领请的是晚饭,他忘记看帖子,以为请的是早饭,所以一早就把衣服穿好了。等了一回,不见来催,又把他急的了不得,动问管家:〃羊统领请客可是今天不是?不要你们记错了!〃官家回:〃不错,是今天。〃隔夜虽然下了几点雨,第二天仍旧很好的太阳。胡二捣乱在公馆里前院后院,前厅后厅跑了十几趟,一来心上烦燥,二来天气毕竟热,跑得他头上出汗,夹纱袍子,夹纱马褂穿不住了,于是又穿了件熟罗长衫,单纱马褂,里面又穿了件夹纱背心。此时已有晌午,还不见羊统领来催。又问管家:〃到底是甚幺时候?〃当中有一个记得的,回了声:〃请的是晚饭。〃胡二捣乱骂了声:〃王八蛋!为什幺不早说!〃于是仍在自己家里吃中饭。
好容易捱到三点半钟,到这时候,熟罗长衫也有些不合景了,只得仍旧换了春纱长衫,单纱马褂。刚要出门,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于是仍旧回转上房,在抽屉里翻了半天,翻出一个鼻烟壶来,说道:〃街上驴马粪把人熏的实在难受,有了这个就不怕了。〃等到坐上轿子,谁知鼻烟壶是空的,又叫管家回去拿烟。管家拿不到,好容易自己下轿方才找到。走到半路上,又想起未曾带扇子,不及回家去取,幸亏街上有信扇子铺,就下轿买了一把。一回又想到早晚天气是凉的,晚上回去要添衣服,于是又吩咐管家回家去把小夹袄拿了为,预备晚上好穿。如此者往返耽搁,及至到钓鱼巷已经有五点多钟了。幸亏止到得一个主人,其余之客一个未到。胡二捣乱到处捣乱,人家同他没有甚幺谈头的。同羊统领见面之后,略为寒暄了两句,便也无话可说。羊统领自去躺下吃烟。胡二捣乱便趁空找着姑娘捣乱,也不顾羊统领吃醋,只是捣乱他的。捣乱了半天,恨的那些姑娘们都骂他为〃断命胡二〃。胡二捣乱只得嘻着嘴笑。后来端上点心来,请他吃点心,方才住手。
又歇了一回,请的客人络络续续的来了。羊统领见田小辫子、乌额拉布二人到了,便拉了他俩的手,说了许多的话,又给他二人一家作了两个揖,说:〃你二位千万不要闹了。大家都是好朋友,独有你二位见面不说话,好象有心病似的,叫人家瞧着算什幺呢!〃其时田小辫子颇有愿和之意,无奈乌额拉布因为脸上挖的伤还没有好,一定不肯讲和。禁不起羊统领再三朝着他打拱作揖,后来又请了一个安,旁观那些客人亦帮着着实说,乌额拉布方才气平。大家都派田小辫子不是。羊统领叫他替乌大人送了一碗茶,两个人又彼此作了一个揖,各道歉意,方才了事。
其时已有七点半钟了,羊统领数了数所请的人却已到齐,只有制台幕府赵尧庄赵大架子没有到。后来想叫差官去请,又怕他正陪着制台说话,恐有不便,只好静等。谁知一直等到九点钟才见他来。他是制台衙门里的阔幕,人人都要巴结他的。大概的人,他不过略为把手拱了一拱,便一手拉了余荩臣到烟铺上说话,连主人都不在眼睛里。后来摆好席面,主人就来让坐,他方同主人谦了一谦。主人手执酒壶,又等了好半天,一直等他把话讲完,方才起身入座。主人连忙敬他第一位。他又让了一句道:〃还有别位没有?〃余荩臣道:〃这里并没有第二个人僭你尧翁的。〃赵大架子也不答言,昂然据首座而坐,其余的人亦就依次入座。
通台面上只有余荩臣当的差使顶阔,而且钱亦很多。新近制台又委了他学堂总办,常常提起某人很能办事。余荩臣便趁这个机会托人关说,求大帅赏他一个明保,送部引见。制台虽然应允,但是折子尚未上去。余荩臣又打听得制台凡有折奏,都是这赵大架子拿权,因此余荩臣就极意的拉拢他。赵大架子的架子虽大,等到见了钱,架子亦就会小的。当初也不晓得余荩臣私底下馈送他若干,弄得这赵大架子竟同余荩臣非常知己。这时候到了台面上,赵大架子还只是同余荩臣扳谈,下来再同主人对答两句,余下的人,他既不悄理人,人家亦不敢仰攀他同他说话。在钓鱼巷吃酒是要叫局的,赵大架子恐怕有碍关防,一定不肯破例,主人只得随他。其它宾主每人只叫得一个,亦为着赵大架子在座,怕他说话的缘故。因此这一席酒人虽不少,颇觉冷清得很。
赵大架子吃了两样菜,仍旧离座躺在炕上吃烟。余荩臣是同他有密切关系的,便亦离座相陪。后来主人让他归位吃菜,他始终未再入席,摇摇头,对余荩臣说:〃这般人兄弟同他们谈不来的。〃余荩臣得了这个风声,便偷偷的关照过主人,叫他们只管吃,不要等了。赵大架子吃烟,自己不会装。余荩臣虽然不吃烟,打烟倒是在行的,当下幸亏他替赵大架子连打了十几口,吃得满屋之中烟雾腾腾。霎时菜已上齐,主人又过来请吃稀饭。赵大架子又摇头,说:〃心上怪腻的慌,不能吃了。〃余荩臣也陪着不吃。主人深抱不安。席散之后,又走过来道歉,又说:〃虽外替赵大人、余大人留了饭。〃赵大架子回称:〃谢谢。〃说完这句,立起身来想要穿了马褂就走。余荩巨晓得他不愿久留,便让他同到自己相好王小五子那里去坐,赵大架子点头应允。两人一同出门。其时主人早已穿好了马褂,候着送了。一时别过主人,同到王小五子屋里。王小五子接着,自然另有一副场面。余荩臣立刻脱去马褂,横了下来,又赶着替赵大架子打烟。王小五子赶过来替他代打,余荩臣还不要。一连等赵大架子又抽过七八口,渐渐的有了精神,两手抱着水烟袋,坐在炕沿上想要吃烟。余荩臣忙叫王小五子过来替他装烟。此时余荩臣一见房内无人,便把身子凑前一步,想要同赵大架子说话。赵大架子忽然先问道:〃荩翁,托你安置的两个人,怎幺样了?〃余荩臣道:〃兄弟早同藩台说过,一有调动,就委他两人前去。〃赵大架子道:〃还要等几个月?〃余荩臣道:〃现在正在这里替他俩对付着看。有两处就在这几天里头期满,不过几天就要委他们的,那里用着几个月。你老先生委的事,岂有尽着耽搁的道理!〃余荩臣这时候本来想请赵大架子过来商量自己事情的,不料赵大架子同他说安置人的话,自己的事倒弄得一时不好开口,只得权时隐忍着,仍旧竭力的敷衍。又叫王小五子备了稀饭,留赵大架子吃。赵大架子推头有公事,还要到衙门里去,余荩臣不好挽留,自己的事始终未曾能够向他开口。临到出来上桥,便邀他明天晚上到这里吃晚饭。赵大架子道:〃看罢咧;如果没有公事,准来。〃
赵大架子去后,余荩臣当夜便住在王小五子家。王小五子见余荩臣很巴结赵大架子,就问赵大架子的履历。余荩臣便告诉他说:〃赵大人是制台衙门的师爷,见了制台是并起并坐的,通南京城里没有再阔过他的。〃王小五子便问:〃余大人,你当的甚幺差使?一年有多砂钱进款?〃余荩臣便说自己〃当的是通省牙厘局总办。所有那些外府州、县,大小镇、市上的厘局,都是归我管的。这些局里的委员老爷,我要用就用,我不要用就换掉,他们不敢不依我的。〃王小五子道:〃他们那些官都归你管,你的官有多们大?〃余荩巨道:〃我的官是道台,所以才能够当这牙厘局总办。〃王小五子鼻子里嗤的一笑,道:〃道台是什幺东西,就这们阔!〃说到这里,又自言自语道:〃天,原来如此!〃忽然又问道:〃余大人,我问你:我听说现在的官拿钱都好买得来的,你这个官从前化过几个钱?〃余荩臣起初听他骂道台〃什幺东西〃,心上老大不高兴;后来又见他问自己的官从前化过几个钱,便正言厉色道:〃我是正途两榜出身,是用不着化钱的。化钱的另是一起人,名字叫'捐班'。我们是瞧他不起的。〃王小五子道:〃余大人,官好捐,你们的差事想亦是捐来的了?〃余荩臣道:〃呀呀呼!差事那里好捐!私下化了钱买差使的固然亦有,然而我得这个差使是本事换来的,一个钱没有化。就是人家在我手里当差使,我也是一文不要的,那是再要公正没有。〃王小五子道:〃照此说来,你余大人是一个钱不要的了?〃余荩臣道:〃这个自然。〃
王小五子道:〃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前个月里,有天春大人请你吃酒,我看见他当面送给你一张银票,说是六千两银子。春大人还再三的替你请安,求你把个什幺厘局给他。不是你接了他的银票,满口答应他的吗?不到十天,果然有人说起春大人升了厘局总办,上任去了。〃余荩臣见王小五子揭出他的短处,只得支吾其词道:〃他的差使本来要委的了。银子是他该我的,如今他还我,并不是化了钱买差使的。这种话你以后少说。〃
王小五子道:〃照这样说起来,没有银子的人也可以得差使了?〃余荩臣道:〃怎幺不得。老实对你说,只要上头有照应,或者有人嘱托,看朋友面上,亦总要委他差使的。〃王小五子道:〃原来派差使也要看交情的。余大人,咱俩的交情怎幺样?我要荐个人给你,你得好好的派他一桩事情。〃余荩巨当他说笑话,并不在意,只答应了一声道:〃这个自然。你荐给我的人,我总拿头一分的好差使给他。〃王小五子嘿嘿无语的歇了半晌,起身收拾安寝。
一宵易过,又是天明。到了次日,余荩臣惦记着自己的事情,上院下来,随又写信给赵大架子,约他今天晚上同到王小五子家吃酒。赵大架子回说:〃公事忙,不得脱身;等到事完出衙门,八点钟在自己相好贵宝那里吃晚饭,可以面谈一切。〃余荩臣只得遵命。才打七点钟,便饿着肚皮先赶到贵宝房间里伺候。一等等到九点钟,赵大架子才从衙门里出来,余荩臣接着,赛如捧凤凰似的把他迎了进来。一进门先抽烟。堂子里晓得他的脾气的,早已替他预备下打好的烟二十来口,一齐都打在烟扦子上,赛如排枪一样,一排排的都放在烟盘里,只等赵大架子一到,便有三四根枪,两三个人替他轮流上烟对火门。此时,赵大架子来不及同余荩臣说话,只见他躺在炕上,呼呼的拚性命的只管抽个不了。有时贵宝来不及,余荩臣还帮着替他对火,足足抽了一点钟。其时已有十点钟了,赵大架子要吃饭。饭菜是早已预备下的。当下只有他同余荩臣两个人对面吃。贵宝打横,伺候上菜添饭。赵大架子叫他同吃,他不肯吃。赵大架子还生气,说道:〃陪我吃顿饭有什幺要紧的,就这样的不好意思起来?你们当窑姐的人,只怕不好的意思的事情尽多着哩!〃说罢,便把面孔板起,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余荩臣搭讪着替他们解和。
等到把饭吃完,赵大架子一面漱口,余荩臣又顺手点了一根纸吹给他。慢慢的谈了几句公事,然后趁势问他:〃这两天大帅背后于兄弟有甚幺话说?〃赵大架子道:〃不是荩翁提起,兄弟早在这里打算主意了。无奈兄弟公事实在忙,一天到晚,竟其没有动笔的时候。〃余荩臣忙问:〃甚幺事一定要尧翁亲自动笔?〃赵大架子道:〃就是荩翁得明保的那句话了。〃余荩臣一听〃明保〃二字,正是他心上最为关切之事,不禁眉飞色舞,仔细一想,又怕赵大架子拿他看轻,立刻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