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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军门不替标下作主,标下拚着这条老命不要,一定同那鬼子拼一拼!〃
其时台面上的人算孙大胡子公事顶明白,听了那人的话,没头没脑,心上气闷得很,急忙插嘴问道:〃你到底是谁?叫个甚幺名字?怎幺会同外国人在一块儿?说明白了好叫你军门大人替你作主。〃羊统领到此,亦被孙大胡子一言提醒,帮着催他快说。又见那个人回道:〃标下叫龙占元,是两江尽先补用都司,现在新军左营当哨官。五天头里,标下奉了营官的差遣,同了本营的翻译到下关迎接本营的洋教习。那知一等等了五天,连个影子都没有。偏偏今天下大雨,标下以为下雨那外国人总不会来的了;正因等的不耐烦,就跑到一个朋友家去躲雨。那晓得正是下大雨的时候,轮船正拢码头。标下听见轮船上放气,赶紧跑到趸船上去看;只见外国人站在那里生气,说天下雨把他行李弄潮了。诸位大人想想看,是天下雨湿了他的行李,又不是人家弄潮他的。标下因为他是外国人,制台大人尚且另眼看待,标下算得甚幺东西。当时就赶紧上前周旋他。他一连问了几句话,标下又赶紧的答应他。不料标下周旋他倒周旋坏了。他咭咧呱啦说的是些甚幺话,标下还一句不懂,他已经动了气,拿起腿来朝着标下就是两脚。标下说:'有话好说,你犯不着踢人。'他也不听见,顺手就把标下手里的马棒抢了过去,一连拿标下打了十几下子,以致把头打破。标下说的句句真言。诸位大人不相信,现今翻译同了标下同来,他就是个见证。〃
说到这里,跟他来的人当中,便有一个衣服穿的略为齐全的,走上来朝着羊统领打了一个千,自称他是营里的翻译:〃一向少来替军门请安。今天是被龙占元龙都司拉了来替他做见证的。〃羊统领见他打千,也只把身子略欠了一欠,仍旧坐下,问他道:〃怎幺好端端的会叫洋教习打他?洋教习说些甚幺?他是怎幺回答的?〃那翻译便凑前一步,道:〃回统领的话,龙都司实实在在被洋人打的可不轻,头都打破。他说的话,一字儿不假。至于他为了甚幺捱打,却要怪他自己不会说话。〃羊统领道:〃是啊,外国人断乎不会凭空打他的,总是他自己不好。〃此时龙占元跪在地下,听见翻译说他不是,统领怪他不好,直把他气的脸红筋胀,昂着头,噘着嘴,一个人赌咒。
羊统领也不理他,便催翻译快说。翻译回道:〃千不是,万不是,总是老天爷今天下雨的不是。如果不下雨,洋人的行李不会弄潮,就没有这场事了。偏偏轮船拢码头,偏偏下大雨。那洋人的行李从轮船上般到趸船上,虽然一跨就过,搬行李的人又没有拿伞,不免弄潮了些。洋人的脾气亦实在难说话,到了趸船上,就跳着脚骂人。等他骂过一会子,没有人在他跟前,他也只好罢手。齐巧龙都司要去讨好,上去同他拉手,周旋他。好洋人的脾气是越扶越醉的。不理他倒也罢了,理了他,他倒跳上架子了。龙都司同他拉手,他不同他拉,却把他的手一推,瞪着眼睛打着外国话问他。你不会外国话,不理他也就罢了,偏偏这位龙总爷又要充内行,不晓得从那里学会的,别的话一句不会说,单单会说'亦司'一句。洋人打着外国话问他:'你可是来接我的不是?'龙都司接了一声'亦司'。洋人又问:'既然派你来接我,为甚幺不早来?你可是偷懒不来?'龙都司又答应了一声'亦司'。洋人听了他'亦司亦司',心上愈觉不高兴。又问他道:〃你不来接我,如今天下雨,你可是有心要弄坏我的行李不是?'这时候,我们懂得外国话,都在旁边替他发急。谁知他不慌不忙又答应了一声'亦司'。洋人可就不答应了。他手里本来有根棍子的,举起棍子兜头就打,谁知用力过猛,棍子一碰就断。彼时洋人气不过,一面嘴里骂他,一面就伸手把他手里的马棒夺了过来,没头没脸就是一顿。等到头已打破,他嘴里还在那里'亦司亦司'。真正把我们旁边人气昏了!后来好容易把洋人劝开。等到雨下小些,叫了马车,连人连行李一齐替他送回家去。我们这里大家都怪龙都司说:〃你同洋人说话,怎幺只管说〃亦司亦司〃一句?'如今为这'亦司'上可就吃了苦了。我们说话,他还不服,说:'我们官场上向来是上头吩咐话,我们做下属的人总得〃是是是〃,〃着着着〃、如今我拿待上司的规矩待他,他还心上不高兴,伸出手来打人,真正是岂有此理!'现在洋人已经回家去了。龙都司因为捱了洋人的打,而且头亦打伤,心上不甘,特地奔到军门公馆里喊冤。到了公馆里,晓得军门在这里,所以又赶了来的。〃
羊统领听完了一席话,不禁紧锁双眉,把头摇了两摇,说道:〃我就晓得你们这些人不安本分,专门替我惹乱子!好端端的,外国人那里,你又去得罪他做什幺?〃龙占元道:〃标下怎敢得罪外国人。他打标下却是打得不在理。〃羊统领道:〃你要怎样?〃龙占元道:〃求大人伸冤。〃羊统领尚未答言,毕竟孙大胡子老奸巨猾,忙替羊统领出主意道:〃人已经被外国人打了,你有甚幺法子想,你去替他伸冤?终究是我们自己人不好。他不去躲雨,轮船一到,他就把外国人接了下来,自然没得话说。如今是他自己误了公事,反说外国人不讲情理,这场官司就怕打到制台跟前,非但打不赢,而且还要弄出交涉重案。我们现在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人已打了,外国人不来问你的信,总算有你的脸了。如今反要生出是非来,我看很可不必!〃一席话提醒了羊统领,立刻把脸一沉,朝着龙占元发落道:〃本营营官派你去接洋教习,没有叫你去躲雨;你偷着去躲雨,以致外国人的行李没人照应,自然要弄潮的了。这要怪你自己不好,外国人打你是应该的。以后当差使都这样的误事还了得!〃一面说,一面回头吩咐同来的翻译,叫他回去同营官说:〃叫他另外派人。这龙哨官,我非但撤去他的差使,而且还要重办,以为妄言生事者戒!〃翻译听了羊统领的吩咐,只好答应着。可把龙占元急死了,跪在地下磕头如捣蒜,口称:〃军门开恩!标下以后不敢生事了,如今也不求伸冤了。〃羊统领道:〃你们众位请听,他到如今还说他自己冤枉。'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一定不能饶他!明天我还要把外国人请了来,叫他看我发落!〃龙占元一听不妙,又连忙磕头,连忙改口,又求〃诸位大人可怜标下,替标下好言一声罢!〃羊统领又问他:〃冤枉不冤枉?〃龙占元回称:〃不冤枉。〃又问:〃该打不该打?〃回称:〃实在该打。〃羊统领见他自己认了不是,还不肯放他,叫同来的翻译把他带回去交代给营官:〃倘或三天之内,外国人不来说话便罢;倘有一言半语,我是问他要人的!〃龙占元至此方才无话可辩,又磕了一个头起来,含着眼泪,抱头而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写保折筵前亲起草 谋厘局枕畔代求差
却说羊统领虽然喝退了龙占元,只因他凭空多事,得罪了洋教习,深怕洋教习前来理论,因此心上很不自在,又加以田小辫子同乌额拉布两个人吃醋打架,弄得合席大众,兴致索然。于是无精打彩,草草吃完,各自回去。
第二天羊统领特地把田小辫子请来,先埋怨他不该到制台面前上条陈,弄得制台不高兴,又怪他不该同乌某人翻脸:〃过天我替你俩和和事;不然,天天同在一个官厅子上,彼此见面不说话,算个甚幺呢!〃田小辫子毕竟是做过他的伙计,吃过他的饭的,听了他的话,心上虽然不服,嘴里不便说甚幺,只好答应着。
又过了两天,羊统领见洋教习不来找他说甚幺,于是才把心上一块石头放下。后来龙占元是本营营官又上来回过羊统领,求统领免其看管,并且不要撤他差使。当时又被羊统领着实说了他许多不好,看他本营营官面上,暂免撤差,只记大过三次,以儆将来。龙占元又亲自上来叩谢。羊统领吩咐他道:〃现在的英文学堂满街都是,你既然有志学洋话,为甚幺不去拜一个先生,好好的学上两年?一月只消化上一两块洋钱的束修,等到洋话学好了,你也好去充当翻译,再不然,到上海洋行里做个'康白度'①,一年赚上几千银子,可比在我这里当哨官强得多哩。要照现在的样子,只学得一言半语,不零不落,反招人家的笑话,这是何苦来呢!〃龙占元道:〃回军门的话,标下从前总共读有三个月的洋书。通学堂里只有标下天分高强,一本'泼辣买'②,只剩得八页没有读。后来有了生意就不读了。过了两年,如今只有'亦司'这一句话没有忘记,满打算借此应酬应酬外国人,不提防倒捱了一顿打。这一下子可把标下打苦了!到如今头上还没有好,以后标下再不敢说洋话了。倘若再学会两句,标下有几个脑袋,又是马棒,又是拳头,这不是性命相关吗?〃羊统领听了,点点头道:〃不会也罢了。完完全全做个中国人,总比那些做汉奸的好。〃龙占元于是又答应了几声〃是〃,然后退了出来。
①〃康白度〃:葡萄牙语,即买办。
②〃泼辣买〃:英语,文法。
这里羊统领便想仍到钓鱼巷相好家摆一台酒,以便好替乌、田两个人和事。两天头里写了知单,叫差官分头去请。所请的无非仍旧是前天打牌吃酒的几个,其中却添了两位:一位是赵大人,号尧庄,乃广西人氏,说是制台衙门的幕府。还有人说:制台凡遇到做折子奏皇上,都得同他商量,制台自己不起稿,都是他代笔。全省的官员,文自藩司以下,武自提、镇以下,都愿意同他拉拢。然而他面子上极其不肯同人家来往,坐在那里总不肯同人说话。不晓得是架子大呢,亦不晓得是关防严密的缘故,望上去很像有脾气似的。他的官虽是知府,只有道台以上的官请他吃饭,他或者还肯赏光。就是道台,亦得要当红差使的;倘或是黑道台以及他同寅以下的官,都不在他心上。人家同他说话,他只是仰着头,脸朝天,眼睛望着别处。别人问三句,回答一句,有时候还冷笑笑,一声儿也不言语,因此大众都称他为〃赵大架子〃。这回羊统领请他,他晓得羊统领上头的声光极好,而且广有钱财,爱交朋友,所以请帖送去,答应肯来。又一个姓胡,号筱峰,行二,也是捐的道台班子。有人说他父亲曾经当过〃长毛〃,后来投降的,官亦做到镇台。胡筱峰一直在老人家手里当少爷。脾气亦并非不好,不过他的为人,一天到晚,坐亦不是,站亦不是。人家要静,他偏要动。说起话来,没头没脑。到人家顶住问他,他又说到别处去了。知道他底细的人,都叫他〃小长毛〃。后来人家同他相处久了,摸着他的脾气,又送他一个表号,叫他为〃胡二捣乱〃。
且说胡二捣乱这天因为羊统领请他在钓鱼巷吃花酒,直把他乐的了不得。头天晚上就叫管家开箱子把衣服拿好。其时是四月天气,因为气节早,已经很热,拿出来的衣服是春纱长衫,单纱马褂。当天晚上忽下了两点雨,清晨起来,微微觉得有点凉飕飕的,他又叫管家替他拿夹纱袍子,夹纱马褂。扎扮停当,专等羊统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