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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官场现行记 作者:李宝嘉-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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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升一直站在廊檐底下伺候着,看见老爷出来,亦就跟了出来,一走走进签押房,傅抚院坐着,汤升站着。傅抚院问汤升道:〃那女人是几时来的?共总来过几次?现在住在那里?他来是个甚幺意思?〃汤升回道:〃这女人来了整整有五六天了,住在衙门西边一丬小客栈里。来的那一天,先叫人来找小的,小的没有去。第二天晚上,他就同了孩子一齐跑了来。把门的没有叫他进来,送个信给小的。小的赶出去一看,那妇人倒也穿的干干净净,小孩子看上去有七八岁光景,倒生的肥头大耳。〃傅抚院道:〃我不问你这个,问他到这里是个甚幺意思?〃汤升凑前一步,低声回道:〃小的出去见了他,就问他来干甚幺的。他说八年前就同老爷在京里认识,后来有了肚子。没有养,老爷曾经有过话给他,说将来无论生男生女,连大人孩子都是老爷的。但是家里不便张扬,将来只好住在外头。后来十月临盆,果然养了个儿子,就是现在带来的那个孩子了。〃  
  傅抚院道:〃既然孩子是我养的,我又有过话,他为甚幺一养之后不来找我,要到这七八年呢?〃汤升道:〃小的何尝不是如此说。况且这七八年老爷一直在京里,又没有出门,为什幺不来找呢?〃傅抚院道:〃是啊。他怎幺说?〃汤升道:〃他说他还没有养,他娘就把他带到天津卫,孩子是在天津卫养的。养过孩子之后,一直想守着老爷;老鸨不肯,一定要他做生意。顶到大前年才赎的身。因为手里没有钱,又在天津卫做了两年生意。今年二月上京,意思就想找老爷。不料老爷已放了外任,他所以赶了来的。〃傅抚院听了,皱皱眉头,又摇摇头,半晌不说话。歇了一回,自言自语道:〃他在天津赎身,是那个化的钱?他怎幺会知道我在这里?〃汤升道:〃在窑子里做生意,怕少了冤桶①化钱。老爷是一省巡抚,能够瞒得了人吗?〃傅抚院道:〃你不要听他胡说。我也不认得这种人。你去吓吓他,如果再来,我就要拿他发到首县里重办,立刻打他的递解。〃汤升道:〃这些话小的都说过了。他自从来过一次之后,以后天天晚上坐在二门外头,顶到关宅门才走。头三天还讲情理,说他此来并不要老爷为难,只要老爷出去会他一面,给他一个下落,他就走的。而且不要老爷难为钱,他出去做做生意,自己还可以过得。他还说这七八年没见老爷寄过一个钱,他亦过到如今了,儿子亦这们大了。大家有情义,何必叫老爷一时为难呢。但是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将来总得有个着落,不能不说说明白。〃  
  ①冤桶:常受欺骗的人。  
  傅抚院道:〃越发胡说了!再怎幺说,打他两个耳刮子。〃汤升道:〃小的亦是这怎幺说,叫他把嘴里放干净些。那知他不服,就同小的拌嘴。到昨天晚上,越发闹的凶,一定要进来。幸亏被把门的拦着,没有被他闯进宅门。齐巧丫头们出来有事情,看见这个样子,进去对姨太太说了。小的就晓得被他们瞧见不得,起先还拦他们不要说,怕的是闹口舌是非。他们不听,今儿果然几乎闹出事来。〃傅抚院说:〃我家里的事情还闹不了,那里又跑出来这个女人。你叫人去同他说,叫他放明白些,快些离开杭州,如果再在这里缠不清,将来送他到县里去,他可没有便宜的。〃  
  傅抚院把话说完,汤升虽然答应了几声〃是〃,却是站着不走。傅抚院问他:〃还站在这里做甚幺?〃汤升回道:〃老爷明鉴:那女人实在利害得很,说出来的话,句句斩钉截铁。起先小的有些话不敢回老爷,现在却不能不回明一声,好商量想个法子对付他。〃傅抚院道:〃奇怪,你倒怕起他来了?〃汤升道:〃小的不是怕他,怕的是这种女人。他既然泼出来赶到这里,他还顾甚幺脸面。生怕被他张扬出去,外头的名声不好听。〃傅抚院道:〃送到县里去,打他的嘴巴,办他的递解就是了。〃汤升道:〃不瞒老爷说:这结话小的都同他讲过了。他非但不怕,而且笑嘻嘻的说:'你们不去替我回,你家老爷再不出来会我,我为他守了这许多年,吃了多少苦,真正有冤没处伸,我可要到钱塘县里去告了。'〃傅抚院道:〃告那个?〃汤升道:〃小的也不晓得告的是那个。〃傅抚院道:〃等他告呢,我看钱塘县有多大的胆量,敢收他的呈子!〃汤升道:〃小的亦是怎幺想。后来他亦料到这一层,他说县里不准到府里,府里不准到道里,道里不准到司里。杭州打不赢官司,索性赶到北京告御状。〃  
  傅抚院听了这话,气的胡子一根根笔直,连连说道:〃好个泼辣的女人!……汤升,你可晓得老爷是讲理学的人,凡事有则有,无则无,从不作欺人之谈的。这女人还是那年我们中国同西洋打仗,京里信息不好,家眷在里头住着不放心,一齐搬了回去,是国子监孙老爷高兴,约我出去吃过几回酒,就此认得了他。后来他有了身孕,一定栽在我身上,说是我的。当初我想儿子的事,多一个好一个,因此就答应了下来。谁知后来我有事情出京,等到回去不上两个月,再去访访,已经找不着了。当时我一直记挂他,不知所生的是男是女。倘若是个女儿呢,落在他们门头人家,将来长大之后,无非还做老本行,那如何使得呢。所以我今天听说是个男孩子,我这条心已放了一大半,好歹由他去,不与我相干。不是我心狠,肯把儿子流落在外头,你瞧我家里闹的这个样子,以后有得是饥荒!况且这女人也不是个好惹的。我如今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谢谢罢,我不敢请教了!〃  
  汤升道:〃既然老爷不收留他,或者想个什幺法子打发他走。不要被他天天上门,弄得外头名声不好听,里头姨太太晓得了,还要呕气。〃傅抚院道:〃你这人好糊涂!你把他送到钱塘县去,叫陆大老爷安放他,不就结了吗。〃汤升道:〃一到首县,外头就一齐知道了。〃傅抚院道:〃陆某人不比别人,我的事情他一定出力的。他这些本事狠大,等他去连骗带吓,再给上几个钱,还有大不了的事。〃汤升道:〃横竖是要给他钱他才肯走路。小的出去就同他讲,有了钱,他自然会走,何必又要发县,多一周折呢?〃傅抚院发急道:〃你这个人好糊涂!钱虽是一样给他,你为什幺定要老爷自己掏腰,你才高兴?〃汤升至此,方才明白老爷的意思,这笔钱是要首县替他出,他自己不肯掏腰的缘故,只得一声不响,退了下来。  
  刚走到门房里,三小子来回道:〃大爷,那个女人又来了。〃汤升摇了一摇头,说道:〃自己做的事却要别人出钱替他了,通天底上那有这样便宜事情!说不得,吃了他的饭,只好苦着这副老脸去替他干,还有甚幺说的!〃一面自言自语,一面走出门房,到了宅门外头。那女人正在那里,一手拉着孩子,一手指着把门的骂呢。那女人穿的是浅蓝竹布褂,底下扎着腿,外面加了一条元色裙子,头上戴着金簪子,金耳圈,却也梳的是圆头。瘦伶伶的脸,爆眼睛,长眉毛,一根鼻梁笔直,不过有点翘嘴唇。虽然不施脂粉,皮肤倒也雪雪白。手上戴了一副绞丝银镯子,一对金莲,叫大不大,叫小不小,穿着印花布的红鞋。只因他来过几次都是晚上,所以汤升未曾看得清楚,今番是白天,特地看了一个饱。至于他那个儿子,虽然肥头大耳,却甚聪明伶俐,叫他喊汤升大爷,他听说话,就喊他为大爷。这时候因为女人要进来,把门的不准他进来,嘴里还不干不净的乱说,所以女人动了气,拿手指着他骂。齐巧被汤升看见,呵斥了把门的两句。因为白天在宅门外头,倘或被人看见不雅,就让女人到门房里坐,叫三小子泡茶让女人喝,又叫买点心给孩子吃。张罗了半天,方才坐定。女人问道:〃我的事情怎幺样了?托了你汤大爷,料想总替我回过的了?我也不想赖到这里,在这里多住一天,多一天浇裹①。说明白了,也好早些打发我们走。我不是那不开眼的人,银子元宝再多些都见过,只要他会我一面,说掉两句,我立刻就走。不走不是人!他若是不会我,叫他写张字据给我也使得。他做大官大府的人,三妻四妾,不能保住他不讨。他给我一张字,将来我也好留着做个凭据。〃汤升道:〃这些话都不用说了,倒是你有甚幺过不去的事情,告诉我们,替你想个法子,打发你动身是正经。这些话都是白说的。〃女人道:〃我不稀罕钱,我只要同他见一面,他一天不见我,我一天不走!〃后来被汤升好骗歹骗,好说歹说,女人方才应允,笑着说道:〃送我到钱塘县我是不怕的。但是我既然同他要好,我为甚幺一定要闹到钱塘县去,出他的坏名声呢。现在是你出来打圆场,我决不敲他的竹杠,只要他把从前七八年的用度算还不了我,另外再找补我几吊银子,我也是个爽快人,说一句,是一句,无论穷到讨饭,也决计不来累他,汤大爷,你是明白人,你老爷不肯写凭据给我,却要我同他一刀两断,自己评评良心,这一点子是不好再少的了。〃  
  ①浇裹:开支。  
  汤升听了他话,又是喜,又是愁:喜的是女人肯走,愁的是数目太大,老爷自己又不肯往外拿,却要叫我同钱塘县陆大老爷商量,得知人家肯与不肯呢?想了一会,总觉数目太大,再三的磋磨,好容易讲明白,一共六千银子。女人在门房里坐等。汤升想来想去,总不便向首县开口,只得又上去回老爷。其时傅抚院正在上房里同姨太太讲和。傅抚院同姨太太说道:〃那个混帐女人已经送到首县里去了,叫他连夜办递解,大约明天就离杭州了。〃姨太太听了方才无话。汤升上来一见这个样子,不便说甚幺,只好回了两件别的公事,支吾过去,却出去在签押房里等候。傅抚院会意,便亦踱了出来,劈口便问:〃怎幺样了?〃汤升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又回道:〃这女人很讲情理,似乎不便拿他发县。请老爷的示,这笔银子怎幺说?据小的意思,还是早把他打发走的干净。〃傅抚院道:〃话虽如此说,六千数目总太大。〃汤升道:〃像这样的事,从前那位大人也有过的,听说化到头两万事情才了。〃傅抚院听说,半天不言语,意思总不肯自己掏腰。  
  汤升情急智生,忽然想出一条主意,道:〃外头有个人想求老爷密保他一下,为的老爷不要钱,他不敢来送。等小的透个风给他,把这事承当了去。横竖只做一次,也累不到老爷的清名。就是将来外面有点风声,好在这钱不是老爷自己得的,自可以问心无愧。〃傅抚院道:〃是啊。只要这钱不是我拿的,随你们去做就是了。但是也只好问人家要六千,多要一个便是欺人,欺人自欺,那里断断不可!〃汤升听了这话,心上要笑又不敢笑,只得答应着退下。不到三天把事办妥,女人离了杭州。汤升亦赚着不少。  
  那个想保举的人,你说是谁?就是本省的粮道。他同汤升说明,想中丞给他一个密保,他肯出这笔银子。中丞应允,他就立刻垫了出来。且说这粮道姓贾字筱芝,是个孝廉方正①出身,由知县直爬到道员。生平长于逢迎,一举一动,甚合傅抚院的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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