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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贾中堂说道:'看不出某人,倒着实谨慎。'诸位想想看,《三国志》上诸葛先生,一生谨慎,兄弟是何等样人,能担当得这两个字的考语!不过我们老太爷一生讲究理学,兄弟是自小谨守庭训,不敢乱走一步,如今一举一动总还是老太爷的教训。不过这些话同几位读过书的人去讲,或者懂得一二。至于他们捐纳诸公,只怕兄弟说破了嘴,他们还是不懂。〃几句话说的两司及几个捐班道台,脸上都一阵阵的红起来。署院也觉着自己失言,便对两司道:〃两位都是军功出身,一直保举到这个分位,所谓'简在帝心',同那捐班的到底要高一层。〃这几句更把那几个捐班道台,羞的无地自容了!署院又说道:〃不是兄弟瞧不起捐班,实实在在有叫我瞧不起的道理。譬如当窑姐的,张三出了银子也好去嫖,李四出了银子也好去嫖。以官而论:自从朝廷开了捐,张三有钱也好捐,李四有钱也好捐,谁有钱,谁就是个官。这个官,还不同窑姐儿一样吗?至于正途毕竟不同:不要管他文章怎样好,学问怎样深,他能够下得场,中得举,肚子里总是通通儿的。举人、进士,是不用说的了;就以五贡而论,那一个不是羊毛笔换得来的?捐班的何尝吃过这种苦呢?〃他只顾自己说得高兴,不提防藩台插嘴道:〃回大人的话:属员当中,亦很有些屡试不第,不得已才就这异途的。〃署院晓得藩台这句话是驳他的,便打住话头,不往底下再说。坐了一回,端茶送客。
①通籍:初做官。
各位司、道下来之后,齐巧有两个新到的候补道上来禀见。这两个候补道,一个姓刘,是南京人。他父亲从前做过关道,手里着实有钱。他本是少爷出身,自小到大,各事不知,只知道闹阔,人家都叫他为刘大侉子。去年秦、晋赈捐案内,新过道班,入京引见,住在店里,结交到一个朋友。这朋友姓黄,是扬州人。他祖上一直办,也是很有银钱。到他手里,官兴发作,一心一意的只想做官。没有事在家里,朝着几个家人还要〃来啊来〃的闹官派。只因他好嫖,到京引见的时候,每日总要到相公下处溜一趟。他排行第三,因此就有他的一个相好替他起了一个诨名,尊他为黄三溜子。他同刘大侉子偏偏住在一店,一问又是同乡、同班、同省。黄三溜子大喜,次日便拿了〃寅乡愚弟〃的帖子,到刘大侉子房间里来拜会。刘大侉子也是最爱结交朋友的,便也来回拜。自此二人臭味相投,相与很厚。凑巧同天引见,同时领凭,便互相约好,同日起身。到得上海,两个人住下烂玩子好几个月,看看凭限已到,方才坐了小火轮来省禀到。
其时正值副钦差署院之始,他二人是约就约,一同上院禀见。一齐穿着簇新平金的蟒袍,平金补服,金珀朝珠,珊瑚记念。一个个都是捐现成的二品顶戴,大红顶子,翡翠翎管,手指头上翡翠搬指,金钢钻戒指,腰里挂着打璜金表,金丝眼镜袋,什么汉玉件头,滴里答腊东西,着实带得不少。两人都是大爷身分,又是鸦片烟大瘾,晚上不睡,早晨不起。这日总算赶了一个大早上院,一齐坐着簇新的绿呢大轿,前头顶马、红伞,后头跟班,好不荣耀。在他二人以为再要早没有的了,谁知等到赶到院上,司、道已经上去。他二人便发脾气,骂跟班的:〃为什么不早叫我们起来?〃又嫌轿夫走得慢,回来一定拿片子送他们到仁和县里去打屁股。自从进了官厅,一直没有住嘴的骂人。一家一个跟班,拿着水烟袋装烟,左一袋,右一袋,吃个不了。又因外头传说,署院做官严厉,做属员的常常要碰钉子,便又不时从袖筒里拿出一张又像条陈又像说帖的一张纸头,翻来复去的看,惟恐上头问了下来无以回答。正在神志昏迷的时候,忽见巡捕官拿着手本邀他们上去。
当下刘大侉子在前,黄三溜子在后,一同进去。只因署院穿的朴素,都不当他是抚台。刘大侉子悄悄的问巡捕道:〃大人下来没有?〃巡捕不便答话,朝上努嘴给他看。刘大侉子立刻跪下磕头。黄三溜子站着不动。巡捕在旁做手势,叫他一块儿磕,省得署院重新还礼。无奈黄三溜子不懂,定要等刘大侉子起来他方才磕下去。署院心上已经不愿意。等到行礼完毕,署院举目一看,见他二人都是穿的簇新袍褂,手指头上耀目晶光,也不晓得是些什么东西,便知他二人是阔少出身。当下也不问话,先拿眼睛盯往他俩,从头上直看到脚下,看来看去,看个不了。
刘大侉子究竟是宦家子弟,还晓得一点规矩,大人不问,不敢开口。黄三溜子急了,满肚皮的想要搜寻出几句话来应酬应酬大人才好,想了半天,熬不住,先开口道:〃大人贵姓是傅,台甫没有请教?〃署院一听他问这两句话,便知道他是初出茅庐,不懂得甚么,也不同他生气,笑了一笑,说道:〃不错,我姓傅,我的号叫做理堂。你老哥一向在家里做什么的?〃黄三溜子不提防署院有此一问,红涨了脸,不知道怎样回答方好,吱吱了好半天,一句说不出来。署院拿两只眼只是瞅紧了他,也不说别的。又迸了半天,黄三溜子才说得一句:〃职道家里办盐。〃署院道:〃原来是位盐商,失敬得很!〃回过头去,叫人拿个笔砚来。跟班的立刻送上。署院提笔在手,说道:〃兄弟记性不好,说过的话要忘记的,请老兄替我记一记。〃
黄三溜子是从来不会写字的,一见这个,早吓毛了,迸在那里做声不得。署院道:〃不多几个字:不过写个名字,连着一个号,住在那里,一向在家做什么事情,就完了。〃黄三溜子急的汗流满面,又吱吱了半天,站起来回道:〃职道在路上吹了点风,这两天手上有毛病,不能拿笔。大人要写,我们这位刘大哥,他的书法极好,他在京里的时候,对子也都写过。〃刘大侉子见抚院要他写字,便想卖弄自己的才学,于是提笔在手,先把自己练就的履历上几个字,写得明明白白。署院看了,只有一个错字,是二品顶戴的〃戴〃字,先定了一个〃载〃字,底下又加两点,弄得〃戴〃不像〃戴〃,〃载〃不像〃载〃。
署院笑了一笑,说道:〃刘大哥,你这双靴子价钱倒不便宜,想是同红顶子一块儿捐得来的?〃刘大侉子还不知道是自己写错,听了这话,忙回道:〃职道这靴子是在京里内兴隆定做的。齐巧那天领了部照出来,靴子刚刚亦是那天送到,所以同是一天换的。〃署院听了,哈哈一笑。随手又托他〃把黄大哥的履历开开〃。别的还好,后来写到盐商的〃ㄗ郑戳税胩欤剐床怀筛鲎至耍骸}〃字肚里一个〃鹵〃字,鹵字当中是一个〃×〃,四〃点〃。他老人家忘记怎么写,左点又不是,右点又不是,一点点了十几点,越点越不象。署院看了笑道:〃黄大哥倒是个小白脸,你何苦替他装出这许多麻子呢?〃刘大侉子涨红了脸,不敢则声。一霎写完,署院接过。因他二人烟气冲天,无话可说,只得端茶送客。
等到署院把茶碗放下,刘大侉子晓得规矩,早已站了起来。不料黄三溜子依旧坐着不动,低声对刘大侉子说道:〃刘大哥,时候还早,再坐一回去。〃刘大侉子不理他。后来见署院也站了起来,手下的人,一叠连声的喊〃送客〃,他只得起身跟着出来。走上几步,一定要回过身去推两推,口称:〃请大人留步,大人送不敢当!〃署院见他处处外行,便也不愿意送他,走到半路上,把头一点,进去了。他二人方才摇摇摆摆的退了下来。
刘大侉子看出今日抚台的气色不好,心上不住的乱跳。黄三溜子不晓得,一定要拉他上馆子吃饭,饭后又要逛西湖。刘大侉子道:〃算了罢,我们回去过瘾要紧。〃黄三溜子无奈,只得一同赶到公馆,吃过饭,过足瘾,又困了一觉中觉,以补早晨之不足。等到醒来,便见管家来回:〃藩台衙门里卢师爷送一封紧要信来。〃刘大侉子晓得这卢师爷名字叫卢维义,是他嫡堂娘舅,现在浙江藩幕充当钱谷老夫子。他今有信来,一定有关切之事。赶紧拆开一看,才晓得〃今日下午,抚台因事传见藩台,告诉藩台·说:'今天新到省的两个试用道,一个刘某人,一个黄某人,一个是绔袴,一个是市井。本院看这两个人不能做官',意思想要出奏,把他二人咨回原籍。幸亏藩台再三的求情,说是监司大员总求大人格外赏他们个面子。抚台听了无话。虽无后命,尚不知以后如何办法。望老贤甥赶紧设法挽回为要〃云云。刘大侉子看了,甚是着急。黄三溜子不认得字,还不晓得信上说些甚么。后来刘大侉子一五一十的统通告诉了他,才把他急得抓耳搔腮,走头无路。刘大侉子此时也顾不得他,自己坐了轿子去找娘舅,托他转求藩台设法。
黄三溜子虽然有钱,但是官场上并无熟人,只好把他一向存放银子,有往来的裕记票号里二掌柜的请了来,和他商议,请他画策。二掌柜的道:〃这事情幸亏观察请教到做晚的,做晚的早留好一条门路,预备替你去走。〃黄三溜子忙问:〃有什么门路?〃二掌柜的道:〃现在的这位中丞,面子上虽然清廉,骨底子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前个月里放钦差下来,都是小号一家经手,替他汇进京的足有五十多万。后来奉旨署任,又把银子追转来,现在存在小号里。为今之计,观察能够泼出头两万银子,做晚的替你去打点打点,大约可保无事。〃黄三溜子道:〃太多太多!我捐这个官还不消这许多。〃二掌柜的道:〃少了人家不在眼里,就是多送,而且还不好公然送去,他是个清廉的人,肯落这个要钱的名气吗?〃黄三溜子道:〃就依了你,你有什么法子?〃二掌柜的想了一回道:〃有了,有了!凑巧他有一个姨太太,一个少爷,明天可到。等到了的时候,你化上一万银子,我替你打两张票子,每张五千,用红封套装好,一张送少爷,一张送姨太太。送姨太太的签条上写'陪敬',送少爷的签条上写'文仪'。现在北京城里,官场孝敬,大行大市都是如此,我们就照着他办。昨日上海《新闻报》上的明明白白,是不会错的。〃
黄三溜子想来想去,别无他法,只好依着他办。二掌柜的道:〃阎王好见,小鬼难当。旁边若有人帮衬,敲敲边鼓,用一个钱可得两钱之益。倒是送这一万银子的门包,少了拿不出去,总得五千起码。〃黄三溜子嫌多。争来争去,争到三千。二掌柜的去后,到了次日,打听署院姨太太、少爷进了衙门,他便拿了银票,人不知,鬼不觉,打到得常到号里来替署院存银子的那个心腹,托他把银票递进。果然赏收。当天便传出话来,叫他明日穿了极破极旧的袍套再来上衙门,一定还有好消息。二掌柜的出来告诉了黄三溜子。
黄三溜子非常之喜。但是自己一向是阔惯的,一套新衣裳穿不满一季就要赏管家的,如今指明要极旧的,那里去找。当差的劝他到估衣铺里去挑选。黄三溜子道:〃估衣铺里卖的衣服,是我们这种人穿得的吗?〃后来又跑到裕记请教二掌柜的。二掌柜的道:〃上头吩咐越旧越好,观察万万不可拘泥。如嫌买的衣服龌龊,做晚的倒有一身可以奉借。〃黄三溜子道:〃必不得已,还是借你的穿穿罢。〃二掌柜的道:〃我这副行头还是我们先祖创的,一年到头,拜年敬财神,朋友家吃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