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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官场现行记 作者:李宝嘉-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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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遗才:科举考试的名词,指秀才未列于科考前三等者,可以再参加〃录科〃和〃遗录〃考试,凡录取者可应分试。 
  ②〃明伦堂〃:学宫中的礼堂。 
  ③演礼:指祭孔典礼。 
  ①贽见:见官员的礼物。 
  ②殿试策白折子:殿试策,指考策题一种。白折子,是当时考卷的一种。  
  正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已过新年,赵温一家门便忙着料理上京会试的事情。一日饭后,人报王乡绅处有人下书。赵温拆开看时,前半篇无非新年吉祥话头,又说〃舍亲处,已经说定结伴同行,两得裨益。旧仆贺根,相随多年,人甚可靠,干北道情形,亦颇熟悉,望即录用〃云云。赵温知道,便是托王乡坤所荐的那位管家了。只见贺根头上戴一顶红帽子,身穿一件蓝羽缎棉袍,外加青缎马褂,脚下还登着一双粉底乌靴,见了赵温,请了一个安,嘴里说了声〃谢少爷赏饭吃〃,又说〃家主人请少爷的安〃。赵温因他如此打扮,乡下从未见过,不觉心中呆了半天,不知拿什幺话回答他方好。幸亏贺根知窍,看见少爷说不出话,便求少爷带着到上头,见见老太爷请请安。赵温只得同他进去,先见他爷爷。带见过之后,他爷爷说:〃这个人是你王公公荐来的,僧来看佛面,不可轻慢于他。〃就留他在书房里住。等到吃饭的时候,他爷爷一定又要从锅里另外盛出一碗饭、两样菜给贺根吃。一应大小事务,都不要他动手,后来还是王孝廉过来看见,就说:〃现在这贺二爷既然是府上的管家,不必同他客气,事情都要叫他经经手,等他弄熟之后,好跟世兄起身。〃赵家听得如此,才渐渐的差他做事。  
  到了十八这一天,便是择定长行的吉日。一切送行辞行的繁文,不用细述。这日仍请王孝廉伴送到城。此番因与钱典史同行,所以一直径奔他家,安顿了行李,同到王府请安。见面之后,留吃夜饭;台面上只有他郎舅、叔侄三个人说的话,赵温依然插不下嘴。饭罢,临行之时,王乡绅朝他拱拱手,说了声〃耳听好音〃。又朝他大舅子作了个揖,说:〃恕我明天不来送行。到京住在那里,早早给我知道。〃又同王孝廉说了声〃我们再会罢〃。方才进去。三人一同回到钱家,住了一夜。次日,钱、赵二人,一同起身。王孝廉直等送过二人之后,方才下乡。  
  话分两头。单说钱典史一向是省俭惯的,晓得贺根是他妹丈所荐,他便不带管家,一路呼唤贺根做事。过了两天,不免忘其所以,渐渐的摆出舅老爷款来。背地里不知被贺根咒骂了几顿。幸亏赵温初次为人,毫无理会。况兼这钱典史是势利场中历练过来的,今见起温是个新贵,前程未可限量;虽然有些事情欺他是乡下人,暗里赚他钱用,然而面子上总是做得十二分要好。又打听得赵温的座师吴翰林新近开了坊,升了右春坊、右赞善①。京官的作用不比寻常,他一心便想巴结到这条路上。  
  ①右春坊、右赞善:官名,在明清,实际上是各翰林院编修等之升转。  
  有天落了店,吃完了饭,叫贺根替他把铺盖打开,点上烟灯。其时赵温正拿着一本新科闱墨,在外间灯下揣摩。钱典史便说:〃堂屋里风大,不如到烟铺上躺着念的好。〃赵温果然听话,便捧了文章进来,在烟铺空的一边躺下,嘴里还是念个不了,钱典史却不便阻他,自己呼了几口烟,又吃些水果、于点心之类,又拿起茶壶,就着壶嘴抽上两口,把壶放下,顺手拎过一支紫铜水烟袋,坐在床沿上吃水烟,一个吃个不了。后来,钱典史被他噪聒的实在不耐烦,便借着贺根来出气。先说他偷懒不肯做事,后来又说他今天在路上买馒头,四个钱一个,他硬要五个半钱一个,十二个馒头,便赚了十八了钱,真真是混帐东西!头里贺根听见舅老爷说他偷懒,已经满肚皮不愿意,后来又说他赚钱,又骂他混帐,他却忍不住了,顿时嘴里叽哩咕噜起来,甚幺〃赚了钱买棺材,装你老爷〃,还说甚幺〃混帐东西,是咱大舅子〃。钱典史不听则已,听了之时,立刻无明火三丈高,放下水烟袋,提起根烟枪就赶过来打。贺根也不是好缠的,看见他要打,便把脑袋向钱典史怀内一顶,说:〃你打你打!不打是咱大舅子!〃钱典史见他如此,倒也动手不得,嘴里吆喝:〃好个撒野东西!回来写信给你老爷,他荐的好人,连我都不放在眼里!〃贺根正待回话,幸亏得店家听见里头闹得不像样,进来好劝歹劝,才把贺根拉开。这里钱典史还在那里气得发抖。当他二人闹时,赵温想上来劝,但不知怎样劝的好。后来见店家把贺根拉开,他又呆了半天,才说了一声:〃天也不早了,钱老伯也好困觉了。〃钱典史听了这话,便正言厉颜的对他说道:〃世兄!用到这样管家,你做主人的总要有点主人的威势才好。像你这样好说话,一个管家治不下,让他动不动得罪客人,将来怎样做官管黎民呢?〃  
  赵温明晓得这场没趣是钱典史自己找的,无奈他秉性柔弱,一句也对答不上,只好索性让他说,自己呆呆的听着。钱典史又道:〃想我从前在江南做官的时候,衙门虽小,上下也有三五个管家,还有书办、差役,都是我一个人去治伏他们,一个不当心,就被他们赚了去,像你一个底下人都治不服,那还了得!〃赵温道:〃为着他是王公公荐的人,爷爷嘱咐过,要同他客气点,所以有些事情都让他些。〃钱典史哈哈冷笑道:〃你将来要把他让成功谋反叛逆,才不让他呢!这种东西,叫我一天至少骂他一百顿,还要同他客气!真真奇谈!〃赵温道:〃既然老伯如此说,我明天管他就是了。〃钱典史道:〃我并不是要叫你管他,我是告诉你做官的法子。〃  
  赵温心下疑惑道:〃这与做官有甚幺相干?〃又不便驳他,只好拉长着耳朵听他讲。钱典史又说道:〃'齐家而后治国,治国而后平天下',这两句话你们读书人是应该知道的。一个管家治不服,怎幺好算得齐家?不能齐家,就不能治国。试问皇上家要你这官做甚幺用呢?你也可以不必上京会试赶功名了。就如我,从前虽然做过一任典史,倒着实替皇家出点力,不要说衙门里的人都受我节制,就是那些四乡八镇的地保、乡约、图正①、董事,那一个敢欺我!〃  
  赵温虽然是乡下人,也晓得典史比知县小;听他说得高兴,有意打趣他,便问他道:〃请教老伯:典史的官,比知县大是小?〃钱典史欺他是外行,便道:〃一般大。他管得到的地方,我都管得到。论起来,这一县之主还要算是我。有起事情来,我同他客气,让他坐在当中,所以都称他'正堂'。我坐的是下首主位,所以都称我'右堂'。其实是一样的,不分甚幺大小。〃赵温道:〃典史总要比知府小些。〃  
  ①乡约、图正:乡约,奉命在乡中管事的人。图正:农村中管本图鱼鳞册的人;鱼鳞册即为赋役而设的土地册。  
  钱典史道:〃他在府城里,我在县城里,我管不着他,他亦管不着我。赵世兄,你不要看轻了这典史,比别的官都难做。等到做顺了手,那时候给你状元,你还不要呢。我这句话,并不是瞧不起状元。常常听见人说,翰林院里的人都是清贵之品,将来放了外任,不是主考,就是学政,自然有那些手底下的官儿前来孝敬,自己用不着为难。然而隔着一层,到底不大顺手。何如我们做典史的,既不比做州、县的,每逢出门,定要开锣喝道,叫人家认得他是官。我们便衣就可上街,甚幺烟馆里,窑子里,赌场上,各处都可去得。认得咱的,这一县之内,都是咱的子民,谁敢不来奉承;不认得的,无事便罢,等到有起事情来,咱亦还他一个铁面无私。不上两年,还有谁不认得咱的?一年之内,我一个生日,我们贱内一个生日,这两个生日是刻板要做的。下来老太爷生日,老太太生日,少爷做亲,姑娘出嫁,一年上总有好几回。〃赵温道:〃我听见王大哥讲过,老伯还没养世兄,怎幺倒做起亲来呢?〃钱典史道:〃你原来未入仕途,也难怪你不知道。大凡像我们做典史的,全靠着做生日,办喜事,弄两个钱。一桩事情收一回分子,一年有上五六桩事情,就受五六回的分子。一回受上几百吊,通扯起来就有好两千。真真大处不可小算。不要说我连着儿子、闺女都没有,就是先父、先母,我做官的时候,都已去世多年。不过托名头说在原籍,不在任上,打人家个把式罢了。这些钱都是面子上的,受了也不罪过,还有那不在面子上的,只要事在人为,却是一言难尽。我这番出山,也不想别的处,只要早些选了出来,到了任,随你甚幺苦缺,只要有本事,总可以生发的。〃说到这里,忽听窗外有人言道:〃天不早了,客人也该睡了,明天好赶路。〃原来是车夫半夜里起来解手,正打窗下走过,听见里面高谈阔论,所以才说这两句。钱典史听了笑道:〃真的我说到高兴头上,把明儿赶路也就忘记了。〃当下便催着赵温睡下,自己又吃了几袋水烟,方始安寝。次日依旧赶路不提。  
  却说他主仆三人,一路晓行夜宿,在河南地面上,又遇着一场大雪,直至二月二十后,方才到京。钱典史另有他那一帮人,天天出外应酬,忙个不了。这里赵温会着几个同年,把一应投文复试的事,都托了一位同年替他带办,免得另外求人,倒也省事不少。不过大帮复试已过,直好等到二十八这一天,同着些后来的在殿廷上复的试,居然取在三等里面,奉旨准他一体会试。赵温便高兴的了不得,写信禀告他爷爷、父亲知道。这里自从到京,头一桩忙着便是拜老师。赵温请教了同年,把贴子写好,又封了二两银子的贽见,四吊钱的门包。他老师吴赞善,住在顺治门外,赵、钱二位却住在米市胡同,相去还不算远。这天赵温起了一个大早,连累了钱典史也爬起来,忙和着替他弄这样,弄那样,穿袍子,打腰折,都是钱典史亲自动手。又招呼贺根:〃贴子拿好,车叫来没有。〃一霎时,簇新的轿车停在门前。赵温出外上车,钱典史还送到门口。这里掌鞭的就把鞭子一洒,那牲口就拉着走了。一霎时到了吴赞善门前,赵温下车,举眼观看,只见大门之外,一双裹脚条,四块包脚布,高高贴起,上面写着甚幺〃詹事府示:不准喧哗,如违送究〃等话头。原来为时尚早,吴家未曾开得大门。门上一副对联,写着〃皇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十个大字。赵温心下揣摩,这一定是老师自己写的。就在门外徘徊了一回,方听得呀的一声,大门开处,走出一位老管家来。赵温手捧名贴,含笑向前,道了来意。那老管家知道是主人去年考中的门生,连忙让在门房里坐,取了手本、贽见,往里就跑。停了一会子,不见出来。赵温心下好生疑惑。  
  原来这些当穷京官的人,好容易熬到三年放了一趟差,原指望多收几个财主门生,好把旧欠还清,再拖新帐。那吴赞善自从二月初头到于今,那些新举人来京会试的,他已见过不少。见了张三,探听李四,见了李四,探听张三。如若是同府同县,自然是一问便知;就是同府隔县,问了不知便罢,只要有点音头,他见了面,总要搜寻这些人的根底。此亦大概皆然,并不是吴赞善一人如此。  
  目下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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