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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笑松道:“为什麽?”叶知秋的眼神让他很不安,一种不祥的感觉,渐渐浮上。
“当年你的怨念太重,浓重到即使你离开了这里都还怨气不散,血光冲天。那位收你的法师,便在这里布下了结界。也是他,让沈家举家迁到这里,这结界力量极强,只要你到了方圆百里,就会魂飞魄散,不能再对伤害沈家的後人。”
沈笑松道:“但我并没有……”
叶知秋叹了口气,声音幽幽。“你这百年来自也没有白费,更何况你杀了那麽多人,你的法力已经相当深厚了,所以这结界暂时已经拿你无可奈何了。我也一样,我不是不能进寺庙,但会对我元神有损,所以我只能尽量远离。你还记得吗?你初来那日,就感觉很不舒服,晕晕沈沈的,在殿里尤甚。”
沈笑松沈思了片刻,道:“可是,我睡了一觉就……”骤然住口,盯著叶知秋。
我明白了。我梦里,是你在吻我。你不是要吻我,你是替我度气,度我一口仙气,以保住我的元神。
此後你每次与我交欢,你是在把自身的元气给我,方能护住我的魂魄,不让我魂飞魄散。所以你要我隔七日方可前来,而且只能呆三天,因为太伤你的元神,你也要需要时间来恢复。
所以你一日日地苍白憔悴。如同前世的你一般。
知秋,知秋,你这是何苦?何苦?
“你为什麽对我这麽好?你本有成仙的机会……你却为了我……”
叶知秋淡淡笑了笑。“那你为什麽对我这麽好?为了我积善行德了一世,又带著前生痛楚的记忆来寻我。为了替我报仇,甚至甘愿化为厉鬼。告诉我,你又是为什麽?”
沈笑松捧起他的脸。那对晶亮的瞳仁里有自己的影子。
你投胎转世时,喝了孟婆汤,忘了前生事,也是自然的。而我,也不愿意把前世的悲怆绝望,再一次加诸於你身上。
还能为什麽。感情能没有原因。爱就是爱了。前世今生,至死不渝。
人鬼仙妖,只要是你那缕魂,我就爱。
一花一草,都爱。只要是你。
别问我什麽是爱。也许是甘愿为对方付出一切。也许是可以为对方去死。我们做得更极端,你可以为了我百年孤独地在画壁里苦苦守候,我也可以为了你化作厉鬼杀尽一切害你惨死之人。
“我来的时候,你为什麽不告诉我?”
叶知秋长长叹息一声,道:“我并不希望你再去杀人。百年前,你手上染的血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命就是命,隔了百年,他们还是躲不过这一劫。”
沈笑松淡淡地道:“那是他们应该还的。血债血偿。难道你就宁可放过这些人?是他们害你我分隔百年。”
叶知秋涩然一笑,道:“我在这画里,也算是修身养性。已经不在乎了。当年的元凶,也都死了。”
沈笑松一笑道:“修身养性?你修了什麽身,养了什麽性?莫说过百年,我看就算过千年,你还是一样的……”
叶知秋脸晕薄红,瞪了他一眼道:“又胡说八道!”
沈笑松握住他手,道:“我记起来了也好,以後你就不必再撵我出画了。我们在永远呆在这里,再不分开。”
叶知秋突然笑了笑,这一笑凄凉之极,几乎看得沈笑松心碎。“你以为,我抵死也不愿告诉你真情,就是怕你再去杀人吗?反正也是杀了,多几个少几个我也无所谓。前世,我作的孽,也不比你少。”
沈笑松道:“那是为什麽?”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干涩的苍老的声音,幽灵般地在身後响起。沈笑松骤然回头,是老人,弯著腰,站在庙门前。几缕苍白的月光射在他身上,分外的诡异惨淡。
“伍老?!”
叶知秋的脸,在月光下更是白得一点血色也无。“他不是个普通的画匠。他是当年那个玉匠的儿子,这不假。但同时……他也是当年那位高僧的徒弟。只不过,那位高僧心地慈善,以救人助人为己任,而他……却是一心想要害你的。”
沈笑松愕然道:“害我?”
叶知秋轻轻一笑,脸色苍白如半透明的玉。“从他知道你是什麽人那一天起,便是处心积虑地要害你。”
老人嘿嘿一笑,沈笑松从来没听过他这样的笑法,声音如同夜里的枭。“其实,我初见他时便看出他是个冤魂,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师傅一直教导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又肯替我为你画眉,我当然对他心存感激,打算一画完便赶他离开,以免他在这有结界的寺庙里魂飞魄散。岂知世事难料,我竟然发现,另一只连心琐在他手中。”
叶知秋笑道:“他要看当年的画,你给他看了。又让他看到了你手中那只玉琐,於是他的记忆,就开始被你勾了起来。你又有意无意地向他指出郭府所在,就是希望他能够再次走到那府上去。”
沈笑松道:“我杀人,对你有何好处?”
老人笑道:“你杀一个人,阴气怨气就会加重一分。这寺庙的结界,就会对你更有作用。他就不得不常常替你渡气,以保得你元神不受损害。可怜他苦修百年的功力,就这般日日夜夜地耗在了你身上了。”
沈笑松望向叶知秋,叶知秋依然在微笑,那笑容似悲哀又似欢喜。“我并没真想过要得道成仙,只是画中日子无聊,用来打发时间。还有比用在你身上更好的吗?只是……”叹了一声,道,“让这老头子讨了便宜去,最近你杀孽太重,我自身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我不是他的对手了。”望著老人,笑道,“你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不是吗?”
老人仰头看天,叹道:“不错,我已经等了一辈子。我原以为永远等不到了,没想到,没想到啊……如你所言,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沈笑松笑道:“伍老,难道真如笑松所想,你是恋上那画中人了?”
老人伸手指向叶知秋,道:“若非为了他,我会在这荒山野岭留上一辈子?我自然知道他魂魄便在玉壁之中,我一直只能看著,画著,画上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也永远触不到,碰不到!”
沈笑松侧头看了叶知秋一眼,道:“难怪,壁画中的飞天,个个都是你的脸。看来,老人家对你是相思成灾了。”
叶知秋笑道:“你也别看这老头子现在这模样,当年也是英俊小夥呢,书画皆通,才华横溢。我就看他天天里对著我那幅画像发痴,成天里画呀画的,如果我是个女子,恐怕也早就心动了。”
老人长叹一声,道:“我就知道,你是一直看著的。”
叶知秋笑道:“我长日无事,就把外面的一切当成风景一般的看。你对月长吁对风洒泪什麽的我都是一一看在眼里,只不过,看著一个人从小孩到成|人,然後再垂垂老矣,真觉得很可怕。”
老人笑道:“等了一辈子,心愿总算要得偿了。”
沈笑松笑了一声道:“不知道伍老的心愿是什麽?”看著叶知秋嘴唇动了一动,似想说话,又咽了回去。叶知秋笑道,“我这百年来,修身养性,潜心修炼,也不是没想过继续修下去修成正果,只是一遇上了你,还是觉得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好。”
老人直直地盯著叶知秋,一双昏暗的眼睛里,像是在烧著火。“我只想有我一个人看著你,看得到你。”
叶知秋脸色微变,道:“你眼睛都快瞎尽了,还想看我?”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以前是不行,你法力不浅,躲在画壁里,我没有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不一样了,你出来了,你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而且,凡人会死,你不会。百年之前,你便已经不是人了,所以你永远会这样活著,活在我手里。永远逃不出我的掌心。”
沈笑松变色,老人道:“笑松,看在你我还是有缘的份上,即使你是杀人的厉鬼,我也不来收你了。只要你肯走,离了这寺庙,下了山後,好好将养一段时间,还是可以保住元神。不过,你若是在这里再多逗留一时半刻,你就会魂消魄散,不复存在!阳间阴世,都不会再有你!”
叶知秋瞟了沈笑松一眼,见他脸色青灰,一手搂住他脖子,沈笑松拒绝的话尚来不及出口,只觉一股清凉之气直沁入心脾之中。虽然解了心口的沈闷之感,但一股更酸楚的感觉却涌了上来。
原来你就是这般来救我的。一直都是。
“你知道我不会走,不必多说了。”叶知秋似乎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光了似的,软软地滑落下来,已经昏了过去。沈笑松一把接住他,只觉他浑身冰冷,正想再抱得紧些,忽然老人一挥袖,一道黄符便飞了过来,沈笑松只觉浑身一痛,四肢百骸都要散尽似的,抱不住怀中的叶知秋,整个人弹了出去,撞在一棵树上,又滑了下来。
意识都涣散了,只听得老人鬼魅般的笑声:“真容易,实在是太容易了。本来你虽是鬼,但法力深厚,我也没有把握能收得了你。只是你在这里杀了那孩子,染了血,结界就很容易对你起作用了,再加上我的符,你没救了。”
沈笑松勉强地想爬起身来,却觉得从身体到魂魄都感觉在碎裂似的,连拳头都攥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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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知秋悠悠醒转,人已经被带进了正殿里,被一根桃木橛钉在壁上。穿过心口,但他没有流血,更不会死。他本来就不是人。
身後正是那堵画满了飞天的东壁。
老人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地闪著光。
“以後,我就能永远看著你,碰到你了。”
叶知秋咬牙道:“你想干什麽?”
老人嘿嘿一笑,道:“你应该知道我想干什麽。”拿起一个木匣,底朝天地抖了几下,落出来的是一堆桃木楔子。叶知秋盯住看了两眼,脸色惨变,道,“你想用这些东西来镇住我?”
老人道:“还有这寺庙的结界,还有符。要多少,我就能写多少。”
叶知秋面色惨白,一边睁大了眼睛想去看寺门正挣扎著要爬起身的沈笑松。老人道:“他定然是不会走的了,那你就看著他魂飞魄散吧。是他自找的,不是我要赶尽杀绝。”
叶知秋切齿道:“你实在是处心积虑。”
老人笑道:“那当然,若换了平时,这些东西对你对他都不会有什麽作用的。”掌起灯,走到东壁边,道,“你看,你看这里。”
他把所有的灯烛都点燃了,在东壁底下密密地放了一排。
“在玉壁上那幅真人般大小的你尚未画完之前,我就天天画著他们。双手合十的,手捧莲花,扬手散花,我什麽都画,每一个姿势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我样样都画。画出来的,最後却终究成了你的脸。有时候你是没有表情的,有时候你是微微带著一丝轻愁的,有时候是庄重安详的,有时候是妩媚含笑的。我就一直画,画,画,我画了你一辈子,看了你一辈子。我常常想著,有一天,你会从壁上走下来。”
叶知秋冷笑道:“我会,但我只会为了一个人。”
老人嘿嘿地笑道:“我听我师傅说过你前世的事情,你一样地也曾经失了这副皮相,以杀人画皮来维护容颜不变,你就对皮相这般在乎?”
叶知秋吃吃一笑,道:“难不成你要我去喜欢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如果是沈笑松可以,你嘛,等十辈子都莫要想!”
老人的脸虽然干枯苍老,依然可以看得出他脸色惨变。“你只能让我一个人看。永远都只能留在这面墙上。而且不是一幅画,是活生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