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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事务所来收地的那天,英树的母亲心脏病发作了,救护车从家族墓地旁经过的时候,那帮人炸掉了真仲一家人经营了几代的塑料厂。
真仲英树在母亲的灵前跪了三天,去银行取出了母亲临终留下要他开个小店的私房钱,他带着这最后的七百万来到极乐馆。他不是个好赌徒,但是人在绝境的时候会不惜一切去赌那唯一的希望。
“这样的心愿可有些大啊,虽然您今天的运气很好,可十二亿日元还未必够呢。”在贵宾室里樱井小暮听完了英树的话说。
“还要多少,我可以再出去赌!”英树简直想要跪下来恳求。
樱井小暮拉住英树的手,抚摸着他还留着戒指痕的左手无名指:“加上这根手指吧,加上这根手指就够了。”
英树狠狠地打了个寒战,去没有没有把手缩回来:“他们是黑道,你们也是黑道……你们不会合起伙来害我吧?”
“黑道和黑道是不一样的,跟高高在上掌握黑道法律的蛇岐八家相比,也许我们这些‘鬼’更值得信赖呢?”樱井小暮轻笑着说,转身出门,在桌上留下了一柄短刀。
如果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可相信了,多数人会相信鬼吧?英树想。
樱井小暮没有再带他去那间四壁都镶嵌红色水晶玻璃的贵宾室,而是引着他从不引人注目的安全出口离开,沿着白灰粉刷的楼梯一层层下楼。
真仲英树从没有想到这间赌场会有这么深的地下室,除了自己和樱井小暮的脚步声,他听不到其他人的人声,巨大的排风扇缓缓转动,吹出令人燥热的暖风。如果不是樱井小暮始终握着他的手让他觉得温暖,英树觉得自己没有勇气走到最深的一层去。这条隐蔽在极乐馆下的道路仿佛直通幽冥黄泉。
“樱井小姐,真仲先生么?”楼梯口终于出现了黑衣的男人。
在这个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男人却戴着黑色墨镜,英树战战兢兢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墨镜深处透出诡异的金色目光……不知为何英树觉得那是冷血动物的眼神。
“B431号房间,真仲先生的心愿已经在那里了,请跟我来。”男人转身领着真仲英树和樱井小暮走到黑色的铁门前,取出磁卡刷开门锁。
这是间四壁都贴着铁板的小屋,因为在地下,自然没有任何窗户,只有小小的通气孔。小屋里没有什么陈设,四张椅子上坐着四个人,四个人的手臂都被绑缚在身后,头上套着麻布袋子。他们都在瑟瑟发抖,发出含煳不清的呜呜声。男人关上铁门,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
他揭开第一个麻布袋子,看了一眼文件夹中的照片:“藤田寿太郎,这是给你提供抵押贷款的那间金融事务所的社长,三合会的老人。请确认一下。”
“是他。”英树嘶哑地说。
男人抽出旋上了消音器的手枪,抵在藤田寿太郎的眉心,“扑”的一声,这具尸体带着椅子一起倒下。
“山口智,是他策划了那个房地产项目,而你是他的投资人。他和你的朋友赤松秀形是合谋,由山口智发起项目,赤松秀形劝说投资者和他一起加入。然后山口智卷款潜逃到跟日本没有引渡条例的东非国家,赤松秀形看起来也是受害者,但山口智会把卷走的钱洗白之后汇给赤松秀形。因为没有引渡条例所以我们派人去非洲把他带了回来,路上出了点意外货物有些残缺,请贵宾见谅。”男人说的残缺是指山口智的两只耳朵都被割去了,没有包扎只是抹上了黄色粉末止血。
“请确认一下。”男人把枪指在山口智的眉心。
英树点了点头,山口智的头颅被子弹带着后仰,血浆一直射到屋顶。
“赤松秀形,你妻子的好友。对外宣称是世家子弟,其实原来是地下拳手,兼职是陪有钱女人,他一直是你妻子的姘夫,骗取你家产的想法是他提出的。补充一句,你妻子肚里的婴儿我们已经按照您的愿望强行催产了,DNA检测的结果确实是赤松秀形的。”男人说,“请确认一下。”
英树凝视着那个远比自己年轻英俊的男人,轻轻点头,虽然不说话但是泪如雨下,他的面孔狰狞如恶鬼。
“至于您的妻子,我们也按照约定给您带来了,您没有坚持要我们解决掉她,我们就留给您处置好了。”男人指着最后一张座椅上那个颤抖的人形,虽然脸上蒙着麻布袋子,但从白裙下那具浮凸玲珑的酮体来看确实是难得的尤物。
“如果不想留她的话请放心,收拾残局也包括在我们的服务中,是免费的。如果舍不得她,楼上为您预留了我们最好的VIP套房,您可以带她在里面想住多久住多久,直到她回心转意对您死心塌地,这些也都是免费的。”樱井小暮打开红木盒子,从里面取出英树眼熟的那柄短刀。三星期前他就是用这柄刀割下了自己的无名指,作为代价的一部分留在了极乐馆。
“您不是左撇子,右手握刀应该会很方便。”樱井小暮在真仲英树耳边吐气为兰,同时把出鞘的刀塞进了英树的手中。
英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自己曾经迷恋到可以为她而死的女人,也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女人。他脸上的表情一时狰狞可怖,一时像是委屈的孩子。樱井小暮和黑衣男人退出小屋锁上了门,英树听着樱井小暮清脆的高跟鞋声渐渐远去,这里真的只剩下他和妻子了,他的脑海里半红半白,红色的是妈妈临终前咳出的血,白色的是婚礼上妻子身穿的“白无垢”礼服。
“真想一刀把那个真仲英树也留在那间屋子里。”男人在樱井小暮身后低声说。
“没有必要不要对客人动手!他们是给我们下金蛋的鹅。”樱井小暮的声音严厉。
“是,我会克制自己的。只是看着这种懦夫男人觉得恶心罢了,被一个女人害到家破人亡,拼上命要报复所有仇人,却舍不得那个罪魁祸首。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么能不舍的只是那女人的肉体,”男人说,“那种男人的话,我们走后会扔下刀扑到那个女人身上撕扯她的衣服向她求欢吧?”
“不,他会杀了那个女人,一定。”樱井小暮微笑。
“樱井小姐这么有信心?”
“在向我们提要求的时候他还是个懦弱的男人,但现在他已经看到了权力的美好。他曾经在那个女人的面前就像个卑躬屈膝的奴隶一样,但当他意识到这个女人已经变成他面前的奴隶,生死都捏在他手中时,他就不会再爱惜她了。”樱井小暮淡淡地说。
他们又走了几步,女人濒死的哀号声从后面追了上来,在细长的走廊里不断地反射,久久不散。
“哎呀哎呀,三井先生又有空光临了么?今天晚上还要多多指教啊。”
“代田先生居然也在,上次从这里赢走的钱还不够让代田先生满意吧?我看您今天带了更大的钱箱来。”
“给市村先生准备双份的白川威士忌,加一块冰。”
走出电梯步入赌场大厅的瞬间,樱井小暮就成了目光聚焦的中心,她小跑着上前跟各式各样的熟客打招唿,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这里就像是她经营的酒馆,她是年轻妩媚的老板娘,熟客们都知道和老板娘搞好关系,也许会有特殊的优待。何况樱井小暮又那么曼妙可人,客人们都说樱井小暮就像是冰过的甜酒,你永远都无法讨厌她,却会渐渐在她这杯微冰的甜酒里沉沦。
“今天有很多女明星从东京来捧场哦,不知道哪个和您的心意?寿司好的话极乐馆一定帮您完成心愿。”樱井小暮轻笑着和三菱重工的执行长益田茂耳语。
益田茂抚摸着樱井小暮的手背:“女明星什么的我没有兴趣,倒是老板娘的空闲不好找啊。”
“我?”樱井小暮妩媚地笑着:“我这种女人都是做幕后工作,哪有资格成为贵宾的心愿啊?”
“可是我对穿制服的女人总有难以克制的情怀啊。”益田茂已经喝了点酒,胆量比平时大出很多。
“我们这种女人可是一直忙到后半夜才能休息,如果到时益田先生还没有喝醉,我就在二楼的‘千本樱’请益田先生吃宵夜吧。”
“樱井小姐真是红狐一样狡猾啊。”益田茂知趣地放开了樱井小暮的手,因为后面跟随的黑衣男子的额角已经炸出了青筋。
在极乐馆,除了“跟首相大人共度良宵”这种搞怪的心愿没人会提之外,还有几个心愿是没人敢提的,其中就包括了“和小暮一起共度良宵”这一条。每个人都在猜测这么年轻的女孩何以就能掌握这间极尽奢靡的赌场,这样的女人……想必会是天价吧?提出这个心愿之后是会接到一个奇高无比的开价,还是自己会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没人知道。
“樱井小姐,将军的紧急传真。”秘书穿过人群,把一个黑色文件递到樱井小暮的手中。
樱井小暮只看了一眼,忽然收敛了笑容,礼貌地鞠躬致歉之后撇下这些尊贵的熟客,走向大厅中央那台门上贴满金箔的电梯。那是只有刷卡才能打开的电梯,有人说那架电梯通往这里最豪华的套房,有人则说这架电梯通往极乐馆的金库,还有人说通往樱井小暮自己的卧室。
电梯门打开,樱井小暮走进极乐馆顶层的和式套间,她在电梯里就脱掉了高跟鞋,走在榻榻米上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顶级套间的地面上铺着传统的榻榻米,室内用简约的白纸屏幕分隔,窗户敞开,放进满地的月光。白木屏风边放着一些小几,小几上搁着一个白瓷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支还未绽放的春桃花。一只白若透明的手从花瓶中拾起那支春桃,一手绾起光可鉴人的长发,一手把这支桃花当作簪子插进去,露出白皙如玉的脖子。
〃倦兮倦兮钗为证,天子昔年亲赠;
别记风情,聊报他,一时恩遇隆;
还钗心事付临邛,三千弱水东,云霞又红;
月影儿早已消融,去路重重;
来路失,回首一场空。〃
月光中的人影且行且唱,音色叫人想起斑驳的古画。他肩披一件血红色的广袖和服,刺绣着大朵大朵的彼岸花,这种也被称作曼珠沙华的石蒜科植物开出的花,红得就像是新流的血,和男人莹白色的皮肤交相辉映。唱这首女人歌的居然是个男子,但当他舞动起来,腰如束素肩膀伶仃,让人全然忘记了他的性别。这是纯正的日本歌舞伎,曲目却是中国题材的《杨贵妃》,所以唱词也全是中文的。日本歌舞伎的传世名家坂东玉三郎首演了这幕剧,剧中坂东玉三郎饰演杨贵妃。
跟绝大多数外国人想的都不一样,真正的歌舞伎只有男子才能出演,在歌舞伎中饰演女人的男子被称为女形。这种由出云国巫女阿国创造的艺术原本确实是有女人出演的,江户时代的“游女歌舞伎”伴随着卖淫,之后由少男饰演女角的“若众歌舞伎”则伴随着同性恋情,直到“野郎歌舞伎”诞生,它才真正成为一门艺术,这以后只有成年男子可以登台。女形们用一生的时间观察、研究和模仿女性,他们比女人更了解女人的美,这就像看画的人中有些能比画师更理解画作一样。他们无须靠美色,只以歌声和举手投足就能颠倒众生。
樱井小暮就是众生之一,每次她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