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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说去,你不过想要这串果子罢了,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清越一扬手,啪地将那串红果摔在少年怀中,“就当赏了叫花子好了,我还不稀罕呢。”
“看来这戏法还真得耍下去不可了。”那少年接过红果,见清越挑衅一般地盯着自己,便果真伸出手指,一粒一粒地将果子摘下来,纳入口中。他进食动作优雅非常,一看就是从小刻意训练过,让清越忍不住有些羡慕。然而任她把苍梧郡里顶尖的几个贵族世家数了一遍,也猜不出哪家会养出这样既高贵又轻浮的儿子来。
“哼,什么毒药,看你现在不还是好端端的?”对面前此人实在厌恶非常,清越故意尖刻地问道。
“好狠心的丫头。”那少年牵起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蓦地后退几步,重又靠在栏杆之上。下一刹那,清越清清楚楚地看到,红得与那串果实同样刺目的血争先恐后地从那少年的口鼻中涌出,很快便洇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任他将手紧紧地捂住嘴,也不能止之分毫。
原来,那串珊瑚珠一般圆润可爱的果实,竟然真的是毒药!这个念头甫一从脑中闪过,清越立时便想转身逃跑,却身不由己地被定在原处,竟是一步都无法移动!
“居然这样……就想逃么?”中毒的少年虚弱地喘着气,语气却是一派怨恨。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清越又惊又怕,忍不住哭了起来,“你不会死的吧,求你不要死啊……”
“放心,我就是死了……也不怨你就是……”少年笑了笑,说出这句让清越微微宽心的话,蓦地伸出冰冷的手握住了清越的手,想将她拉得离自己近一些。清越心中虽然害怕,却再不敢挣脱,生怕自己微一用力,那个少年就真正死在了自己面前,于是再度哭了起来。
“怎么睡在这里?”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让清越蓦地惊醒过来。睁开眼,自己仍旧伏在水榭栏杆上,身前是轩敞明净的一池碧水——原来那片遮蔽视线的惨绿叶片和来历不明的少年,都只是梦境而已。
“你是彦照的女儿?”见清越的神情依旧怔忡,方才那个声音已经明显有些不耐。
“见过祖王。”待看清面前的人正是祖父嗣澄,清越吓得睡意全无,连忙站起来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彦照居然放你在这儿乱跑。”嗣澄神情严厉,与清越平时所见的温文祖父大不一样,虽然穿着便服,却比在千秋节典礼上的形象更像一个王者。
“孙女叫清越,还是祖王亲自取的名字呢。”虽然知道嗣澄与儿孙情分淡薄,清越还是对祖父的陌生语气有些失落。
“哦,你就是清越?”嗣澄的神情有了几分缓和,“刚才梦见什么了?”
“没有梦见什么……”羞于将方才的梦境说出口,清越只好撒了个谎,想要搪塞过去。
“是吗?”嗣澄轻轻哼了一声,让清越忍不住一抖,“难道彦照没有教过你,向尊长回话的时候戴着那玩意是失礼的吗?”
“是。”面对嗣澄的威严,清越只得把平日的任性都收敛起来,乖乖地将脸上的珠翳摘下,握在手中。偷偷抬眼一看,祖父仍旧黑着脸站在面前,让她心里一虚,只好老老实实地找了个话头,把自己刚才的梦境说了出来。
“你又没做错,哭什么?”听了清越的讲述,嗣澄皱着眉道。
“可是父王平素一直教导孙女要敦诚良善,若这是真事而非梦境,父王恐怕早就把孙女打死了……”清越有些怯生生地道。
“彦照就喜欢做表面功夫。”嗣澄轻哼了一声,让清越暗地里吐了吐舌头,正想找个什么借口溜走,却听嗣澄又道,“你还记得清楚梦里那果子的样子么?”
“记得。”清越点了点头,不敢再说谎话。
“那你跟我来。”嗣澄说着,自顾领了清越离开水榭,一路曲折走到一扇紧闭的院门前。他喃喃地念了一句咒诀,紧闭的院门便无声无息地打开,展现在清越眼前的,是一处分外精致清幽的居所,分明是把镜湖活水引为泉流,蜿蜒在亭台之下,然而最吸引她视线的,却是院子正中一棵枝叶繁茂的心砚树。
这就是祖父摒弃一切与之相守的那棵心砚树吗?清越近乎贪婪地打量着这棵树,却失望地没有发现有任何特殊之处。
“清越,把你的梦再说一遍。”不知是不是清越的错觉,嗣澄的声音因为这棵树变得温和起来。
清越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将自己的梦境复述了一遍。说完之后,嗣澄又详细询问了一番那红果植株的外形,方才道:“你回去吧,告诉彦照,我今天就不见他们了。还有,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是。”清越不敢多言,转身出门折返。一口气疾步走了许久,直到那处偏僻的院落再也看不见了,清越才靠着一块山石停下脚步,伸手抚住自己突突乱跳的胸膛——方才临转身的一刹那,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株心砚树中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祖父向自己询问得那么详细,想来就是为了让她听到一切,可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梦中那被称为“天心蕲”的叶草,任清越回到王府后翻遍了《毕芳图鉴》和其他植物书籍都没有查出它的详情。直到很久以后,她在越京的皇室藏书阁中,才从秘而不宣的《天祈遗书·元烈帝纪》中看到了有关这种植物的记录:“水红蕲,其实红若串珠,生于恶泽,或言魔血所凝,剧毒。天家秘种之,名之天心蕲。”
梦境正如同陈年的血,尽管当时再怎么鲜艳刺目,一旦时日久了,就如同蒙上灰尘一般渐渐模糊开去。何况,对于苍梧王府中最受宠爱的平城郡主而言,生活中还有不少值得贪恋的乐趣,于是那曾经让她不安的天心蕲和让她好奇的心砚树,都慢慢从脑海中淡去了踪影。
一晃,便是一年。
这一年,对清越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最多不过是苍梧王妃偶尔提起为她择婿的事情,清越跺跺脚,撒撒气,亲事却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然而这一年对天祈王朝而言,却是多事之秋。
先是封地位于镜湖西岸的皇族延陵王惠徵骤然谋反又骤然暴毙,然后是身居越京的景德帝涪新怒斩朝中三十一名涉嫌大臣后一病不起,终于不治驾崩——景德二十四年的越京一直笼罩在紧张而又窒闷的空气中。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苍梧王府,也感受得到这种一发千钧的微妙气氛,苍梧王彦照前往弘山别业的次数,明显地比往日多了。
对于朝中大事,深居王府的清越只是偶尔听父王谈起而已,自己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直到嗣澄和彦照准备启程前赴越京参加新皇的登基典礼,清越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参与这次旅行。
“是你祖王想要带你去的。”彦照看着喜形于色的女儿,故作严肃道,“一路上要乖觉些,莫要惹你祖王生气,否则半途就把你送回家来。”
想起祖父嗣澄的严厉,清越不由瘪起了嘴,幸而苍梧王妃在一旁插口笑道:“你父王哄你呢,你若是不去越京,他怎么给你寻婆婆家去?”
“母妃,你又打趣我啦。”清越赌气转身就走,却没舍得说出不去的话来。
“是啊,越京贵胄如云,才俊良多,定能给我女儿挑个好女婿。”彦照看着清越气急败坏的模样,一直紧绷的脸终于熬不住笑了起来。
女儿家的羞赧究竟抵不过远方繁华京都的诱惑,清越终于乖乖地带着苍梧王妃临行置备的衣饰箱笼,钻进了为长途旅行配置的马车中。贴身的女仆,清越指定了浔,那个年老得再也无法充任歌舞伎的鲛人女奴。
嗣澄单独占据了最大也是最舒适的一辆马车。和以前一样,他对清越冷冷淡淡的,只偶尔和彦照说上一两句话。看得出来,苍梧老王爷对这次越京之行心怀厌恶,若非因为新皇登基这样的大事,他是断不愿意离开弘山别业的。
从云荒大陆东北部的苍梧郡到越京所在的青水下游,行程几乎绕了镜湖半周,沿途经过姑射、息风等三郡四十余州县,饶是快马,也要走二十多天的时间。沿途无聊,清越只能和浔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点闲话。她当初指定了要浔伺候,就是存心想从这个年长的鲛人女奴口中多探听些关于祖父或者苍梧王府的故事,可惜浔似乎再也说不出什么有趣的东西。
马车行至苍梧与姑射郡交界之处,官道便已顺着镜湖湖畔蜿蜒南下,而湖中心号称六万四千尺高的伽蓝白塔,便始终遥遥出现在马车右侧的车窗外,吸引了清越旅途中大部分的视线。
“浔,你以前见过伽蓝白塔么?”眼看无聊的旅途终于要结束,清越趴在车窗前,兴奋地问。
“见过。”安静地坐在车厢角落里,浔诚实地回答,“从叶城被带到苍梧郡的时候,从车缝里见过几眼,不过没有现在看得这么清楚。”
“啊,原来你还去过叶城,听说那儿是云荒最繁华的大都市呢。”清越转头看了一眼驯顺的女奴,满脸是向往的笑容,“原来浔比我去过的地方多多了,真羡慕呢。”
“如果可以,我宁可从没有到过叶城。”鲛人女奴心里暗叹了一声,却没有开口,只默默低下了头。娇生惯养的郡主绝对无法想象那段恐怖的旅途——上百个鲛人奴隶被塞在厚木板拼凑的车厢中,从叶城的东市一直载往遥远的苍梧郡。狭小的空间中,他们无法移动身体,每天靠车厢顶部灌下的米粥维持生命。窒息的空气、污脏的环境,让一个又一个虚弱的鲛人死去,然而活着的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的尸体渐渐腐烂,甚至有人为此发了疯。等最后到达苍梧的时候,上百个鲛人奴隶死去了十之五六,然而剩下的人却因为出色的生存能力被卖了比叶城高十倍的价钱。这样做的原因,只是因为干燥而气温多变的苍梧郡并不适合大海的鲛人存活,只有能够克服重重磨难的鲛人才有可能健康鲜活地为苍梧郡中的空桑贵族们服役。
“我看到伽蓝城的城墙了……还有宫殿!”一直伏在车窗边的清越再次兴奋地叫了起来,打断了鲛人女奴沉重的回忆。浔识趣地凑过身子,顺应着清越的话头微笑道:“果然是好宏伟的伽蓝帝都,可是为什么皇上却要住在越京呢?”“我也不知道。”清越皱了皱眉头,疑惑地道,“自从千年前星尊帝统一云荒以来,历代王朝的都城都在伽蓝城,偏偏从我们天祈王朝元烈帝开始,就把越城选作了陪都,改名越京,伽蓝帝都便形同虚设。看来越京肯定有它的好处,要不怎么吸引得了历代天祈帝王长住在那里呢。”
听着郡主喋喋不休地说着天祈朝的掌故,浔默默地低下头,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万万不得参与议论的。
“浔,你今年多大了?”清越忽然问。
“四百多岁,具体记不清楚了。”浔回答。
“四百多岁了啊,比我们天祈朝立国的时间还长呢。”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么当初立国的时候,你应该有印象的吧。”
“那个时候我刚被安置在叶城东市里货卖,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并不知道,很久以后才得知改朝换代了。”浔垂着眼道,“在空桑主人们中,或许只有郡主你才会对一个鲛人说这些事情吧。”
清越听她这么说,斜了斜眼睛,不以为然地道:“其实说给你们听也没什么打紧啊。我朝高祖皇帝也是星尊帝的苗裔,‘帝王之血’的传人。他见不得前朝末期六部纷争,帝位虚设,便率领自己十三个儿子起兵弹压作乱的青、赤、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