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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砚树的树干是中空的,就像胎儿借以安身的子宫,摈弃了外界的一切干扰,全心全意投入到自己的生长中。
此刻,舒轸就将自己置身于这个最安全最隐蔽的所在。眼前还是一片漆黑,鼻尖流动着心砚树淡淡的味道,让他想起云浮遗族的“树葬”风俗,就那样和树木融为一体,虽然不能达到先祖们与天地同在的理想,至少也稍微接近了一些。
看不见,也听不见,舒轸安心地在树洞中放松了身体,慢慢地用灵力治疗着自己的眼睛。他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他不着急。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就那么轻飘飘地从黑暗中探出头来,然后蹑手蹑脚地向他移近——
舒轸霍地睁开了眼睛。
仍旧是一片漆黑。可是过了一会儿,那个白色的人影又慢吞吞地从黑暗的幕布后走出来,大着胆子站在原地看着他?
冥灵。舒轸的心里冒出这两个字,随即闭上了双眼。反正无论他睁服闭眼,不属于人世的冥灵都会通过他身周充盈的灵力映射在他的脑中。它们伤害不了他,他也不会去干涉。
可是那个冥灵仍然站在原地,天真地歪着脑袋打量着舒轸,仿佛对舒轸的不加理会有些懊恼,终于开口道:“喂,你是谁啊?”
舒轸现在“看”得清楚,这个冥灵是个七八岁的女童模样,虽然形体尚幼,仍然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她稚拙而好奇的神情让舒轸蓦地想起了幼年的舒沫,不由笑着反问道:“你又是谁?”
“我……”女童似乎被问住了,她再度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笑道,“对了,爹爹说我叫华穹,就是灿烂的天空!”
“你爹爹是谁?”舒轸好奇地追问道。
“爹爹就是爹爹……”华穹这回真的被问住了,她像个小大人一般背着手走了几步,忽然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好啊,是你闯到我家里来,为什么总是我回答你的话?你也要回答我才是!”
“我叫舒轸。”舒轸故意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我受伤了,善良的华穹姑娘同意让我住在你家里吗?”
“同意!”小小的冥灵一下子跳起来,轻巧地落在舒轸肩膀上,“不过爹爹好久没来了,你可要陪我玩才行!”
“你爹爹不住在心砚树里面吗?”舒轸试探着问。
“嗯,爹爹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在那堵围墙的后面!”华穹也说不清楚她爹爹究竟在哪里,坐在舒轸肩膀上,无形的小小手掌穿过他垂落的长发,“我很想爹爹,可是你来了我也很高兴……爹爹比你高,可是你比爹爹好看!”
“你不怕我是坏人么?”舒轸故意逗着她,一切似乎回到了昔日他和年幼的舒沫生活在隐翼山的日子,心中不会有那么多荒谬遥远的想法,只有最平淡而真实的快乐。
“什么是坏人?”华穹忽然兴奋起来,极力从舒轸的肩膀上向他的面孑探出身子,“舒轸,等你伤好了,可不可以带我出去,我还没有见过坏人呢。”
“那你见过什么人呢?”舒轸此刻已断定这个冥灵如同泉水一般清纯天真,不得不一步步试探她的来历。冥灵只有临死时怀着极大愿望的灵魂才能凝结,可是华穹年龄幼小心思单纯,又哪里可能具有如此强大的念力呢?
“虽然我一直住在这里,可我见过好多人呢。”华穹骄傲地掰起了手指,“围墙里面的花匠每天会到湖里打水浇花,有时候有两三个姐姐跑到湖边来说悄悄话,有一天还有一只风筝挂在这棵树上,是一个穿着盔甲的哥哥跑过来取走的……然后还有爹爹……还有你。”
“你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你爹爹又是怎么找到你的呢?”舒轸又问。
“我爹爹可厉害啦。”华穹高高地昂起可爱的小脸,一脸自豪,“我原本只有这么小……”她用双手比出一个一尺左右的距离,“而且只会哭,连爬都不能……”她把两只小手前探,做出了—个爬的姿势,“什么都不懂。可是有一天爹爹就来啦,他说:‘我的孩子,你的名字是华穹,我会给你你应得的一切,让你像灿烂天空一样光耀世间。’然后他就经常来,把我抱在他的手心里,和我说话。他的手心里总是会暖洋洋地吹气,于是我就渐渐地长大了,还懂得了好多东西。爹爹说我本来还应该长得更快一些的,可是我没有身体,只能长得慢一些了……”
“那他有没有说,你本来应该多大?”舒轸好奇地问。
“嗯,他好像说过,我今年应该……”女童咬着手指,努力地思考了一下,“对了,我今年应该十七岁。”舒轸忽然颤抖了一下。他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模糊的念头,可是却始终扯不下上面蒙住的纱幔。
“你觉得我不像十七岁是吗?”华穹有些委屈地看着舒轸,低声道,“可是爹爹答应我,会给我一个最美丽最健康的身体,那个时候我就可以离开这棵大树,到围墙里面和爹爹永远住在一起了。”
舒轸的脑子里,此刻已有七八种念头搅合在一处,乱纷纷地如同陈旧的线团。可是不可能啊,虞壤虽然能生万物,无论是石头珍珠,都能让它们蘖生结实,但它结出的“果实”只会和“种子”一模一样,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就算是种下了人……也不过是会结出与原先之人毫无二致的无数分体罢了!以那人的智力,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你不说话,是因为不舒服吗?”华穹注意到舒轸毫无焦距的眼睛,同情地问,“你怎么会受伤的呢?”
“因为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舒轸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在树洞里重新找了个更舒服一点儿的姿势。
“我给你说了自己的故事,你也说说自己的故事吧。”华穹跳下舒轸的肩膀,趴在他屈起的膝盖上,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舒轸不忍心让这样纯净的眼睛失望,于是慢慢地道:“我原本一直想要找到云浮城,就是云荒的神族——翼族居住的城市,它就在我们的头顶上的某处飘荡。”
“好厉害。”华穹抬了抬头,似乎可以透过心砚树的树干看到九霄之山的壮美城市,“你找到它了吗?”
“找到了,它充满了光辉,就像我们想象的一样。可惜那光辉太亮了,凡人的眼睛根本受不了……”
“可怜的舒轸。”华穹叹息了一声,伸出虚无的手摸了摸舒轸的眼睛,“不过你已经很勇敢啦。”她发出这句同情和赞美,才终于充满了好奇地问,“那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云浮城的模样,它和我原先设想的截然不同……”舒轸停了一会儿,似乎又回忆起眼睛失明之前短短的一瞬,虽然只有惊鸿一瞥,却足以让他不寒而栗,“那个城里,没有一个人,到处都是——墓碑和棺材。”
“啊!”华穹忽然大叫了一声,从舒轸的膝盖上跳了下来。
“吓着你了?”舒轸这才意识到这个冥灵虽然已有十七岁,但成长的速度远远比正常人要低,连忙朝她俯下身,满怀关切地问。
“没有啊,这有什么好吓人的?我只是觉得很凑巧而已。”华穹不解地看着舒轸,笑着说,“我原先,也是住在棺材里面的。”
“你的棺材,就埋葬在这棵心砚树底下?”尽管舒轸早已知道华穹的本身已然死去,这句话还是让他的背脊有些发凉。
“嗯,就在树根那里。”华穹看出了舒轸的惊诧,连忙解释道,“只有这么小,我长大些的时候就再也不进去了,里面很闷,而且我也不喜欢那个身体的样子。”说着,她再度张开双臂,比出了一个一尺多长的距离。
这样小的棺材,只能盛放一种尸体——婴儿。
“舒轸,舒轸?”华穹见舒轸不说话,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难过地道,“你嫌弃我了,你要离开吗?”
“我为什么要嫌弃你?”舒轸忽然为自己怪异的念头感到可笑。这个古老的云荒大地上,冰族人歧视鲛人,空桑人歧视冰族人,云浮遗族歧视空桑人,而真正的云浮翼族又歧视着血统不纯的云浮遗族。可是自以为神一般的云浮翼族,又同样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所歧视吧?自从被云浮城强大的结界拒之门外,舒轸一瞬间感到以前天经地义的种族等级是那么荒谬,那么他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嫌弃这个婴儿时代就已夭折、完全凭借父爱的力量顽强生长的冥灵?何况,一个充斥了墓碑和棺材的云浮城,哪怕它堪破了世间的一切变化规则,仍然打破了舒轸曾经抱有的美好幻想。
他毕竟,仍然流着凡人的血液。
“我不走。”舒轸运起灵力,拉住了女童虚无的手,“我会陪着华穹。”
“那太好了!”孤独的孩子快乐地喊出来,“舒轸,爹爹来的时间太少了,我要你把外面的世界全都告诉我,否则等到爹爹领我去外面的时候,我会被别人笑话。”
“好,我会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教给你。”舒轸温柔地握着小小的手掌,仿佛时间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他带领着欢呼雀跃的舒沫踏上隐翼山的那一刻。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这一次,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无论是生命还是学问法术,拥有它们的人无论有意无意,总是想要将它们传承下去。这是自然和人世中永不更改的法则。在亲眼看到了云浮城的死寂之后,舒轸终于再度找到了支撑生命之轻的动力。此刻,距离华穹脱胎换骨之日,还有十二年。而舒轸,也遵循了他的承诺,一直不曾离开。
拾柒 十年踪迹十年心
舒沫知道自己一直在沉睡。
虽然她的内心不断告诉自己:睡得太久太久了,醒过来吧。可她还是固执地紧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继续沉浸到那黑甜的睡眠里去。只要沉睡不醒,就再也不用面对现实里那些无法承受的抉择和伤害。
幸好,这场睡眠里面没有往事的碎片,也没有那些令她欢笑和痛哭的脸庞,只有一缕烟尘一般的白雾,在她面前缓缓地飘动。它就像一条随风扬起的丝巾,又像山谷中蜿蜒而下的溪流,轻柔、和缓、一尘不染,让她烦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正当她惊讶地发现这缕白雾似曾相识之时,白雾忽然盘旋到她的耳际,轻轻地叫了一声:“沫姐姐。”
舒沫心头一跳,睁开了眼睛。
久闭的双眼一时适应不了外界的明亮,立时自我保护地眯了起来。透过自己颤动的细密睫毛,舒沫看见从极冰渊亘古不变的冰壁在夕阳的余晖下闪动着金光。
“沫姐姐。”那个声音的余韵似乎还在耳边萦绕,那样动听深情的声音,让铁石铸就的心肠也会柔软起来。舒沫缓缓坐起身,撑住了胃痛的额头——没有错,梦里那缕白雾,正是晨晖的灵魂,或者,是朔庭的灵魂。
原来睡了这么久,还是无法忘记。
她垂下手,站起来,发现朔庭依旧站在不远处的冰壁里,隔着微微泛出蓝光的万年玄冰看着她。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身前的玄冰,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晨晖现在怎样了呢?
仿佛读懂了她的心事,冰壁内的朔庭嘴角含着笑,如同安慰一般地看着她。
舒沫怔怔地看了良久,终于离开了朔庭,往前方走去。
从极冰渊和她入睡之前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舒沫忽然抬起头——光秃秃的冰壁上,赫然盛开着一朵莲花!
淡紫色的莲花,虽然色彩并不是那么鲜艳,可是在这冰天雪地中,仍然如同最珍贵的宝石一般光彩夺目。
舒沫跃上了冰壁,手指紧紧抠住凹下的岩缝,仔细地观察着这朵莲花。它柔弱的花瓣在风雪中显得更加顽强,淡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