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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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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年轻的情人花前月下的甜蜜。

颜莹不会去过问静河与他是如何相识相爱,就像朝轩也不会问起颜莹过去的一切。他们依旧只是每天在惜墨斋里微笑问候,然后颜莹用抹布擦去朝轩书案上的灰尘,帮他把散乱的文稿清理整齐。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那些事,颜莹想,这无望的守望不知要何时才会终结。

二  横眉

清点着即将发往书坊刻板发售的文札,颜莹有些心绪不宁。就在几天前,太史令秘密叮嘱她,要留意藏书洞,特别是《天祈卷》存放处的动静。

颜莹是聪明人,太史令短短的一句话已让她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她郑重地点头,有些担忧地发现坐在书案后的太史令须发更加斑白。太史阁阁主主持云荒的修史大事,每一代都聪明绝顶、博闻强识,但或许是由于用脑过度,他们都比常人容易衰老,也常常落下头风的痼疾。

心中惦记着阁主的嘱咐,颜莹越发小心地守护着藏书洞,轻易不放人进出。由于《云荒纪年》一书毫无讳饰,又涉及了太多的朝廷内幕,云荒历任皇帝往往对这本书又恨又怕。为了缓和与朝廷的关系,维持生存,太史阁对各类史料制订了不同的保密期限,不到一定年限不予对外公布,可每到公布之日总会引起上至庙堂下至江湖的密切关注。算一算,不久后便是太史阁保密度最高的三百年限期满,届时前朝天祈初期的档案卷宗将公之于世。

当今苍平朝立国已近三十年,彦照皇帝由天祈朝藩王起事,最终取代了侄儿的皇位,一改前朝的酷厉政策,优容开明,深得民心,按理不会对那些三百年前的旧事有太大顾虑。可是太史令如此吩咐,想必天祈朝初期有什么秘密是当今皇帝所不愿公开的。

想到这里,颜莹眉头微微蹙起。尽管她处处小心,不久前仍然有人动过了书架上原本尘封多年的天祈初年卷宗。

能够避开太史阁的守护结界,破解藏书洞内各项机关,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窥绝密书册,这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做到?颜莹有些沮丧,她原本以为再没有人能像自己这样称职地守护藏书洞,可那个人翻动书页的时候,就嘲笑了她的不自量力。

小心地关好石门,颜莹从小路绕到藏书洞后的山林里去,找了处僻静地方坐下,想要整理自己混乱的思路。然而眼角的余光却蓦地捕捉到一缕光影,倏地消失在山石之后,让她一时怔住了。

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个风一般掠去的人影,正是朝轩。而他手中横抱着的女子,迎风披散开一头莹蓝色的长发,应该是个鲛人。

鲛人原本生活在大海之中,却被空桑人捕捉到云荒大陆上充当奴隶。鲛人男女都天生一副美丽面容,因此虽然身价不菲,空桑的酒色之徒依然争相豢养。那么此刻朝轩抱了个鲛人女子躲到后山去,究竟是要干什么?

颜莹的心跳得厉害,思前想后,还是横下心沿着朝轩消失的方向走过去。她想她必须弄清朝轩在干什么,这一点是为了太史阁,为了静河,也为了她自己那份静默无声的感情。

颜莹在幽静山谷中发现了朝轩,却只能远远地隐匿自己的行踪。她看见朝轩把那个昏迷不醒的鲛人放在一块平坦的大石上,分开她的衣领露出白皙修长的脖子,伸手抚上她如花般娇艳的面庞,然后——一剑砍下了她的头颅!

一蓬血柱喷涌而出,将山石染红了大片,而朝轩的青衫上却没有溅上一滴,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眼看着朝轩双手捧起鲛人的头颅,而那头颅却微微睁开双眼,挣扎着流下两颗泪珠,颜莹再也无法保持自己的平静,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脚下的枯叶便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响。

一抹凌厉的光乍然在朝轩眸中亮起,尚未等颜莹震惊于这与他往日截然不同的神情,一道迅捷无伦的剑光已经直刺到颜莹的心口,招式狠辣,竟没有留下任何余地!颜莹心中一凉,蓦地翻身后跃,一片素白的光便从她袖中飘出,如同丝网一般将朝轩手中的兵刃缠得荡了开去。

“袖底风?”朝轩一击不中,站在原地,看着颜莹略有些狼狈地站稳身形。他平日里握笔的手上此刻握着一柄三尺长的铁剑,剑身上鲜血淋漓,想是刚才杀了那个鲛人后尚不及擦拭。

颜莹看着他坚毅的眉,锐亮的眼,淡薄的唇,忽然觉得这个人和自己平素在惜墨斋里见到的朝轩并非同一个人。五官虽然还是一样,但那神情却从莹润的春雪变成了凛人的寒冰。于是她拢了拢衣袖,轻轻点了点头:“不错,是袖底风。”这种从远古神庙里流传出来的武功,全靠施者将内息交错成网,只能救人,却无法伤人,所秉持的最高心法便是一个“护”字,守护之心越强,袖底风的威力便越高。

“怪不得静河说颜表姐是不世出的高手。”朝轩掏出一方白绢,仔细地抹去剑上的血迹,仿佛在惜墨斋里研磨一般自然。

颜莹想说你也是,但她说不出口。其实她原本也没有理由来斥责朝轩,鲛人奴隶在空桑人眼中,不过和猫儿狗儿一样低贱,不仅可以自由买卖,主人也可以随意处置。“你有丹书吗?”终于,她找到这个问题,可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有。”朝轩说着,果然从荷包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颜莹,白纸黑字,还有通市司鲜红的印章。

颜莹扫了一眼,清清楚楚地看见上面宣示朝轩花费千金,成为这名鲛奴的主人,生死由之。她把丹书还给朝轩,淡淡道:“不会给太史阁添麻烦就好。”说着转身走开。

心底里其实有太多的疑问,但颜莹不会开口询问。一直走出很远,她才停下来撑住一棵树大口喘息,可是怎样也挥不去鼻端那一股浓烈的血腥。

这件事颜莹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她想朝轩那天之所以放她走也是因为相信她的缄默。当静河兴高采烈地向她描述朝轩的种种好处时,颜莹只是微笑不语。她和静河,究竟爱上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鹤一般的温柔优雅,还是鹰一般的阴鸷冷酷?

很快,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随着天祈朝前期史料的公布之日越来越近,太史阁和苍梧朝廷的关系越发微妙起来。颜莹虽然只是做着自己分内的事绝不多问,也明显能够感觉到有无形的巨大压力落在太史令的头上,让那睿智的老人也无法释怀,脸上的皱纹一天比一天深下去。

就在阁中的人心开始惴惴不安的时候,冉霖从叶城回来了。

冉霖十四岁入太史阁,不到二十岁便点了承钧星,选作下一任阁主的候选人。虽然在他之后还有锦途、朝轩等人也点了承钧星,但冉霖根基已深,为人又耿介爽直,在阁中隐然有领袖之风,阁主之位当不作他想。此番他一回来,便有许多人暗暗松了一口气,指望他能为太史令分忧,应付迫在眉睫的难关。

白日里向太史令禀告了外驻的经历,晚饭后冉霖照例把阁中门人召集到自己住的院子里,交流各自采风治史的心得。颜莹虽不掌文笔,对冉霖等人常驻云荒各地的见闻还是颇有兴趣,便也坐在人群里。目光略略一扫,颜莹便发现朝轩没有来,静河也没有来。

晚饭时还见着他们,匆匆吃了饭便双双出去了。颜莹记得朝轩不知低声对静河说了句什么,静河便咯咯地笑出了声,脸颊娇艳得如同新开的碧桃花……蓦地截断自己酸涩的心绪,颜莹凝回心神,才发现冉霖口中的叶城之战已讲了大半:

“……风梧既破了冰鲛联军讹城的阴谋,化解了叶城乃至帝都的危险,又设下血障,阻止冰族鲸艇再度入侵云荒。朝廷为彰表其功,封其为‘破冰将军’,然而暗地里对这个来路不明的救星心存警惕。现今叶城市井中已传言风梧乃是星尊帝的后裔,帝王之血的传人,却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哎呀,我们来晚了!”一声脆响蓦地打断了冉霖的话,坐在院中的人们齐齐回头,正看见静河气喘吁吁地奔进来,满面都是喜悦的神采,右手还紧紧握着身后朝轩的手掌。

“静河,又是你。”冉霖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等到看清朝轩,不由一怔,“这位是……”

“对呀,冉霖哥还不认识他。”静河笑盈盈地把朝轩往冉霖面前一推,“这是新入阁的朝轩,阁主也点了承钧星的,以后你们可是争当阁主的对手啦。”

暗暗苦笑静河说话没轻没重,朝轩走上前深施了一礼:“见过冉霖兄。”

“朝轩?”冉霖伸手扶起朝轩,细细地打量着他的面貌,忽然问:“你可是白川郡人?”

“冉霖兄果然听出了我的口音。”朝轩微笑着点了点头。

冉霖蓦地放开了朝轩的双臂,双目直视着他的眼睛,生硬地问:“那不知朝轩兄可否听过‘铁心辣手,蓝家小侯’的说法?”

朝轩轻轻一颤,随即恢复常态,不动声色地道:“不知冉霖兄何出此问?”

冉霖并不答言,转身走回一众门人面前,大声道:“谁知道白川郡蔚城侯的事情,给大家说说。”

颜莹和众门人一样,不明白冉霖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移到这上面。她远远望见朝轩脸色惨白,心中虽惊,身子却依然坐在原处纹风不动。只有静河上前拉住朝轩的手低声询问,朝轩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示意放心。

此刻众门人已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直至冉霖摆了摆手,示意叫做锦途的门人起来说话。

锦途从人群中站起,缓缓说道:“我曾随冉霖兄到过白川郡,所以对这蓝家的蔚城小侯爷略有耳闻。他外号‘铁心辣手’,就是说此人一向铁石心肠,手段狠辣,对得罪过他的人无所不用其极。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情,就是他为了扳倒与他家族作对的门州知府,竟然乔装改名,骗取了知府小姐的芳心,以赘婿的身份住到知府家中,终于拿住了知府的把柄,合府男丁一律处斩,女眷流放。知府小姐悲愤之下,以簪刺喉自杀,临死前只求见他一面,他却对报信人言道:‘她自要寻死,与我有何相干?’知府小姐闻之,以血写了几个字后气绝而亡,死后居然是靠旧时家奴集资,才得以草草安葬。且不论那蓝家小侯爷目的为何,单这般绝情冷酷,实在令人齿冷。”

“却不知那知府小姐死时所写的是什么?”有人好奇地问。

“她写的乃是八个字:‘来生来世,再不为人’,可见何其绝望。”冉霖说到这里,冷冷地瞟了一眼朝轩,接下锦途的话,“对无辜者尚且如此薄情,那小侯爷对有错之人更是赶尽杀绝,绝无一点慈悲宽宥之心。一次他抓住一个怀孕的女贼,不顾对方恳求生下孩子后再赴死,仍然一剑杀掉。如此行径,称为‘铁心辣手’实在太轻,真是一丝人性都没有了!”

“够了,别再说了!”静河忍不住打断了冉霖,“你们说这些事情,到底是什么用意?”

“这个,你应该问问朝轩兄。”冉霖冷笑道,“那个蓝家小侯爷的名字,我记得是叫做‘蓝轩’,而且在我离开白川郡后不久,他就失踪了。”

“朝轩,难道你……”静河大吃一惊,使劲摇了摇朝轩的手,却发现对方的手冷如寒铁。

“蓝轩已经死了。”朝轩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收束着定定望向虚空中的一点,“现在,我的名字叫做朝轩。”

“你真的……”泪水霎时间盈满了静河的眼眶,她本能地想要站远一些,却在下一刻更紧地握住了朝轩的手,努力平静着对冉霖道,“听见了吗,他说蓝轩已经死了,现在他只是朝轩,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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