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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爸妈,用了最锋利的一种方式,狠狠的,伤害了幼宁。
理解与不理解。
这是一把双刃剑,伤害了儿子的同时,二老的心,也深深的受伤了,碎了。
张幼宁,这个他们宝贝了三十年,喊了三十年宁宁的乖孩子,这一次,是真的伤碎了他们的心。
火车开动了,赵睿又一次,看见了张妈妈的眼泪。老人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低着头,用手,轻轻的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而张爸爸,始终坐的笔直,他的脸,一直朝着另一边的方向,片刻都不曾扭转过来。
从那之后,幼宁汇回去的钱,全部被退回来了。过年的时候,他也没能踏进那个掉了漆的绿色铁门。而电话,永远,都只是一声喂之后,便被挂断。
……………………
谁曾想到,再见面,是在白色的医院里,这一次,是真的有些晚了。
张妈妈已经老了,对于一个老母亲,儿子是她的依靠,是她的支柱。张妈妈再也按捺不住悲伤,转身与儿子抱在一起,低声的哭了起来。
幼宁低头,看着怀里低声哭泣的母亲。
妈妈,真的已经老了,她的头发早已白覆过黑,满是尘霜了。她还是那个齐耳的发型,还是那身朴素的穿着。但人,早已经不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人。
小时候,每到天气晴朗的季节里,爸爸便会把小幼宁放在自行车的前梁上搂着,后面驮着妈妈,全家一起到田边去摘野菜。那时候,武汉还没有这么多的高楼,骑车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看见绿水的稻田,整齐的菜畦。年青的妈妈穿着“的确凉”的小花衬衫,拉着小小的他,一起在田间寻找包饺子用的荠菜。
这么多年过去了,幼宁已经长大,他再也不是那个走路跌撞的孩童,他看着怀中矮而瘦小的母亲,眼眶很热。
他仰起头,使劲的眨了眼,片刻之后,低头轻拍着母亲的背,安慰着她。
这个时候,他必须要坚强。
母亲渐渐平静下来,擦干了眼泪,回到病床前,看着昏迷中的父亲。幼宁挨着她坐下,把她的双手握住,放在膝头。
…………
赵睿询着地址赶到了医院,刚走出电梯,就听见走廊尽头一阵骚动,有人撕心裂肺的哭起来。他大踏步的跑过去,气喘吁吁的站在病房的门口。
病床前围着许多人,男女少老,不少人在哭着。
赵睿慌乱的望过去,找到了幼宁。
他正紧抱着怀里的母亲,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轻轻的说:“还有我,我在这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幼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偏着头,看着死去的父亲,轻轻的,小声的对着母亲,重复着安慰的话语。
赵睿没有进去,他一直站在病房的门口,看着里面的生离死别。也许在心里,他害怕灰青色的尸体,害怕有人死去。
幼宁搂着悲痛欲绝的母亲,站了起来,对着周围的人群说:“都先出去吧,让医生忙完。”
医生将死亡时间记录在单子上,护士摘掉了氧气罩,将代表生命的仪器,关掉了。
幼宁转过头的时候,看见了门口的赵睿,他的嘴唇抖动了一下,轻微的几乎看不出来,但赵睿却明白了,幼宁说,“你先走吧!”
赵睿点点头,躲到了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
哭声一直没停,却始终没有幼宁的,他平静的安排着父亲的后事,定水晶棺材【注】,定寿衣,再打电话到殡仪馆,定了最大的一间办后事用的厅。
照片用的是父亲退休时照的那张,父亲笑的慈眉善目,那是个很端正爽朗的笑容。灵前没有用白菊,摆放着,是父亲生前精心养殖的那盆君子兰。
君子如兰,应直立似剑,堂正做人。
君子如兰,应善待他人,与人留香。
幼宁一直记得父亲的这些话,他将那盆君子兰,端正的摆放在水晶棺的前面,七朵桔红的花朵,含苞欲放。
工作人员踩着梯子上挂着白色的横幅,幼宁站在下面,默默的看着。
赵睿走过来,拉过他的手拐进了边上的走廊里。他从袋子里取出一件黑色的衬衫,撕掉标签抖开衣服,递给幼宁。
“换上吧。”他说。
幼宁没有抬头,默默脱下了淡蓝色的衬衫,将那黑色的衣服穿在身上。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扣子系错了行。
赵睿什么也没说,更近的靠上前一步,慢慢的将扣子解开了,再一粒粒的,扣回正确的位置上。
新衣服,有横平竖直的,折叠后的痕迹,赵睿替他拉了拉,稍微的抚平了一些褶皱。
然后从手提袋里,又取出一件黑衣,他解了领带,脱了衬衫,也换了上去。
幼宁低着头,只是看鞋尖。
赵睿看着他,看见他头顶上的发旋。
幼宁忽然拥抱住他,紧紧的,只有短暂的几秒。
然后转身,走回了灵堂。
“幼宁!”赵睿轻喊。
幼宁顿住了脚步。
赵睿接着说:“我去给咱爸,磕个头!”
幼宁点点头,接着往回走。
赵睿跟在他的身后,走回了灵堂。
赵睿跪在张爸爸的照片前,伸出了手臂,幼宁细心的,把那黑色的袖箍给他戴上。
这一年,幼宁三十岁,他的脸削瘦,身材修长。
这个人,似乎一直,未曾有过太大的变化。他的嘴角,依然是微微的向上翘着,猛的看过去,总是像在笑着,但此时,却抿的死紧。他的眼睛,还是大而澄清,睫毛很密,却直直的并不卷翘,可每次,他像这样低垂着眼睛的时候,那直而密的眼睫,挡住了他所有的目光,让人看不到他心里去。
赵睿也拿起一个袖箍,慢慢的,小心的把它拉到幼宁的上臂,再将红色的小圆布片别在黑袖箍的上面。
幼宁站起来,退后了两步,跪在了火盆的前面。
赵睿也跪下来,他正对着照片跪下来,向着水晶棺材的方向,端正的叩了三个头。
每叩一个头,幼宁就朝着他的方向,也跟着叩头。
第三个头磕完,赵睿站了起来。
幼宁还保持着磕头的姿势,慢慢的直起了上身。
两个人面对面的,看着对方的眼睛。
空气,因燃烧的纸钱而扭曲,烧尽的纸屑随着风飞起来。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的身影,在彼此的眼里,都变的模糊而真实。
赵睿点下头,转身出去了。
纸钱,得不间断的烧。
幼宁是独子,他守在火盆的前面,一张接一张的往里面投放着纸钱。每来一个拜祭的人,随着对方三鞠躬的结束,幼宁便重重的弯下腰,对着祭拜的人磕头,表示对来者的浓重谢意。
张妈妈在家里,由姨妈和其他亲戚陪着。没敢让她来灵场,她的血压高,这种场合和气氛,怕她受不了也跟着出事。
灵场里除了幼宁,还有他同辈分堂兄妹们帮着张罗后事。但幼宁的事是没人能够代替的,磕头烧纸钱是子女必须做的。
张爸爸一生刚正,洒下桃李芬芳,不少学生得到他去世的消息,都赶来灵场祭拜。
这几天里,幼宁便不停的,对着祭拜的人磕头谢恩,有时候磕的快了急了,起身的时候,眼前便一阵阵发黑。
赵睿一直在边上的小房间里躲着,幼宁和他的事情,亲戚们并不知道,赵睿并没有太多的在人前露面。每天,也只在人少的时候,他会从小休息室里出来,拿着食物和水,强迫幼宁吃一点。
他口袋里总揣着巧克力,有时候捏的久了,那巧克力都有些融化了,染得裤子上,一小块深褐色的痕迹。幼宁不停的磕头,赵睿心里很疼,但这些事情,幼宁是不肯让别人来做的。他也只能在幼宁坚持不住的时候,跑出去强迫他咽块巧克力。
火盆一直都烧的很旺,有时候纸灰积的多了,幼宁便小心的将灰烬挑拨紧实,从没让那火苗灭过。
堂兄弟们要替他守火盆,都被幼宁拒绝了,他憔悴的厉害,脸色变的蜡黄。
深夜里,周围都安静下来了,只有偶尔从隔壁灵堂里传出来的哭声。
这个时候,幼宁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他的表情,是伤心的。
还有一种难以言语的伤怀,赵睿知道,那是幼宁对父亲的愧疚。
凌晨,当堂兄弟们都耐不住困倦逐一睡去的时候,赵睿便从小屋里跑了出来,强拉着幼宁到休息室里,把他按在长椅上躺下。
赵睿说:“我去守着,我也得给爸爸烧些钱。”
幼宁直直的睁着大眼睛,喃喃的说:“我怕他,看见你会生气!”
赵睿轻轻吻他额头,然后说:“相信我,他更不愿看你这样憔悴下去。睡一会吧,就算睡不着,躺一会也好。”
将衣服盖过去,盖住他的脸和上身,赵睿轻叹,“睡吧!”
回到灵堂里,赵睿跪在垫子上,一张张的,往盆里放着纸钱,他看着照片上笑容可掬的张家爸爸,认真的对他说:“我们很相爱,从上学就在一起,算下来,也有很多年了。您的儿子,您肯定也挺了解的,幼宁这人,看起来脾气好,其实又倔又拧,真找个女孩,非得把人家气死。说实话,就是我,有时候都觉得受不了他。他也不太会做家务,做饭更是难吃,周末我得自己下厨,平时我要是回来晚了,我们就只能吃外卖。不过,他在生活上还是很体贴人的,知道天冷了给加个衣服,也知道我腰痛了给揉揉。但挺多事情,要是我不挑明了说,他就不知道。他每到周末早上都要做热干面,但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吃那个,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不知道,还隔三差五的做。他这个人,说起来还是个闷葫芦,喜欢把话憋在心里,感情上……也不太主动。您也别怪他,其实,也都是我上赶子非要缠着他的,他还真的想过要甩我,但是……这感情上的事,真的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到现在,我们俩就这样了,只能一辈子在一起了,断是怎么都断不了的了。反正,您放心吧,我喊您一声爸爸,就是一家子人了,您也认我当个儿子,以后我和幼宁一起照顾妈妈。这么多年,我们在一起,一直都很幸福,以后也会……幸福下去的……”
赵睿絮絮叨叨的,从大学起,把幼宁的故事一点点的,讲给张爸爸听,那纸灰被风卷着吹起来,飞到了横幅的前面。
赵睿抬头,看着空中那不断飞舞着上升的纸灰,楞一下说:“这事,我就当您同意了。”
刚躺下那会,精神处于亢奋中,但毕竟是熬了这么久的人了,幼宁还是睡着了。
远处传来鸡叫声,记不清做了什么梦,幼宁是伤心着醒了。
他把头上的衣服拉下来,看了看外面的灰白的天色,这会天亮的早,这才刚五点来钟,他只睡了三个多小时。
坐起身的时候,毛毯滑落到地上,他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