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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泽群答话:“在我们这边的碉楼里。”
袁剑雄吃惊地问:“怎么,我们那边的碉楼被炸掉了?”
高泽群说:“基本上不存在了,院墙也炸了个大缺口。”
袁剑雄问:“这边的碉楼呢?”
高泽群说:“第三层被削去了。还剩下一、二层。不知他们为什么没继续再打炮,也许炮弹打光了。”
袁剑雄问:“匪徒没有进攻?”
高泽群说:“进攻了又被我们打下去了。”
袁剑雄挣脱出手来,要拉掉蒙着眼的绷带,舒中又一次用力拉住他的手,哭泣着说:“不能拉。”
高泽群也上来拉着他的手说:“你眼睛被烧伤了,拉开也看不见哦。”
袁剑雄气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胸 “嗨,倒霉,这种时候,没有眼睛怎么行。”他听到了周围一片伤感的叹息声,猛然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对,忙克制住自己,伸出手在面前晃动着,像要抓什么
高泽群理解了他的意思,忙伸出手去。袁剑雄抓住他的手,用力握着:“老高,匪徒不会就此罢休的,就算六○炮的炮弹打完了,还会使出更狠毒的招数。我们大家一定要有思想准备,做最最困难的打算。我看这剩下的半个碉楼也不一定保得住,立刻组织人挖地堡,一定要坚守住这座大院,死死拖住敌人,直到大部队打来。”
高泽群用力反握着他的手说:“老袁,你想的和我们想的一样。地堡已经组织人在挖……”
突然,在射击孔监视敌人的征粮队员呼叫起来:“匪徒又出动了。”
高泽群和众征粮队员立即奔到碉楼的射击孔。袁剑雄也要支起身到射击孔去,舒中紧抱着他不让他起身。
袁剑雄哀求着说:“小舒,你让我去吧。”
舒中心痛地说:“你去了也看不见。”
袁剑雄说:“看不见我还听得见,我是个指挥员,怎么能在二线。老高,你也说句话呀。”无可奈何,他只得搬兵了。
高泽群叹了口气,说:“小舒,你把他扶过来吧。”
舒中只好把袁剑雄扶到射击孔前。
一站到射击位置,袁剑雄立即精神来了,仿佛伤痛也大大减轻,他摸了摸射击孔,向外望了望,对他来说,碉楼外仍然一片漆黑。他不由得问:“天黑了?”
舒中痛苦地摇摇头:“现在才是中午哩。”袁剑雄不由得沮丧地叹了口气,问:“匪徒出动了多少人?”
舒中往射击孔探望了下:“至少有好几百人。”
袁剑雄又问:“都是些什么人?”
舒中说:“有拿刀的,有拿枪的。”
袁剑雄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些家伙不放枪?按常规,他们应该先射击后冲锋呀”
舒中也疑惑地说:“是呀,这次有点不正常。’她又注意地往外看,边看边说:“有一个坐背架的。”
袁剑雄自语地说:“坐背架?”他精神为之一振,提高声音问,“老高,看看那个坐背架的是不是罗章华。”出发前,侦察部门曾把罗章华的照片给他们看过。
高泽群细望了望说:“是他。这家伙亲自督战了。”
袁剑雄变得有几分振奋地说:“怪不得刚才的炮火那么猛,原来这家伙窜回到龙滚沟了。这说明他在黄石村吃了亏,站不住脚……”
“啊呀”舒中突然惊讶了一声。
袁剑雄惊诧地问:“怎么啦,小舒!”
舒中声音颤抖地说:“张大勇,张大勇……”
袁剑雄浑身抖了一下:“张大勇怎么了?”
舒中带着哭腔地说:“张大勇被他们抓着了,现正被押着向我们走来。”
“什么!”袁剑雄的心像被谁猛捏了 一把。
大院的缓坡上,数百匪徒分成三个横队站着,第一排端着冲锋枪、步枪,第二排是大刀队,第三排扛着机枪、六○炮。看来,今天的阵势有所改变,摆出一副决战的架式。
在匪徒队伍的前面,十数个匪徒押着一个赤裸着上身被五花大绑的汉子,无情的冰雪,冻得他的肌肤发紫。罗章华从背架上下来,站在汉子面前,厉声地说:“喊话,叫院子里的共军投降。说他们在黄石村的共军全被我消灭了。”
汉子正是张大勇。他送信刚到黄石村,就被罗章华手下抓住了。此刻,他紧闭着嘴狠咬着牙,一言不发。
征粮队员们心都提悬起来了,人人铁青着脸紧握着枪。
缓坡上,罗章华暴跳了:“你喊不喊?”
张大勇仍然紧咬牙关。
罗章华吼道:“打!”
两个彪形大汉各执一根浇了水的皮鞭,狠命抽在张大勇赤裸的前胸后背上,顷刻间,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淋。但无论两个匪徒怎样打,他只有怒目而视。
碉楼内,征粮队员们愤怒到极点了,异口同声:“队长,我们冲出去,把张大勇救过来。
从大家的声调中,袁剑雄知道张大勇的事有多么严重,他把脸对着射孔,实在想看看发生什么了,但他什么也看不见,急得连连问:“张大勇怎么了?张大勇怎么了?”
舒中悲愤地说:“匪徒在用鞭子抽打他,叫他劝我们投降,他一声没吭,现在已被打得血肉模糊,说不定要被打死。队长,我们冲出去救张大勇吧,他可是为了我们……”
征粮队员齐声喊起来:“队长,下命令吧!”
袁剑雄浑身颤抖起来,可见他的激动不次于大家。他高声叫着:“老高,老高!”
高泽群走到他身边说:“你有啥打算?”
袁剑雄问:“你的意见?”
高泽群说:“我很犹豫,见着他们毒打张大勇我也恨不得冲出去,但匪徒这一招,不就是要激怒我们,让我们失去理智么?我们冲出去,正中他们的下怀,他们人多,我们人少,展开肉搏,我们不但救不了张大勇,还会全军覆没。”
袁剑雄点点头说:“分析得好。”他转向全体队员,脸向着碉楼内缓缓转了一圈,虽然看不见大家,脑子里却闪现出一张张熟悉的脸:“同志们冷静点,如果冲出去救得了张大勇,哪怕用我的生命去换他都行。但我们没有这个力量,不能上这个当,罗章华现在是孤注一掷,愈是在这种时候,我们愈要沉住气。”
碉楼外缓坡上,张大勇眼看要被打昏过去了,仍然没有开口喊话。罗章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刀条脸,颧骨凸起,留着山羊胡,由于长期吸鸦片烟,脸色铁灰,背驼腰弯,但双眼却特别有神,处处显露出他的老谋深算。他不明白,共产党究竟给这个山民吃了啥迷魂药,竟然如此死心蹋地,他在龙滚沟经营了一辈子,却收买不了这些人的心,难道是菩萨说的劫数到了?他有几分悲哀,又无法控制恼怒,默望了张大勇一瞬,突然向匪徒们吩咐:“准备炸药。
押着这家伙往大院靠近,他不是对征粮队贴心得很么?看看那些人敢不敢开枪,他们要开枪说明共产党不仁不义,让他看看是投我罗大爷好,还是投共产党好。征粮队要是不敢开枪,我们趁势靠近碉楼墙角,把墙给炸了。”
匪徒押着张大勇开始向大院前进了。张大勇被四名手持大刀的匪徒推着走在最前面,后面是两个穿国民党军队军服的人抱着炸药包,显然是罗章华特意挑选的有爆炸经验的老兵油子。再后是大刀队和步机枪手,分两路纵队躲在张大勇后面。没有呐喊,没有鸣枪,静静地向大院碉楼墙下靠近。山野里静极了,只有卷着雪花的风在呼啸。
碉楼内气氛异常紧张起来。大家对罗章华这一招没有思想准备,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急促的呼吸声。袁剑雄感觉到情况不对,轻声问舒中:“发生什么事了?”
舒中颤抖着声音说:“匪徒押着张大勇打头阵,向我们走近”
袁剑雄一下愣住了,在他记忆中,听老同志讲过这种事,而他却一直没见到过,不想现在在龙滚沟,他遇到了。打么?
肯定会伤及赤胆忠心拥护新政府的群众,不打么?敌人很快逼近了大院。
这时,一个征粮队员喊起来:“在张大勇身后,有两个抱炸药包的家伙。”
啊,炸药包,罗章华要利用张大勇作掩护炸掉大院或碉楼的墙,倘若墙被炸,他们将无坚抗敌,碉楼就守不住了。袁剑雄心急如焚,他几次想扯掉脸上的绷带。舒中急忙拉着他再次说:“你没有绷带也看不见呀。”
是呀,看不见,要看得见多好,总会找出敌人的破绽,总会想出办法。他急得用力捏着手指关节,手指发出“噼 噼”的声响。
敌人愈来愈近了:80米,60米50米……
袁剑雄突然问:“小舒,匪徒离我们还有多远?”
舒中说:“50米。啊,他们加快速度,那两个抱炸药包的在作准备了。”
袁剑雄大喊了一声:“老高!”
高泽群已经在他身边多时,说:“我在你身边。老袁,你听我说。”
袁剑雄急切地说:“你先听我说。我们组织三个人,到碉楼下突然打开门,冲出去拦腰打他们,匪徒必然混乱,我们在碉楼上盖着他们打,掩护冲出去的三个人,趁乱把张大勇抢进院子来。你说这样行吗?”
高泽群说:“我们想的完全一致。冲出去的三人小组,就由我带领……”
但他话音未落,碉楼外,张大勇用他粗壮而宏亮的声音高喊起来:“解放军,你们开枪啊”他不再往前走了,拼着全力,拼着性命高呼着,“打啊,打死这些无恶不作的匪徒,打死罗章华。他的日子不长了,他的人马在黄石村已被你们部队打垮了大半……”
这突如其来喊叫,不但碉楼内征粮队震惊了,碉楼外缓坡上的罗章华也傻眼了,隔了一瞬,他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狂喊着:“砍死他,砍死他龟儿子!”
几个持大刀的匪徒,猛冲上来,对着张大勇就是一阵乱砍。大刀砍在他头上、肩上、胸上、背上、腿上,顷刻间张大勇鲜血喷射,一个更凶恶的匪徒,一刀划破他的肚腹,肠、肝、心、肺,流了出来。
日睹着这一惨状,征粮队员都气炸了,高泽群愤怒地大吼了一声:“打!”这一声是那样地响,震得人耳膜发痛。碉楼上的各条枪像发了狂似地对着匪徒狂射起来。
袁剑雄虽然未见到张大勇惨死,但他的喊声他听见了,他已感觉到发生了什么,浑身在颤抖,问身边的舒中:“张大勇怎么了?”
舒中悲痛地说:“他被匪徒乱刀砍死了。”
袁剑雄突然间像掉进了冰窟,僵直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泪水从绷带的缝隙中流出,顺着鼻沟,直往下淌。
枪声终于停止了,匪徒的又一次进攻被打下去,然而碉楼内却没有一点点打退敌人进攻的欢欣,征粮队员们谁也没有说话,有坐的有站的、有的靠在碉楼墙上,沉闷地呼着一口又一口带着伤感的气息。
袁剑雄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泪水还在无声地流着,舒中与他相处还不长,不知道他是个从不流泪的汉子,征粮队员中与他相处很久的人,见到他这么长时间的流泪,就知道他的悲痛到了极点。
许久许久,袁剑雄终于止住了泪,语调既悲痛又慷慨,说:
“在我们共和国的史册上,应该用金粉写下张大勇的名字。他不是共产党员,也不是革命干部,甚至公众的饭也没吃一口,仅仅是和我们初见了一面,就为我们去送信,就在匪徒严刑拷打下坚贞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