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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叶子——”无瑕低声呼唤,见他的确已经入睡,这才松了口气,心中仍在害怕:“若是这‘悱恻缠绵散’早发作片刻,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飞快的掏出一只香囊,在倾城鼻端弹了几下,又拍拍他的脸颊,见他仍酣睡不醒,终于放心。
此后几天,两人躲在车内概不见人,一切迎来送往的地方官吏,全被无瑕以贴身侍从的名义挡驾,声称“君上染恙,见不得风”,到了驿站,也由她亲自服侍就寝,旁人连倾城的面都见不到。
只有随行的太医偶尔被请来给倾城把把脉——当然看不出什么问题,不过是无瑕故作姿态,旨在安抚众人,免得他们起疑罢了。
就连酒食饭菜也由仆妇送来,交给无瑕。
当初倾城曾有吩咐,叫使节团中仆役全要听无瑕的指挥,这本是为了方便她逃亡,不料养虎为患,如今反害了自己。
一行人逶迤而行,月底便到了飞雁关,无瑕知道这里有帝国名将纳兰婉容把守,不敢公然入关,便叫车队改走小道,穿越黑森林,直抵玄武边境。
到了那里,她便不再需要借助倾城的幌子保护自己,杀掉他之后,就与使节团分道扬镳,径自回凤凰城复命。
使节团原本计画走飞雁关,到时由纳兰接应派兵送他们过境,现在擅自改了路线,使节团成员都很不满,向导也来质问无瑕。
无瑕谎称这是倾城的安排,说是“不想兴师动众,到了边境后再从守军中调遣护卫”,众人虽觉得不妥,可也不便多说,只得由她乱来。
几日之后,果然来到玄武边境,出示了公文之后,边境守军便让他们入境了,无瑕暗自窃喜,正想对倾城下手,忽听见前方传来吵闹之声,原来是玄武守将要求面见倾城,否则便不准通行。说是近来马贼出没频繁,包不准他们是假冒使节之名,实为偷渡国界与马贼交易的黑市商人。
玄武马贼抢了财货,有些苦主来头甚大的,不敢在本地交易,大多跑到边境来发放消息,说是有怎样怎样的一笔货急于脱手,急需与朱雀地方的商人接头销赃,朱雀的走私商人便应声而来,跟他们讨价还价,更要跟同行争竞,最后做成这笔交易。
这本是多少年前就形成的通商模式,边境的守军当然晓得,平时商人进出都要缴纳一笔礼金,他们得了好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出械斗,就任由他们做生意。
这一次倾城等人过境,没有按例缴纳好处费,夫瑞方面的戍卫长官便借此要挟,其实就是想要钱。
帝国的戍边军官当然不肯同意,骂那小子“有眼不识泰山,打抽丰打到天香君头上,简直是寿星吃砒霜”。
夫瑞戍卫官也是痞惯了的角色,当然不肯服软,两下里你一言我一语争吵起来,彼此各为其主,在国境线上公干,平日里少不了摩擦,旧怨又添新仇,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使节团的向导是个识眼色的精明人,见势不好,忙跑来请倾城出面平息这场纷争。
无瑕给倾城嗅了迷药“百日醉”,从出京之日起,一直半睡半醒,连吃饭都要人喂,哪里出得了头?
当下急得她五内俱焚,正无计可施,忽见天边烟尘骤起遮天蔽日,蹄声恍若惊蛰春雷,一瞬间便冲杀到面前。
为首一人竟然骑了一匹大耳长鼻的怪物,极其雄壮,四根腿便有房粱般粗细,个头比马足足大了两倍!
那跨坐在长鼻子怪物上的大汉亦极为魁梧,赤膊上身,裸露出来的肌肉虬结如树根,方面大耳,脸庞赤红,刮了镇亮的一个秃瓢儿,眉毛胡子却黝黑发亮,混着泥垢杆粘成一缕缕,像结了无数根小辫。
“喂,对面的听着,可是朱雀人的商团?”
那向导忙上前答话:“爷们儿可是战象骑士团的好汉?我们不是商团,是孔雀帝国的使节团……”
战象骑士团是玄武有名的四大马贼团之一,边境一带无人不知。
那大汉一听孔雀帝国四字,勃然大怒,骂道:“呸!全四神配称‘帝国’的,只有俺夫瑞人,孔雀算个鸟!”
旁边有人接道:“头领说得对,那孔雀可不就是个鸟啊?”
众马贼哈哈大笑。
大汉一抡手中儿臂粗的大铁索,狂叫道:“妈了个巴子,男的杀,女的奸,一个都不准放过——给我抢!!”
众马贼嗷嗷怪叫,各抡兵刃冲杀上来。那战象亦哞哞怪叫,一脚便将栅栏踏碎,鼻子一甩,一派朱雀士兵血肉横飞,惨叫着跌飞出去。
无瑕见势不妙,慌忙跳下马车,抢了一头小马驹趁乱逃出重围,喊杀声渐渐融入耳畔朔风,无瑕猛然想起——忘了杀倾城!
转念又想,落在马贼手中想不死也难,心下释然,掉转马头,朝着凤凰城方向去了。
倾城、无瑕刚一离开帝国,帝都城内又发生了一件鲜为人知的大事。
那日帝国元老会拒绝了水月以城换人的提议,秘密派倾城出使玄武,回头又怕凤凰城方面恼羞成怒,于是上书摄政陛下,希望能以联姻之名缓解紧张局面。
春江金鹏思忖良久,某日晚上找来无心,问她可愿为国效力?
因为悱恻缠绵散的事,无心尚未从自责与愧疚中恢复,乍一听这话,心中暗惊,期期艾艾的问:“陛下的意思是——”
春江金鹏赧然道:“他们要我把你嫁到凤凰城,阿爹怎么舍得……”
“他们要女儿……嫁给……哪一个呢?”无心心跳如擂鼓,全身热血上涌,患得患失的心情让她在承受巨大幸福的同时,也不得不面对焦虑的冲击。
“就是那个易水寒哪,我可不喜欢他!做我的女婿,哼,休想!”春江金鹏忿忿道。
“哎呀,爹——”羞赧、狂喜、焦急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无心一时说不出话来,咬紧嘴唇,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
春江金鹏忙连声劝慰,好半晌后,才见她含羞带怯的说:“阿爹,女儿愿意……”
公主出嫁的事情很快就定下来了。
出乎意料,凤凰城方面此次竟然也出奇的好说话,春江水月应承了这门亲事,易水寒竟然也默许了。
整个帝都沉浸在洋洋喜气之中,其中最为高兴的,无疑是即将成为新嫁娘的无心了。
连日来,她不知道还了多少愿,进了多少香,大大小小的菩萨神佛全拜遍了,仍不能尽抒她满心的欢喜,十年暗恋,今朝终于达成完美的结局——奉旨成婚,这可比当年送易水寒出逃时定下的私奔计画完满百倍!
几天来,她把自己装扮成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子,以至于连对织女与倾城的愧疚,全然抛诸脑后了。
春江金鹏为了让宝贝女儿风光出嫁,也算竭尽心力,亲自挑选嫁妆,可所见之物多不合心意,有心自己动手制作些精美宝器,又受重病之累,无法遂愿。
得知他的心事后,无心就巴巴的跑去寝宫,怪不好意思的推荐梵志负责此事。
春江金鹏本人对梵志的手艺也是非常叹服的,听女儿这么一说,笑道:“天下匠师,前五百年,后五百年,唯有朕与梵志!”当即下令,责成工程卿梵志负责采办嫁妆。
无心推荐梵志本是一片好心,春江金鹏信任梵志,更是出于惺惺相惜之情,梵志当了半年官,俗话说居移气,养移体,脾气也改了许多,得了差使之后,也是尽心尽力的办理,还特地制备了一份大礼作为随嫁的重头戏。
万万没想到好事到头来反变成了坏事,当他亲自督造的嫁妆呈到陛下面前一看,春江金鹏脸色立刻变了:那玩意儿浑似一只大锅炉,球状的铁罐子外头横七竖八的焊接了各色铁管子,还有几道阀门、活塞之类的机关,蹲坐在一只大火炉上,活像一个丑陋的大南瓜!
这种东西用来当嫁妆,岂非吓死人了?
吓人的还在后头。梵志点燃火炉之后,那机器立时发出可怕的响声,喷出白花花的水雾,轮轴与活塞咯吱咯吱的扭动着,恶形恶状,十分吓人。
春江金鹏强忍着失望与懊恼问他这东西是什么,有什么用处。
梵志答道:“这是臣下新近发明的蒸气机,只要把它安在公主出嫁的凤舆上,不需要马匹牵引,可以自行奔驰如飞!”
春江金鹏刚要说话,忽见那大罐子剧烈的一震,而后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大殿内水气蒸腾,惨叫声接二连三,春江金鹏本就身体虚弱,这一下更是火上浇油,吓得当场昏厥,险些晏驾。
悠悠转醒后发现大殿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侍卫宫女死伤无数,那梵志倒是命好,竟然毫发无伤,还大言不惭的禀奏:“这是锅炉爆炸,实属意外事件,容微臣再去改良,下回必定万无一失。”
春江金鹏勃然大怒:“下回?还有下回?这回朕的胆子叫你吓破了,哪还禁得起下回!快——把这妖物给我拆掉丢进护城河!晦气、晦气!”
梵志闻言大惊,忙冲上前去护住那堆破铜烂铁,急声道:“不行!万万丢不得!”
春江金鹏怒火上冲,气得脸青唇白,冷笑道:“好啊,你护着妖物,你就是妖人!来人啊,把这妖人的狗爪子给我打断,看他还敢做些妖邪之物!”
如狼似虎的侍卫冲上去就打,梵志矮小瘦弱,抵挡不住,只好佝偻着身子,像孩子似的把手藏起来。
春江金鹏又道:“混帐!打不到手,就把这厮狗腿给我打断!”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又昏厥过去。
再次醒来,梵志双腿已被打断,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只余一双黯淡的眸子仍不屈不挠,满怀悲愤的瞪视着高居皇座上的病夫。
春江金鹏被他瞪得胆战心惊,强自笑道:“你还怪神气?不怕我挖了你的眼么?”见他不答话,大感没趣,讪讪的道:“把他关进大神庙,权且记下那双眼,照看历代祖宗的牌位!”
无心得知梵志的遭遇,已经是三天之后。她知道父亲正在气头上,劝他饶恕梵志只会加深他的憎恨,于是伪称祭拜祖宗,独自一人去命运塔探望梵志。
登上阴森森的石阶,推开厚重的石门,无心不由心惊肉跳,很自然的想起当初史克尔叛乱,她带着弟弟无错躲进命运塔,被暴民堵在塔内险些遭人凌辱的事,越想越怕,不知不觉间停下脚步,想要回头,囚禁梵志的密室已然出现在面前。
推门而去的剎那,她险些失声尖叫——满天的鸽子拥挤在小小的斗室中,飞舞着,吵闹着,拖着两腿的梵志披着血迹斑斑的被单,巫师般匍匐在鸽子群中,口中含着一支小小的竹笛,每当笛声响起,鸽子们便如同受到军号的招引,钻进斗室,打个转儿,又飞向天空。
厚厚一层鸽子羽毛堆积在地毯上,梵志把他们连缀在毯子上,织成一扇帆状的布片,午后沉郁的阳光射进天窗,撒下魔咒般的光圈,在凌乱洁白的羽毛上激荡起破碎的光晕,在烟尘中工作的梵志不住的咳嗽着,他的神情是如此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无心悄然走到身后,他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他正在把撕成长条的被单接上羽毛帆,另一头则牢牢绑在肋下、腰间。
“梵志!你想逃走?”无心终于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梵志徐徐扭过头来,本就丑陋的面容又添了狰狞的神情,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