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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倾城帮温妮莎提着篮子,问她买那么多菜和肉干啥。温妮莎说:“做点心卖呗。我们家的点心很有名气,得月楼专请我娘掌厨做这个,但是因为身子不好,一直没答应。只是每次我登场弹琴、唱歌,妈妈定要去看,顺便带着自制的点心去卖——专有老茶客等着吃呢。”
回来时,莲姑姑正在喂鸡,端着个笸箩,抓了一把碎米,一面撒着,“咕咕咕”的低声呼唤,鸡们听见,雀跃不已,纷纷跑了来,笑咪咪的昂着脸。米一撒下,一窝蜂的栽进头去,脑袋急速点动,毛茸茸的屁股翘得老高,随着脖子的动作向相反方向摆动,非常可爱。
看见两人回来,莲夫人笑着迎上来,要接篮子,倾城连说不用。莲夫人又问他们城里人多不多,路上累不累,温妮莎一一答对,指手画脚,眉飞色舞,莲夫人含笑听着,脸色却显得格外苍白,不时擦汗,目光中也透着疲倦。倾城方一关问,她就说有点累,不打紧。虽觉不妥,却不好再说什么。
转眼快到演出的日子了。每逢得月楼演出之日,听众云集,堪称一时盛会。客人多,去吃点心的人多,楼里大师傅忙不过来,就从外面跟些小商贩定好,允许他们来做买卖,但是要给楼里分成。
从温妮莎初次登台开始,莲夫人必要来看,一是给女儿加油捧场,二来也怕有人闹事,欺负姑娘。左右无事,就也自做了几样点心带来,送给乐班子同仁、楼里跑堂掌柜人等品尝,谢谢他们照顾女儿的恩情。
后来不论哪一个尝了莲夫人的手艺,都赞不绝口,说是比专门的点心师傅还强,于是得月楼掌柜就想请她来掌厨,专做各色茶点、零食。
莲夫人素来不喜抛头露面,就托辞病了,但是耐不住众人请求,每逢乐班表演,她都带些新制的点心来犒劳,母女生活不易,大家都知道,不论谁吃,少不得贴补她些钱,反而比那些专门做买卖的商贩赚得还多,而且小有名气,很有几位官人慕名而来,就是要品尝莲夫人的茶点。
倾城看出莲夫人身子委实不好,怕她操劳,便要帮忙打下手。
莲夫人当然欢迎,对温妮莎说:“你瞧,别人都知道我这手艺好,跟着学,你可好——做饭不及格,吃饭的双百。”
温妮笑嘻嘻的说:“他做,我吃,不是正好?”
“不害臊!”
莲夫人慈爱的一笑,任她去练琴了。
与倾城的想象不同,莲夫人做的点心,并非如帝都糕饼名店的货色般花样百出,不过是馄饨、包子、烧卖之属,很简单,但做出来就是与众不同,比那些精巧如艺术品的御用名点更好吃,也更实惠。
比如馄饨吧,别人卖的馄饨只有一种葱花猪肉馅,汤是清的,莲夫人的馄饨除了猪肉馅的,还有鸡肉馅的、螃蟹馅的,最讲究的是荠菜冬笋肉末馅,这种肉馅不是用刀刃而是用刀背剁的,汤汁浓厚,肉馅粘软细腻,非常鲜美,佐料也齐全,除了酱油、醋,还有花椒油、辣椒油、虾皮、紫菜、葱末、蒜泥、韭花、芹菜、芫荽等好多种,最特别的是自家菜畦里种的几种不知名的香草,那是调味的精髓。
馄饨煮熟了,一口咬开,淡棕色的肉馅,嫩绿色的菜蔬,淡黄色的佐料香草,看着悦目,吃着爽口,真是无上美味。再配上蔬菜、香菜调配的肉汤,更是锦上添花。
还有那包子,这是点心里头的祖宗,谁都吃的家常东西。就算这个,莲夫人还是能匠心独具,想出两个独门的花样:一个是“酱汁排骨包”,一个是酱肉咸菜包。
做“酱汁排骨包”,先要用各色香料、佐料配出独门卤料,专选刚刚长成肉质新鲜的小猪,买来排骨,卤一大锅。八成熟的时候捞出排骨来,剔下肉,做包子馅。
做馅的时候有窍门——这回倒不在配料多么神奇——关键是那个排骨肉,绝对不能用刀切碎,要用手一点点的撕成小块,把小肉块再撕成一条条的肉丝,要先小心,顺着肉丝肌理撕,不能断了纤维。断了,客人嚼起来就不对味了。
各种点心里,倾城最喜欢的是“凤梨闷糯米饭”。这个做起来很简单。把凤梨洗干净,不要削皮,平平切去蒂部,用小刀子把果瓤掏出来,凤梨就变成了一个空心盒子模样的东西。
然后把上好的香粳碧糯米淘干净,和切成碎丁的凤梨果瓤搅拌均匀,塞进凤梨壳中,再把切下的果蒂再塞回去,上屉蒸熟,就成了。吃的时候用碟子托着凤梨,揭开果蒂,香喷喷绿油油的糯米饭中点缀着鹅黄色的凤梨肉,又甜又糯,还有一股凤梨的清香,美味极了。还有千层油糕、手抓饼、蜂糖糕、玫瑰馒头,就比较普通了,但是都很好。
连日来温妮莎回乐团排演,倾城跟莲夫人学习厨艺,两天下来,竟也有了师父六七分的火候,有几样点心,连温妮莎都辨不出来出自谁人之手。
明天就是五月三十,是演出的日子,本来说好了三个人一道进城,不料到了晚上,莲夫人突然发起高烧来,一病不起。
第八章兰因絮果
莲夫人病得很重。白天还好好的,一入夜就开始咳嗽,脸色惨白如纸,一迭声的喊心口痛。温妮莎要去请大夫,莲夫人却不准,夜深路远,怕危险,说忍一忍就好了。可是到了后半夜就开始咳血,吓得温妮莎不知如何是好,哭个不停。
倾城见事不妙,就悄悄对温妮莎说:“你快去请大夫,再拖延下去恐怕要糟。”温妮莎含泪点头,匆匆奔出门去,留下倾城服侍莲夫人。
莲夫人已经病得神智不清,拉着倾城的手,却不住口的喊女儿的名字。这病不是一天做下的,日积月累的辛劳,连年累月的忧虑、悒郁,宿疾已深,发作起来,真是病来如山倒。倾城的魔法力可以疗伤,对莲夫人的病却无能为力,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温妮莎请来一位大夫,急急的号了脉息,沉着脸出来,见了两人,先摇头叹气:“为什么拖到现在?若是早些日子调理诊治,就不妨事了。”
温妮莎吓得哭了起来,倾城厉声道:“你少胡说!我姨妈是肝阴亏损,心气衰毫,六脉皆弦,不过是郁结之症,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你故意夸大其词,到底什么意思!”
那大夫冷冷一笑,说:“听小姐这话,想必也不是那等不懂装懂的,可话又说回来,这世间可有必定死人的病?若是不加调理,拖延久了,头疼脑热都是致命的祸患,更何况阴衰血枯郁结之症?令姨母的贵恙,是个折磨人的病,怎么说呢?调理保养得好,就晚些,要是不能够,就早些,反正,先预备下,冲冲喜,说不定能好起来呢。”留下方子,就告辞了。
温妮莎被他这席话吓得丢了魂,便要进城买药,倾城却说:“你留下多陪陪姨妈,买药的事就交给我。”
温妮莎略想了一下,说:“那你多小心,快去快回,我一个人好害怕……”自去照顾莲夫人不提。
且说倾城匆匆进了城,买齐了药,前脚走出药铺,忽听见身后有人叫道:“叶姑娘——叶姑娘——”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仍往前走,突然想到自己不就是“叶小倩”
吗?回头一看,得月楼掌柜二叔正冲他挥手。猛然想起今天正是温妮莎演出的日子,因为莲夫人的病,都把这事给忘了。
无奈之下,只得过去跟二叔说明,顺便替温妮莎请假。
二叔听说,连连跺脚,叹道:“我就说呢!怎么到这时候了还不过来,唉,温妮这孩子真命苦,她娘也是个命苦的人哪!菩萨保佑莲嫂子平安吧。”连声念佛,又招呼一个小伙计:“马上去药店,各色补血益气养神的好药,不拘人参灵芝何首乌还是别的什么,一样买上半斤,叫人包好,连五百块银币,一并给莲嫂子送去,算我一点心意,只盼望她们母女平平安安就好。”
倾城本想婉拒,又想到莲夫人母女日子过得着实拮据,那方子中又很有几味药贵得吓人,吃了今天的,明天就不知道哪里找钱买药了,遂道谢收下。
倾城便要告辞,二叔却说不忙,问道:“温妮莎陪着莲嫂子,今天怕是不能来了。尽孝当然是好事,可我们该怎么办呢?没有她的七弦琴,客人可是会骂娘的哩。”
倾城道:“二叔说得是,可我们实在无暇分身呀。”
二叔又说:“要不,小倩姑娘你来试试怎么样?救场如救火,我这也是急病乱投医,实在没办法,您别见怪。”
倾城苦笑道:“我也很想帮二叔这个忙,可是现在脱不开身啊!”
二叔忙道:“这个不要紧,小四——去,牵匹快马,替小倩姑娘把这些药送到莲嫂子家,告诉她们,就说我留下表小姐帮个忙,晚上套车送她回去。”
那伙计应了一声,不由分说,抱着药材飞马而去。倾城无法,只得跟着二叔进了得月楼。
得月楼上下两层。下层是个大敞间,来一个客人,伙计就送来一把藤椅,一个小茶几,自己找地方坐。人太多了,闹哄哄的挤成一团,人缝里还插了些没有座的,只好坐小板凳。并有很多挎着篮子卖瓜子、烟草、果子、点心的,此起彼伏的吆喝,台上没开演,下面先唱起了对台戏。
楼上档次较高,都是隔开的单间,摆着红木桌、大藤椅,自成一个小天地。那里的水是天落水,上百种茶叶任君选择,几样货真价实的名茶,都是昆仑的舶来货,煮水用瓦罐,燃料用松枝,磁壶泥壶紫砂壶,各有各的用处,各有各的说法,真正懂茶的才明白里头的学问。
乐团就在楼下表演,一张大红幔子把大厅隔开,幔子里面就是后台。
二叔带着倾城钻进去,咿咿呀呀的管弦声就赛过了前面的嘈杂,迎面走来一对中年男女,男的相貌俊朗气度非凡,女的眉目如画举止端庄,一看便是非凡人物,脸上却都现出忧虑之色。
二叔迎上前去,把两人介绍给倾城,原来他们就是乐团的班头梅森、莫铃夫妇。
夫妇俩年约四旬,都是很和气、善良的人,没有儿女,把温妮莎当成亲闺女似的疼爱。琴师梅森是她学艺的老师,莫铃是师母。两人不但是出色的乐师,武学上也有很深的修为,年轻时候也是北朱雀有名的侠侣,与总督私交甚笃,虽然不在公门吃钱粮,却替官府捉了很多臭名卓著的江洋大盗,后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两人看淡了名利,对江湖生涯也厌倦了,干脆退隐,在苍翼城办了一个小小的乐班,自得其乐。
刚开始时乐班就是夫妻店,没有旁的人,后来收养了几个孤儿,选那可造就、容貌端正的,学些小曲、歌谣,竟也唱得不错,高兴的时候一家人就去街上露天演出,观众很是不少,掌声、喝采不绝于耳。后来又有了小才女温妮莎,乐班的名气就更大了,苍翼城老老少少,鲜有不知道的。
得月楼掌柜风闻此事,就把梅森夫妇请来,愿意出钱请他们在得月楼演出。两家一拍即合,就定下了每月初十、二十、三十三个档期,届时到得月楼吃茶听琴看歌舞的客人一日比一日多,慢慢的就成了规矩。
听说倾城想参加,梅森便问他学过什么曲子歌谣,懂不懂音律,倾城一一答对,梅森非常满意,叫莫铃带他去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