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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德记性不差,去苏家的路记得倒也清楚,走进小巷里,脚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心下咒骂自己,真是没出息,还是放心不下要跟来看。
“开门!!”他拍着苏家的门板,不客气地喊道。
里面一阵大动静,他听到开锁声,苏家的大门拉开,眼前是个女子,小脸尖下巴,五官精致,长黑发由一根玉质发簪盘绕固定在脑后,她一双凤眼与易墨微相差无几,左眼眼底点缀着两颗泪痣,素色的麻质短袖配着宽大的印染着大朵大朵红绿牡丹的布裤子,她光脚站在地上,背后是影影绰绰的灯火,她修长手指攀在门上,微长的指甲里扣着血丝,显得鬼魅。
“你不是……”兰德指指门内,欲言又止。
“哦,我出来了,坐电梯出来的。”鬼魅般的女人说道。她的声音轻细,柔软地化进了漫天夜色中。
“电梯??”兰德费解地看着易非梦,后者摆摆手,“这事等等再说,你先过来,帮我个忙。”易非梦招呼他进门。
“不是说你哥他出事了吗,出什么事了?”在经过第一重天井时,兰德随意问道。
“他能出什么事,正忙着呢。”易非梦侧目打量他,“我不说他出事,你怎么肯来。”
“你们姓易的就是坏脑筋多。”兰德怒目瞪她。
“别生气啊,姓苏的这家人我信不过,听他们说你也在市里,就找人把你找来帮忙了。”说话间,两人步入了客厅,客厅里只在沙发处亮着灯,着实有些昏暗,坐在沙发上愁眉不展的苏老爷子和苏桥都站了起来,愣愣看着易非梦和兰德,苏元瞥了两人一眼,捧着茶杯,继续看起了深夜档的电影。
“啊,这不是公安局里的警官嘛。”苏老爷子迎了上来,笑得谄媚,“这么晚了,还要劳烦您,真是不好意思。”
兰德没吱声,苏老爷子脸上一僵,转而对易非梦说道,“还要拜托你们了。”
“爸,我去把苏蔓叫来吧,别让她跟后楼添乱了。”苏桥说着就要往后楼走去。
“不用了,你们都别走动,在这里坐着。”易非梦拦下苏桥,陈述着冰冷的命令。
她和兰德绕过巨大的刺绣屏风,走入苏家老宅的第二重天井中,天井周围廊屋下的的灯都亮着,打在随风摇摆的纯黑鸟笼上的暗黄色灯光迎着风飘扬不定,落在天井里的影子也是摇摇晃晃,盯着看,便要晕眩。
兰德看到一个白裙女人窝在天井一角,她怀里抱着只酣睡着的黑猫,白裙女人靠墙闭着眼,大约也是睡着了。
“帮我把那只碗拿来。”易非梦指指白裙女人脚边的一只大小适中的白瓷碗。
兰德乖乖走去拿碗,他的脚步声惊动了熟睡的猫儿,黑猫睁开眼,碧绿的眼珠闪现着魅惑的光泽。
“你哥呢?”兰德拿着碗走回易非梦身边,小楼除了底楼廊屋上有灯光,二楼走廊和所有房间都沉睡在黑暗中,感觉不到半点生气。
“在楼上呢,大约是激战正酣。”易非梦盘腿,席地而坐,她抽出发间的玉发簪,手腕凑到瓷碗上方,将玉簪尖锐的一端刺入手中,用力向边上一横一扯,纤细的手腕上便被拉出了一条极深的口子,血从里面涌出,顺着她的手腕滴落到了白瓷碗里。
“我能帮上你们什么忙?”兰德站在她身侧,对她割腕取血的做法深感浪费。
“总有派得上用处的地方。”易非梦嫌血流得太慢,又在手腕上重新扎了个口子,不少血飙溅出来,兰德抬起手,下意识地挡住脸,听了易非梦这句话,他顿时觉得自己是被耍了。
“十年没见,没想到,你还和那男人在一起鬼混。”易非梦轻笑一声,兰德觉得那笑里带着嘲讽,他清清嗓子,不置可否。
“我还以为他不告而别之后,你们就不会再在一起了。”
“这次只是恰巧碰到了。”兰德辩解道。
“说来也真是巧,我也是不久前才到这里来的,没想到会遇上你们。”易非梦的血在碗里已经积了浅浅一层了。
“你是来这里玩的?”
“不是,是闻到很浓的臭味,被吸引过来了,”易非梦顿了顿,“被吸引到苏家来了。”
“不是他们请你驱鬼的?”
“不是。”易非梦摇头,稍稍仰起脸看他,“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帮人驱鬼了。”
“这次算不算是你和你哥的合作。”兰德笑道。
“我早就和他断绝兄妹关系了,你不是不知道。”易非梦看着手上伤痕都收了口,端着碗从地上站起,“拿着。”,她把碗递给兰德。
“他一直都还当你是妹妹,挺关心你,这次来这里,也是来找你的。”兰德用双手端碗,跟在易非梦身后往楼梯处走。
“我来这里那天,正赶上,这里搞什么驱鬼师聚会,碰到许多面熟的,就知道其中会有人通知他我在这里,”他走在她身后,无法看到她的表情,听她口气,微愠,“你是在调节我和他的关系吗?”,易非梦回头对他冷笑一声,“真正需要调节的是你和他的关系,我和他之间已经是无药可救了。”
“女人,果然是可怕的生物,”兰德打个哆嗦,“想当初,他不过是拆散了你和你情人,对了,你们管这个叫什么棒打鸳鸯,是不是?”
“你知道什么!!”易非梦听他提起过往旧事,心有怨气,回头狠狠瞪他。
兰德识相地闭嘴,紧随易非梦上了二楼,走到走廊一端,易非梦握着玉簪在兰德手里的碗中点上些血,就这月光,在墙壁上就写了起来。
大概是符咒之类的东西,兰德楞是看不出她这龙飞凤舞的都是些什么。
“原来叫我来是来端碗的。”兰德苦笑,跟着边写边走的易非梦,把碗凑着,好让她时不时蘸上一笔血。
“你是不是很想进去看看?”写到苏七门上时,易非梦对兰德说道。
“不想进去。”兰德摇头。
“你还比他好些,喜欢讨厌之类的,有时候就算是违心的,也会说出来,他就不同了,一概不说。”易非梦的字是竖着写的,写着写着就蹲到了地上,在墙沿点了一笔,慢慢拉着那一点血向上拖拽到了与她身高齐平的地方,又开始往下书写,如此反复。
“知道十年前他为什么走吗?”易非梦没听到兰德回答,笑笑,继续自言自语般地说着,“十一年前,我和他一起接了一个活,处理得不是很好,他身体一直不舒服,大约过了一年,他跟我说,他觉得自己快死了,让我带他去个没人的地方烧了他,我说,‘明天不就是兰德的审判日吗,今天走合适吗?’,他说,‘没关系。’还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也不记得了,我也懒得管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心想,他要死就带他去死吧,没想到,途中,出了点意外,没死成,我也后悔,怎么没能亲手把他烧死呢。”
“后来呢?”
“后来,什么后来,你们的后来我是不知道了,反正,后来,我就走了,再没和他联系,按他的意思,大概是,我失踪了。”易非梦说道。
之后,就再没人说话了,只能听到坚硬的玉簪碰触在白墙上的铿锵声响。
二楼的墙壁穿上了一层符咒的薄纱,密密麻麻地,裹贴紧了。
易非梦回到底层的天井中央,招呼还在二楼站着的兰德,“下来。”
兰德应声走下,把白瓷碗放在楼梯口的地上,他走到天井和客厅的相通处,避在屋檐下看向易非梦。原本在睡觉的黑猫又被惊醒了,从女人的怀里溜下,猫步到了兰德脚边,咪呜咪呜地低唤。
兰德弯下腰,轻抚它的脊背,黑猫似乎很享受这爱抚,和兰德靠得更近了。
易非梦手里的玉簪上还残留着血迹,之间她朱唇启合,却听不得半点声响,似是在念着咒语,她慢慢抬起手,玉簪在空中挥舞,上上下下,仿佛在空气中书写着什么。
渐渐地,兰德竟看到空中浮现出血红的字符来,潦草的字与字之间没有间断,一笔连下,易非梦还在不停写着,红字血书在空中铺开。兰德直起身,黑猫卧在他臂弯中,睁大眼看着眼前一切。
“真是奇妙,不是吗。”兰德轻挠猫的下巴,喃喃道。
廊屋上的灯啪嗒暗了,易非梦描画在空中的长篇字句在月光照耀下,忽地闪现着鲜艳饱满的红光。
待到那红光达到了极致,亮地耀眼时,易非梦大喝一声:“现!!!”
霎时,三股白光从二楼飞下,直直朝着易非梦而去,凛冽狂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易非梦一头乌黑长发被吹得凌乱。
兰德听见身后有动静,回身看,原来是苏桥听得声响过来张望。此时,易非梦手中玉簪在空中一舞,将那三道白光从自己身边划开,白光坠地,现出三段飘浮在空中的人影。
三段影像,最中间的女子面貌娇美,衣着精致艳丽,腰间坠玉,珠玉满头,左侧女子面容端庄,一袭艳红长袍,发间一枚凤钗,右侧是段难辨样貌衣着的模糊黑影,在夜的背景下,似要融进黑暗中。
易非梦抬手,举起玉簪,在三段影像上分别写下四字,字迹依旧潦草,兰德不能辨识。
方一写完,易非梦又是一声大喝,“散!!”
三段人影均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逝在人前,空中血书长卷瞬时崩塌,坠落地上,化成滩滩血水。
兰德再回头看,苏桥已不见了踪影,黑猫身段柔软,轻巧地跳到地上,跟在兰德身后。
“刚刚那三个是什么东西?”兰德到了易非梦跟前,停下。
“一个是主管冠带衣裳的吉将,一个是主管后宫妇女之事的吉将,还有一个是主弊匿隐藏的吉将。”易非梦重又把长发盘起。
“吉将似乎是好东西吧。”这些对于兰德来说,似乎有些难理解。
“我只是请它们出来,请它们走而已,通常只要一点灵气便能存在,这些吉将对人们的生活无害,有时候甚至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
“这么说,是有帮助的?那为什么还要请他们走?”
“他们滞留在这里,对驱赶腾蛇没有丝毫帮助,他们对保护苏七的魂魄有一定的保护作用,能稍微压制腾蛇的力量,但是这种保护作用对于我们驱鬼的来说是帮了倒忙,他们对腾蛇的压制力量使腾蛇不能完全释放他的力量,也就是说,有可能会驱除得不干净,那是很麻烦的事情。”易非梦觉得,和一个外行解释其中缘由也是件挺麻烦的事情。
兰德一知半解地点头,和易非梦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重又上了二楼。
“你不进去?”兰德看易非梦停在苏七房门口,非但没有进屋,反而靠墙坐下,睡眼惺忪地。
“那是他一个人的事,我才不插手,再说,我已经算是帮了他个大忙了。”易非梦表现出极不关心的态度,“等着吧,等他自己出来。”
说完,易非梦便闭上眼,也要睡去了。兰德趴在围栏上,廊屋上的灯再次亮起,角落里的白裙女人不知去往何处,黑猫也难觅踪迹,仔细听,只能听到电视机里时有时无的对白。
女人和男人的台词,大约是在表达着离愁别苦。
夜晚在他们的对话中更显寂寥,连灯光也沉静起来,随着夜的深入,仿佛就要被吞没了一般。
兰德竖起衣领,在一声开门声之后,有人从他身后抱住了他。这具身体冰冷得如同死尸。
兰德低头笑,他闻到新鲜的血的香气,背上的衣料也很快被血濡湿了。
“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