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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剑南微露羞惭之色,道:“哎,爹有爹的难处。那佘奇水极不好惹,若不委曲求全,恐怕咱们全家都在劫难逃啊。”
刘白飞道:“师傅,那个佘奇水是什么来头,我们为何要怕他?”
苏剑南捻须沉吟道:“此事说来话长:想当年,我拜崆峒派白云道长为师修习剑术。三年后师满出山,在江湖上做了许多行侠仗义的大事,人送外号‘一剑镇江南’。那时佘奇水也是江浙一带出名的少年豪杰。听闻我这个名头,心里很是不服气,就找上门来与我比武。一战之下他败在我手里。哎,比武胜败原本是常事,只是我少年气盛,大胜之余还当众打断了他的双手双腿。佘奇水是个极好强要面子的人,这般羞辱真比杀了他还难受。从此后他便饮恨在心,躲进深山苦练武功,时时想找我报仇雪恨。哎,若真的只有佘奇水一人,原本也不足为惧了。可是听说他近年加入了‘逍遥帮’,要是逍遥帮替他出头找我们的麻烦,这件事情就棘手的紧了。”
刘白飞问道:“逍遥帮?师傅,江湖上帮派众多,有谁敢不给我们面子?咱们在江南是名门大家,一呼百应,而且和海沙帮,巨鲸帮,丐帮都有交情,何必怕一个什么逍遥帮呢?”。
苏剑南道:“你不知道,这逍遥帮名头虽然不响,可上通官府,下结绿林,势力遍及黑白两道。听说还跟朝廷里的锦衣卫有瓜葛,帮内成员不受官府约束,也不讲江湖规矩,逍遥自在横行无忌,所以名字叫做‘逍遥帮’。佘奇水加入这样帮派,咱们怎么招惹的起?为此我早晚寝食难安。十几天前,佘奇水忽然给我写来一封信,言辞间竟颇有修好讲和的意思。我心里本有些疑惑,但想到‘冤家宜解不宜结’,便欣然回信,邀请他来杭州一叙。为了表示诚意,特叫月仙亲自迎接。却哪料到……哎,佘奇水乃中原武林豪杰,已经是极难对付,要是逍遥帮的高手再找上我们,那可怎么是好?”一面说,一面叹气摇头,郁郁之色溢于言表。
这时苏月仙已漱了口,正拿着一张巾帕揩手,听了她父亲一席话,冷笑道:“什么武林豪杰,中原高手,连我们杭州一个小厮都打不过,还敢称高手?咱们连这种胡吹大气的江湖骗子也难以应付,说出来就不怕人寒碜笑话?”
苏剑南眉头一扬,道:“这话怎么说?”
苏月仙扭头道:“师兄,你讲讲罢。”
刘白飞没奈何,只得将佘奇水败给李二狗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苏剑南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动容道:“真有此事?”
苏月仙道:“怎么不真?是我亲眼看到的!佘奇水在那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简直就是废物一个!”
苏剑南喃喃沉吟道:“这少年是什么人?杭州城里有如此人物,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刘白飞答道:“听他自己说名叫李二狗。本来弟子打算将他带回府中,后来码头上一乱,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苏剑南心下寻思:“一个少年竟有如此武功,难道是名门高人的弟子,乔装改扮了暗地里助我?”想到这里,精神大振,连声吩咐道:“快快传下话去,叫外边帐房里的伙计,园子里的家丁,还有武馆里的弟子们,统统出去找这个李二狗!找到后就把人恭恭敬敬的给我请来。对他们说,就是把杭州城翻个遍也要找着!”
刘白飞领命,转身出去调派人手。苏月仙心中余怒未消,兀自低声冷笑道:“哼,什么‘一剑震江南’,遇事要靠外人撑腰壮胆,真把脸都丢尽了!”苏剑南低头喝茶,只当没有听见。
且说苏家上下仆从奉着主命,一齐出门穿街过巷的各处打听。街坊都说这人时常在巷子口摆摊卖猪肉,和善老实,就是有些傻气,开口闭口都是杀猪的门道,家住在城外东面的城隍山下。众家丁依言向东沿路探访,直寻到一个小山坳里。只见两间破屋子,柴扉茅顶,十分寒陋,推门进去,那李二狗正坐在床沿上服侍他老娘喝水。
众人里头走出个先生模样的,上前询问:“敢问这里便是李二狗,李英雄的华宅么?”
李二狗见屋子里一下挤进来这么多人,猛吃了一惊,道:“我是李二狗,你……你们是干啥的?”
那人弯腰躬身,作了个揖,堆下笑脸道:“在下顾雪斋,是城南苏老爷家的坐馆先生。我们老爷耳闻英雄大名,思慕已久而憾未识荆。今在下荷命前来,相邀英雄到府里一晤,请英雄务必屈尊命驾,以慰我家老爷求贤若渴之意也。”
这一通“之乎者也”把李二狗听得晕头转向,他老母亲没见过世面,还道儿子犯了官司,衙门里差人拿他,直吓得缩在床角,筛糠似的哆嗦。
正在不知所措,屋外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其中有个叫张葫芦的,是李二狗杀猪的掌柜,见这情形也挤进屋中,问明了来龙去脉,笑着对李二狗道:“二狗,你造化啦!是城里苏老爷要见你。他府上又体面又气派,是我的老主顾,就是一年里没事,肉也要用七八千斤!我老早想拜见苏老爷,还没这个福分呢!”
李二狗方才明白过来,低声喃喃道:“原来是买肉的主顾,大概找我去杀猪的。可我娘病着呢。去是可以的,但须得当天回家……”
顾雪斋道:“我们家老爷正欲留李英雄在府中居住,以便早晚请教。现已备好馆舍,专等驾临。”
李二狗道:“要留下我?”见顾雪斋点点头,他低头默想了一会,摇头道:“不行,我要是走了,我娘怎么办?她身子有病不能下地,饿了谁给弄饭?冷了谁给衣服?我不走。”
一群人反复劝说,李二狗只是摇头。后来催逼的狠了,李二狗烦恼起来,急道:“别说了,就是给我金山银山,我……我也不去!”
他娘听了众人谈论,已知就里,当下摸着李二狗的手,轻声道:“狗娃,你别再倔了,就跟人家去吧。娘是个不中用的,只知坐在床上吃喝拉撒,娘拖累了你……你有自己的前程,快去吧,啊,好孩子,听话……”
李二狗一听眼泪就下来了,拉着娘的手不忍放开,哽咽半晌说不出话。苏家仆从交头接耳,都掩口低声笑道:“也没见过这么傻的人。放着有钱的财主不结交,却要守着个半死的老太婆,真是乡下土包子榆木脑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道:“二狗哥哥,你要出门办事么?要去很久吗?”众人回头一看,说话之人娥眉纤腰,斜靠在门口,正是那买豆腐的少女二妞。
张葫芦道:“是二妞啊,你也快来劝劝二狗。他这死心眼,也只有你能劝得动。”
二妞见满屋子尽是男人,不好意思挤进去,便将二狗唤出来问清了原委,沉思片刻,道:“你尽管去,你娘我来看顾。难得有财主抬举你,就去看看又何妨?”
李二狗道:“这不行,你卖豆腐那几个钱自己都吃不饱,如何……如何能顾得上我娘?”
二妞恼了,急道:“小性儿!你也太小看人了!咱俩从小一块长大,什么时候分过你我?好,我给你吃颗定心丸就算我二妞饿肚子,也要让你娘吃饱穿暖,你娘就是我娘,这总行了吧?”说到最后两句,忽然发觉说漏了嘴,腮帮上登时升起两朵粉云,羞惭惭的垂下头去。
李二狗心里又甜又苦,又是感激,一时间讪讪无语,在二妞跟前呆站了半晌,方回屋去跟娘交代。娘儿俩难分难舍,彼此又有一番叮嘱安慰。苏家的人急躁起来,一个劲催促着上路。当下李二狗拜辞了母亲,与二妞挥手告别,随着众人往城里而去。
到了苏府,按礼数先在二门外客房里歇了一晚。房中大床上绣被锦褥,香枕温软,二狗睡不惯,就在石砖地上躺了一宿。次日起来用了早饭,顾雪斋拿一件茧绸直裰给他换上,这才引着二狗来见苏剑南。这时候苏剑南正在书房里品茗,闻听打败佘奇水的少年侠士已请到,忙起身出门迎接。一照面,顾雪斋拉拉二狗的袖子,悄悄的道:“这是我家老爷,李英雄可上前见礼。”
二狗从客房走进书房,一路上雕梁画栋,朱栏玉砌。直瞧得他眼花缭乱,飘飘然恍若梦游仙境,浑忘了身在何处。此刻忽听有人在耳边说“见礼”,他心里一慌乱,不知该如何“见礼”,情急之下双膝一跪,冲着苏剑南连磕了六七个响头。
苏剑南连忙伸手来扶,嘴里说:“何须多礼。”心下却暗自嘀咕“这人看起来傻里傻气,是个寻常的乡下人,佘奇水怎会败给他?且让我试探试探他的武功。”主意已定,本来向上抬的手臂顺势翻转,猛然朝二狗右边肩膀压去。
这一压有个名堂,唤作“玉柱半倾”。是从“铁板桥”“千斤坠”之类的硬功变化而来。苏剑南在其中糅合了崆峒派绵长的内功心法,使得这一招刚中带柔,力道藏而不露,端的乃武林中少见的上乘武功。
苏剑南这招势大力沉,而李二狗跪在地上却似毫无察觉。等到苏剑南的手臂刚触着他肩头衣服时,二狗又是一个响头磕下去。这一弯腰的时机分寸拿捏的恰倒好处,正巧顺着来势将对方下压的力道卸开。苏剑南双手按了个空,脚下虚浮,中气不继,一个趔趄直朝前跌去。
二狗急忙站起身,伸手搀住他的手肘,道:“小……小心,别摔着。”苏剑南勉强稳住身形,心中猛地一震,暗惊道“如此轻描淡写的就将我的招数化去,而且身法自然不露半点痕迹,即便是我师傅白云道长也未必办得到。此人年纪轻轻就身怀绝世武功,莫非是神人天降么?”越想越讶异,瞪着眼打量二狗。
哪知李二狗心里也是疑窦丛生,挠挠头忖度道“这位苏老爷好奇怪,怎么一见面就往我身上趴?活象……活象公猪发情一般,幸亏我有点提防,还真给他压到身上了。不过他是人啊,为啥和猪一个脾性?……也难怪,看苏老爷白白胖胖,肥头大耳朵,长得这么象猪,大概性子也和猪差不多。”想到这里,定睛把苏剑南仔细端详一回,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面各有所思。过了片刻,苏剑南定下心神,正要请二狗坐下详加询问。突然由门外跑进来一个家丁,气喘吁吁的道:“老……老爷,外头有人求见,还送上了拜贴。”
旁边顾雪斋斥道:“没看见老爷在会客吗?有帖子都留在二门外,等吃了饭再送进来。”
苏剑南摇头道:“不妨事,把拜贴拿过来我看。”回过头对二狗笑道:“李壮士且稍坐,容老夫料理完杂事再相叙。”一面叫人奉茶,一面接过拜贴,对着阳光一看,苏剑南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只见拜贴上写着一行大字,道是“逍遥帮天风堂堂主佘奇水,地火堂堂主杜玉河谨拜”
苏剑南悚然震骇,心下自思“我还道事有迂回之机,岂料对方来的这么快!逍遥帮两大堂主同时现身,江湖上闻所未闻。看来此事已然无法善终,这却如何是好?”
他心急如焚,在屋子里来回乱走,踌躇道:“就算我抛家弃业,退避江湖,但家眷弟子们怎么办?难道叫月仙也随我终老山林么?”抬头一眼睇见李二狗,豁然计上心头,暗想“逍遥派既然用这投帖拜山,显然还是讲究了江湖礼数。罢了!若是逍遥帮发难,我就把这个人交出来抵事,这愣小子伤了佘奇水结下梁子,有什么事情正可推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