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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滔滔不绝,一无遗漏,毫不隐讳。
银行家渐渐消气了,他用一个指头缕着络腮胡子,鼻子不断地吸着气,好象要嗅出一块可以供他大嚼一番的臭肉似的;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嘴里傻呵呵地笑着,因为这个伤天害理的计划已经勾得他心花怒放,甚至使他忘了这个公司是要用他的钱来开办的。他完全赞同这个计划,有时也插上一两句话,提个无关紧要的主意;莫雷茨便立即闪电般地抓住这些主意,补充到自己的计划中去,又继续谋划着,他的说话声越来越低,跟格罗斯吕克也越来越推心置腹了。
格罗斯吕克喝够了水后,打开了通风口,他看见工人正从仓库里把装满大包羊毛的送货车推出来,便冲他们嚷道:
“在外面等一等。”
“下雨了,羊毛要淋湿的。”
“说等就等嘛,土包子!”
他哗的一声关上通风口,不时抬头看看雨云密布的天空,立即飞快地写起什么东西来。
莫雷茨沉默了一会儿,望了望一排在越下越大的雨中淋湿了的送货车,然后心平气和地说:
“羊毛不会增加多少重量,我看那包皮是新的。”
“你的心眼……真活!”银行家一面回答,一面下令用帆布把羊毛盖上。“我过去很熟悉你的父亲。”他又说道,还十分客气地递来了雪茄。
“他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就是上当破产了。”
“人要是不走运,手脚都发麻啊!”他感伤地说。
“我的计划,你是怎么看的呢?”
“令堂是我表姊,我支持你。”
“她把剩下的东西全在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上卖了,小部分作了抵押……”
“你也象我表姊一样,她挺漂亮,大大方方,高贵着呢。我告诉你,你有头脑,我挺喜欢你……我就喜欢青年人有聪明才智,就喜欢帮助聪明人,你的忙我一定帮,你这个计划正合我的心意。”
“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咱们合作吧!”
“你给钱啦!”
“当然。”
“一大笔?”
“全拿出来。”
“好,为了合作的开始,咱们可以拥抱亲吻了。”
“好极啦!拥抱一百次,也比一次损失三万来得好。”
他们既广泛又逐点地讨论了以后的合作,制订了行动计划。
“这是一件事;我还有一件要办:求婚。”
“对象是谁?”
“梅拉·格林斯潘。”
“别急嘛,让他们先处理完格罗斯曼的事。”
“现在正得抓紧,也许还能帮他们一把。”
“我很喜欢你,莫雷茨,我很喜欢你;等我的梅丽长大了,就许配给你,她有十万陪嫁呢。”
“太少了。”
“也许十二万,再等一年吧!”
“等不了。一年以后要二十万,我不能干等。”
“亏不了你,星期天来吃午饭吧,还有几个华沙来的客人。完了我要和你谈谈我的一个小小的计划,说不定有一百万的进项呢。”
他们又象莫逆之交一样地亲吻着,但是亲吻并没有妨碍银行家提醒韦尔特在这三万马克的借据上签字。
“我很喜欢你,可疼你呐!”银行家满面红光地叫了起来,把借据藏在办公桌里。
莫雷茨从事务所拉着维尔切克出去了,可是在他家的大门口,却站着一个贼头贼脑的人,挡住了维尔切克的去路。
“请原谅,我明天来看你,现在我得和这位先生谈谈。”维尔切克解释说,冲莫雷茨点了点头,又对那人示了意,就穿过杰尔纳大街到车站去了。
第十二章
“真是想什么就有什么呀!”莫雷茨在街上走时,想道。
他要钱——衣兜里就有了三万马克。
他用手高兴地按着油布钱包。
他想吃掉博罗维耶茨基,对他的金钱和他的工作垂涎三尺——准能吃掉他。
他想娶梅拉——能娶到她,娶到她是确信无疑的。
此时此刻,他理解不了这些奇迹。
第一个回合的大胜利使他感到十分得意,使他狂热地相信自己的力量。
“只要有勇气去追求就行。”他一边想,一边对着太阳微微地笑了;太阳在城市上空露出了脸蛋,兴高采烈地照得刚刚淋了雨的人行道和屋顶闪闪发亮。
“所以我不能亏待自己。”他凝望着珠宝店的橱窗,喃喃自语道。
他走进一家商店。有一个镶着一块大宝石的戒指他很喜欢,可是一打听价钱,他就凉了,没有买就走了。
他又走进一家服饰商店,在这里买了一双手套和一条领带。
“订婚的时候,他们肯定会给我买戒指。”他一边想,一边就去办第二件事、即和梅拉的事。
他从暗中为他的事在格林斯潘家周旋的媒婆那儿得知,梅拉跟维索茨基吹了,贝尔纳尔德·恩德尔曼写信去求婚,也遭到拒绝,好象这个人因此就改信了新教,准备跟一个“法国母猴儿”结婚。
他还听说,有几家大公司的少爷也打过梅拉的主意,可都是一场空。
“她有什么理由不要我呢?”
他不由自主地在一家商店橱窗大玻璃前照了照,对自己的相貌笑了一下,因为觉得自己长得挺漂亮,他摸了一下漆黑的胡子,把眼镜往上扶了扶,一边走一边思量着他的好运。
钱,他已经有了一笔,格罗斯吕克的贷款不少;一切疑虑都消除了,他看到的是自己的远大前程。
梅拉是个十分俊秀的对象,他早就对她很倾心了。他固然有波兰人那种妄自尊大的习性,喜欢附庸风雅,有求必应,高谈阔论,可是这不用花多少钱,而且适用于沙龙。他自己在里加上大学时,不是多次扯起过这样的话题吗,不是也说过多少动听的话吗,如抨击当时的制度,甚至有两学期还曾是个社会党人呢;可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现在赚大钱,谋大利。
想着想着他笑了,因为他又回忆起了格罗斯吕克吓得面如土色的脸。
“莫雷茨,等等!”
他赶忙回头。
“我在全城到处找你呢。”凯斯勒和他握手时说道。
“生意的事吗?”
“请你今天晚上来,有几个人会会面。”
“喝杯淡酒,象去年一样,是吗?”
“不,朋友们在一起喝杯茶,聊聊天,还看看几件少见的东西……”
“本地的稀罕物?”
“进口的,也有本地的,给爱好者准备的,你来不来?”
“好吧!你请了库罗夫斯基吗?”
“工厂里波兰牲口够多的了,在家里就别要了。库罗夫斯基摆大人物架子,我一看就生气,好象他跟谁握手都是个恩赐似的,可恶的家伙①!”他轻轻地骂了一声,“你上哪儿去?
我带你去吧,车正等着我呢。”
①原文是法文。
“去德列夫诺夫斯卡大街。”
“我刚才看见格罗斯曼了,交了保证金释放的。”
“哟,这倒是新闻,我正要去见格林斯潘。”
“我带你去,不过我得去工厂一会儿。”
“那些稀罕物……是从厂里挑的?”
“我正想在纱厂里挑几个。”
“马上就能到手?一叫就到吗?……”
“训练好了的,而且有对付的办法:如果不来,就开除。”
莫雷茨笑了笑,两人上了车,几分钟以后,车已经停在“恩德尔曼和凯斯勒工厂”的大门前。
“稍等一会儿。”
“我同你去,也许能帮你物色物色……”
他们穿过大院,走进了低矮的厂房;房顶上挂着照明灯,各个车间都装有洗毛机、筛分机、梳毛机和毛纺机。
洗毛机向车间四周不断地喷水,它旁边干活的是清一色的男人;可是从梳毛机那儿,却传来了一阵阵女人的说话声;
当凯斯勒进来后,工人们马上缄默不语了。
女工们屏气凝神,把眼睛死盯着机器,象一排傀儡似的;她们的周围,团团围着一堆堆羊毛,这些羊毛好象在喧嚣的机器、不停转动和咆哮着的皮带和齿轮海洋中漂浮出的脏泡沫一样。
凯斯勒向前走去,脑袋缩在两个肩膀里,弯着腰,晃动着两个长满了红胡子的腮帮,慢吞吞地走着;他的脑袋尖尖的,上面也长着两只上端很尖的耳朵,正象一只伺机捕获猎物的蝙蝠。
一双刁钻小眼留心地打量着一些最年轻、最有姿色的女工;在他的审视眼光下,她们都羞红了脸,没有抬头看他。
他不时在她们身边停住脚步,问问工作情况,看看羊毛,一面用德语问莫雷茨道:
“这个怎么样?”
“给农汉的下脚货。”莫雷茨表示厌恶地回答说;可是他在走到另一个女人身边时,又说道:
“身材挺好,可惜有一脸雀斑……”
“漂亮,皮肤一定很白。米尔纳!”他喊着带路的工头。
工头来到他跟前后,他轻声问了这个姑娘的姓名,便记在本子上。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在车间里绕了两周,却挑不出一个合适的来,因为女工大都一副穷相,生得很丑,干活干得皮粗面老的。
“咱们到纺纱车间去吧!这儿什么也捞不着,都是些下脚货。”
在洒满羊毛雪花的白白的纺纱车间里,弥漫着透过屋顶照射下来的一派日光,虽然这里震耳欲聋,却显得异常宁静。
所有的机器都在疯狂地运转,好象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整体;可是它们屏气凝神,没有喧闹;有时候,仅仅传来驱动轮的一阵短暂、尖厉的嘎吱声,过后就沉寂了。这驱动轮虽然上了橄榄油,在千万次震动中,还是常常断裂;此时,那断裂的响声,往往就象一阵暴风雨似的,在机器上轰隆掠过。
抖动的黑皮带和传动带就象一条条大蛇,你追我赶,不断咝咝响着,一忽儿窜上天花板,一忽儿落到闪闪发亮的轮子上,然后又沿着墙壁扶摇直上,飞过天花板,返回地面,两面围住穿过车间的长长的甬道,仿佛一条条在疯狂跳动着的黑色的带子。沿着这些黑带子,隐约可见宛如史前时期的怪鱼骨架一样的纺织机的运动,它们斜着向前移动,用它们白色的牙齿咬住了羊毛线轴后,随即带着线轴后退,在自己身后抛出几百条毛线。
女工们好象一个个被钉在机器上,她们死盯着线纱,机械地挪动着它,一忽儿跟着机器跑动,一忽儿退了回来,闪电般地迅速接上断了的线纱,对自己身后的一切,似乎又聋又瞎,全神贯注于这头猛兽的运转。
“那个黑脸的,扶着线轴的那个,怎么样?”凯斯勒指着一个站在车间另一头的缠纱卷线的地方,体态十分丰满的金发姑娘嘀咕着说;这个姑娘穿一身薄裙子,还有一件长袖衬衫扣在脖子下面,她的秀丽的身材轮廓依然可以看得出来,因为天气闷热难当,所有的女工都尽可能地穿得很少。
“真漂亮,真漂亮。你还不认识她?”
“在这儿刚干一个月。豪斯纳已经围着她转了。你知道吗?
他就是这儿的一个配料员,我干脆让他死了心。”
“那边瞧瞧去。”莫雷茨轻声说道,他的两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