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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受过良好教育,不屑于干下流勾当;而且从性格上看,他也没有能力干莫雷茨可以面不改色、平心静气下手去干的那类勾当。
比如,他决不会放火烧毁保险公司付出高价保险费的工厂,他不能失去信用,也不会去剥削。凡此种种,他都认为太下贱了,这些手腕都会玷污他的清白,所以,作为一个有文化的人,他对这些是感到厌恶的。
要谋取利润,其他的办法多着呢……
在他看来,恶,只有在必不可少、而且通过它可以得到收益的,才有价值。他热爱德行,因为德行更美,如果德行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他崇拜德行。
他现在反复想的,就是这些事。他狡黠地笑着,可是在想到自己时,又感到十分痛苦,十分悲伤。
“一切的归宿——都是死亡!”他说着,便开始读起一些信件来。
他只看完了露茜求他明天无论如何去见他的那封信。其余的信他因为想留下以后再看,便随即来到了马克斯的房里,在马克斯安葬母亲后,他还没跟马克斯说过话。
“你父亲怎么样?我一直没空去请安。特拉文斯基把期票都赎回来了吗?”
“赎是赎回来了,可是这也不行罗!”
“为什么?”
“老人不中用了。五百台机床只有二十台能用。过三个月,顶多半年,工厂和老人就要同归于尽了。”
“没什么新办法吗?”
“没有,只不过是一切都完蛋得更快。女婿们都在咬他,他们已经向法院提出要均分母亲的遗产。”
“合情合理的要求。”
“反正什么都一样,他放任他们为所欲为,让他们卖地皮,只要给他留下工厂就行。他整天和尤焦呆在办公室里,去墓园,半夜在厂里乱走,忧郁症发了,唉,不说这些了,我只能告诉你一声:要注意莫雷茨。”
“为什么?你听说了什么?”卡罗尔马上追问道。
“还没听说什么,不过从他那副嘴脸,我看得出他正在打鬼主意。找他的滑头无赖太多了。”
第十一章
“你嘟囔什么呢?”早晨喝茶的时候,卡罗尔问道。
“重大,事关重大。”莫雷茨回答后,把视线从双手捧着的茶杯上移开了;他心事重重,没有喝茶。
“你的意思是,钱的事?”
“一大笔钱。我正准备采取两个办法,要是能够成功,我就能站住脚了。钱,你今天晚上就能拿到手;可是棉花怎么办?”
“你先别卖,我有个主意。”
“马克斯为什么象强盗一样瞥我一眼,不打招呼就走了?”
“不知道。昨天他跟我说,你的脸上添了一副凶相,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岂有此理。我的脸上能看出什么鬼主意!我的脸是一张普通的脸,正派人的脸。卡罗尔,这还是假的吗?”
说着,他细心地照了照镜子,给自己那张严肃、不动声色的脸添了一副和善的表情。
“用不着怪他,他爹的事弄得他心烦意乱了。”
“我可劝过马克斯一番:把老头儿照看起来,告诉他已经不中用了,再按自己的办法把工厂管起来。只有这么办,他们才能挽回一点;这个虽然老头儿的女儿和女婿们同意,可是老头儿不同意。”
“马克斯说:父亲的产业,他要是心血来潮,甚至会全部糟蹋掉的。”
“他要是真这么想,那就是聪明过头了;这里面一定有别的问题。”
“也许没有。不管怎么说,宣布亲生父亲是个疯子,是够别扭的。”
“当然我也没有说这种下流事会叫人高兴。父亲……自然要紧;可是为了工厂、利润,也值得牺牲……要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用不着想这些事,我父亲几乎一无所有……”
莫雷茨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可笑声突然又止住了。他开始换衣服准备出门,但他的动作十分拖拉;他一边咒骂马泰乌什,一边试着几身衣服,还试了一大堆领带。
“你这么打扮,好象要去求婚似的……”
“说不定就去求婚……说不定……”他搭讪道,微微地笑了。
他终于穿戴完毕,和卡罗尔一起出来了,可是他由于心不在焉,又两次跑回屋去,取那忘了带的东西;在戴夹鼻眼镜时,他的两只手也哆嗦起来;那蒸腾的炎热,使得他更加烦躁不安了。
他浑身不停地抖着,连手杖也拿不住,好几次从手里滑了下来。
“看你这样子,好象担心着什么事似的。”
“又慌又乱,准是劳累过度了。”他轻声说道。
他们一起进了花店,卡罗尔买了一大把玫瑰花和石竹,让人立即给安卡送去。他想用送几束鲜花来消除自己昨天对她的粗鲁。
莫雷茨来到他在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的事务所,可是什么也干不下去;他查看了一个棉花仓库,发了给鲁宾罗特的推荐信,一连抽了几支香烟,心里不停地想着格罗斯吕克,和自己应当去找他谈的那个买卖。
他不时身不由己地猛然哆嗦一阵,摸摸装在衣兜里的油布钱包,接着又平静下来,脸上恢复了自然的表情和勇气,感到全身精力充沛,想立即采取行动。
在这个时候,他鼓起了勇气,要去见格罗斯吕克;可是出事务所后,又犹豫起来,在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上蹓跶了一会,反复研究此时此刻脑中涌现的各种想法。他买了一束最美最贵的花,叫人用最贵的绸子捆好,在自己的名片上写好梅拉·格林斯潘的地址,让人送去时也把名片留下。
在帐本里“未及预料——私人花费”一栏里,他记了帐,但勾掉了“私人花费”一语,填上“公司花费”。虽然时间还早,他却到“侨民之家”吃午饭去了。
“还得仔细考虑考虑。”他自我辩解说。
餐厅里的人已经把散乱的文件收拾起来,摆好了菜,隔壁房间里打字机哒哒地响着,还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就餐的人陆续下楼。
头一个是马利诺夫斯基,他不声不响地坐在墙下,愁容满面,十分苦恼。斯泰凡尼亚太太坐在他的身旁。
“你怎么了?”
“病了……我病了!”
他用手指头在额上蹭了蹭,叹了口气,一双绿眼睛闷闷不乐地盯着她;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走开了。
人都到齐,开始吃饭的时候了,他依然一语不发。等到霍恩来了,坐在他身边,他才低声对霍恩说:
“我知道她在哪儿住。”
“谁?”
“卓希卡,住在斯托基·凯斯勒府上……”
“你还想着她呐?”
“没有,没有……不过是想知道她住在哪里。”
说完他闭上了嘴。
“你们听说了吗,格林斯潘的女婿格罗斯曼被逮捕了?”霍恩问道。
“听说了,听说了。让这只鸟歇歇吧,消消火气①……”
①原文是德文。
“格罗斯曼,就是漂亮的梅拉小姐的姐夫?”斯泰凡尼亚太太又问道。
“是啊,前些日子他刚遭横祸,工厂给烧得一干二净;这个可怜的人,本来还想得点保险费散散心,可是却被抓了,进监狱了。”
“抓错了,今天就能把他放出来!”莫雷茨表示自己的看法。
“他们总是做错事,可又总是无罪的,这些犹太人还挺可怜的……”谢尔平斯基一面挖苦说,一面骂骂咧咧地对莫雷茨证明:犹太民族是世界上最卑鄙下流的。
“你怎么说都行,说点坏话反正心里痛快;可是你为什么不把这番话也冲你的上司巴鲁赫说一气呢,也许你认为他人格高尚?”莫雷茨毫无顾忌地说;他先因为给谢尔平斯基火上加了油,感到自鸣得意,后来又因为有人热烈支持谢尔平斯基,几乎要和他发生争吵。
“霍恩先生,请你坐到我们这儿来,”卡玛一面让坐,一面叫唤道,“我想问问你。”等他在她身边坐下,她才把话说了出来。
“我洗耳恭听。”
“你有情妇吗?”她大声问道。
所有的人都感到惊讶,没有说话,接着在整个餐厅里,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哄笑声。
“你胡诌什么呀,丫头!”姑妈满脸通红,嚷了一声。
“嗨!这有什么不好嘛,在每本法国浪漫小说里,青年人都是有女朋友的。”她不以为然地辩解说。
“你是鹦鹉,鹦鹉学舌,波兰话一点不懂。”
“天哪!姑妈您冲我这么嚷干吗,我一点不懂。”
她耸了耸肩膀,向小客厅里走去;可是等霍恩跟着她出来时,她也急忙嚷了起来:
“我是鹦鹉,所以跟你说不了话。”
“你的姑妈叫你鹦鹉,不是我。我倒想打听一下,你干吗不理我呢?干吗要对我耍威风,作鬼脸?干吗?”
“卡玛没有作过鬼脸,也没有耍过威风,霍恩,请你还是找酒馆里卖唱的去吧,作乐去吧……什么我都知道,一切……”
“你到底知道什么?”他压住了心头的乐劲儿,板起脸问道。
“一切,一切,我知道你是个恶棍,又混,又狠,又癞……菲什宾先生告诉了我,你星期天为什么不到我们这儿来……你到‘阿卡迪亚’去了!……喝醉了,还唱歌……还……亲吻了那些……我恨你,讨厌……”
“可是,卡玛,我更爱你了!”
他搂抱她,可是她挣脱了他,溜到桌子对面去了。
“没良心的,你倒霉的时候,就老来找我们,让我们安慰你,给你头上扎绷带,为你流眼泪。”
“我到底什么时候倒过霉?”霍恩问。
“什么时候?在莎亚那儿供职以前。”
“我没有倒过霉,那时候我玩得最好,因为有时间。”
“怎么?那时候不倒霉?”她嚷着跳到了他的身旁。
“从来没有倒霉。”
“现在也不倒霉?”她问得十分急,话声中充满了呜咽、怨气和恼怒。
“我作梦也没想到过倒霉。卡玛,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没有倒过霉!……我呢,我过去为你祈祷过,为你作过弥撒,我没有买草帽,因为我不敢打扮自己;我常常哭,老想着你,觉也睡不着,心里难过极了,可是你一点也不难过!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多么不幸啊!”她断断续续地低声说,在那激动的嗓音中,透出深沉的悲痛,泪珠象豆粒一样在脸上滚着,越滚越密了。
“我的卡玛!我的好孩子,卡玛!你的心肠真好啊!”他轻声说道,因为受到感动,连连吻着她的双手。
卡玛抽回了手,掩住了脸,呜呜咽咽地叫道:
“我已经不爱你了!你不幸的时候……我……我……我为了你不惜赴汤蹈火……死也不顾……可是……你原来这么坏…是一个坏人。你没有什么不幸的事……你把我骗了……”
她仍然抽抽噎噎地哭着;霍恩茫然不知所措了,想跟她解释解释,可是卡玛不愿意听。他虽然受到感动,但因为她的幼稚,忍不住要笑出来,于是坐在她的身旁。她急忙躲开了他,从沙发上一把抱起小狗,用狗挡着,高声叫道:
“咬他去,皮科洛,咬!他是个坏人,骗了卡玛;我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