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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装成爱说爱笑的样子,一直在跟卡玛开玩笑,可是却把卡玛弄急了。她脾气一犯,便把一杯水泼在莫雷茨眼睛上,惹得维索茨卡把她大骂了一通;卡玛不得不眼泪汪汪地求他原谅。
“莫雷茨!请你别生气;你要是生气,冲姑妈告状,那我就要在家里说你不好,让姑妈,斯泰法小姐,万达,谢尔平斯基先生,让大伙儿,大伙儿都生你的气。”
“霍恩要跟你挑战,他们用新枪射击过哩!”卡罗尔学她的腔调补充说。
“射击吗?怎么?射就射嘛!您还以为霍恩不会射击吗?上星期天在射击场,他用手枪打了二十发,中了十五发。我亲眼见的。”
“卡玛你也常去射击场吗?在那里会知道很多的。”
“我没说过……我……”
她的脸刷地红了,便冲狗吹了一声口哨,跑到花园去了。
“这姑娘多好!这么憋在罗兹,可惜啊。”阿达姆先生低声说。
“当然,她要是跟放羊的上牧场,就更好;可是没法子呀,她妈净顾自己高兴,哪还管女儿呀。”卡罗尔讽刺道。
“这可是天下最好的孩子。”维索茨卡看着她跑到了花园里,说道。
“再聪明点就好了。”
“能变聪明的,还小呢。”
“小什么呀,都快十五岁了,还是一股野劲。”
午饭匆匆吃完后,他们很快地喝了咖啡,就回厂里去了,因为下午上班的汽笛声又从四面八方放开嗓门叫了起来。
他们走后,阿达姆先生吩咐把他推到花园绿荫上去午休。
维索茨卡这时候走到安卡身边,十分高兴地说:
“我得告诉你,米焦的事,现在我放心了。他离开家两天,去了趟华沙,昨天回来了。他吃饭时告诉我,让我放心,因为他不想跟那个什么……格林斯潘家的丫头结婚,她也不愿意嫁给他……你听见了吧,安卡,格林斯潘的女儿不愿意嫁给我儿子维索茨基!谁能想到,犹太人这么瞎眼!跟乡下人租地一样……哼,还不愿意嫁给我儿子!……这太好了,我高兴得直祷告,可我不能原谅她……她斗胆包天,竟拒绝我的儿子……当她是谁,哼,不就一个普通犹太女人吗!……儿子给我看了她的信。她这个臭不要脸的在信里说,她爱是爱我儿子,可就是不能嫁给他,她家里永远也不同意她改信天主教。她跟我儿子告别时,还挺动感情的。真个的,我要是不知道那信是个什么犹太女人写的,而且我儿子是当事人,我真的要可怜她哭一场呢。你要愿意就看看这封信,可是,安卡,别告诉别人。”
安卡看了很长时间。信写了整整四页,密密麻麻的小字,字里行间充满了泪水、真情、痛苦、自我牺牲精神。安卡还没有看完,早已为她的不幸失声痛哭了。
“她会难过得要死的……米耶奇斯瓦夫先生要是爱她,就不应当顾忌太多……”
“难过,这是上帝奖给她的。放心吧,因为恋爱,她死不了,嫁给一个什么大老板后,过不了几天就会心满意足的。你不了解犹太女人。”
“谁心里难过也总是难过呀。”安卡不高兴地回答。
“说是这么说,可实际情况完全不一样。”
“不一定……不一定……”
安卡猛地站了起来,因为这时从工厂传来了一声嘎巴响,紧接着是一阵轰隆声,几十个人的惊叫声也透过花园传来了。
片刻之后,卡玛出现在通向工厂的小道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了。
“脚手架!……天啊……都砸死啦……啊,天啊……啊,天啊!……”她含糊不清地嚷着,又惊又怕,浑身直打哆嗦。
安卡惊恐万状地急忙跑去了。可是在隔开花园和工厂厂院的栏栅旁边,有一个人守着,不肯放她过去。那人解释说,没出什么大事,不过是上面的脚手架塌了,压住了几个人;博罗维耶茨基先生已经到了现场,吩咐他在这儿把守,不能放人过去。
安卡回到了屋里,等维索茨卡和卡玛走后,她再也呆不住了;她仿佛听见了受伤的人在呻吟……
她虽然派了马泰乌什去打听详情,但因为等不及他回来,便挎着在库鲁夫试用过多次的手提药箱又去了。
她十分诧异地看到,工厂依然照常工作。
瓦匠站在主楼旁边脚手架上打着口哨;盖屋顶的工人在屋顶上正铺设大块锌板;厂院里摆满了马车、砖瓦和石灰;在未来的纺纱车间里,工人也在平心静气地安装机器。
她在哪儿也找不到卡罗尔,可这时有人指着马克斯·巴乌姆干活的那个车间,告诉她卡罗尔出城去了。
马克斯快步走到她面前。他这时穿着一身蓝工作服,满脸油污,因为出汗,头发都沾在脸上,嘴里叼着烟袋,双手插在兜里。
“怎么回事?”她问道。
“卡罗尔没受伤,出事前几分钟跟莫雷茨走了。”他干巴巴地说。
“我知道,工人受伤了吧,我刚才听见有人在哼哼呐……”
“大概有人压在底下了,我也听见了嗷嗷的叫喊声。”
“他们在哪儿呢?”她又问道,口气有点硬了,因为他那冷淡的回答和脸上似乎要责备的表情使她感到烦躁。
“走廊第三车间后面,你干吗非要去看呀?”
“大夫在吗?”
“派人去找了,不在家。亚斯库尔斯基暂时看着他们呢,他会治病,从前在庄子上给牲口放过血。不行,小姐,我不能放你过去,你看了会不舒服,那不是你看的,你帮不了他们什么忙。”他决断地说,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便傲慢地瞥了他一眼;他因此也不得不退到了一旁,把门拉开,给她指了指路。
然后他仍回头干活去了,可不时还偷看着那躺着伤员的楼道。
楼道很宽敞,面向厂院的一堵玻璃墙照得里面很亮:这儿成了临时的安置所。
墙脚下有五个人成排地躺在新刨花和麦秸上。
亚斯库尔斯基在一个工人帮助下,正在看他们的伤势。
楼道里一片呻吟声。砸伤的人象木头一样躺着;他们身上流出的血淌了一地板,因为从毗连的几个车间、透过面向炽热太阳的玻璃墙壁,传来一股股令人窒息的闷热,这些鲜血都凝固了。
安卡一见这血淋淋的躯体,不觉惊叫一声;她不假思索地立即开始帮亚斯库尔斯基进行包扎。
她一瞅见那砸断了的红肿的腿,浑身上下便打哆嗦。沾满泥垢和血迹的青色的脸使她触目惊心,声声呻吟使她感到难受,她的双眼泪水涟涟,有好几次感觉不适,不得不出去换换空气。但她马上又回到这里,忍住一阵阵的恶心,满怀同情,怜恤之心,尽其所能地地为他们洗伤,用棉纱止血。
她什么都干,而亚斯库尔斯基却不怎么干,只是唉声叹气。她后来又叫马泰乌什立即把找得到的好医生和副手都请来。
在厂里、工人中间,立即传开了一条消息:小姐亲自照料伤员。过一会,还有一个人从窗外向里面探望,眼见为实,表示感佩后又消失不见了。
过了差不多半小时,维索茨基才来。他是工地上的主治医生,看到她火辣辣的沾满泪水的脸、她那血污的外衣和双手,和那些伸出了无力的手抓住她衣襟亲吻着的半死的人后,感到十分惊讶。
维索茨基工作很利落,片刻之后,便断定两人是腿骨骨折,一个人臂骨和锁骨骨折,第四个头被砸破,第五个是个十岁的孩子,一直昏迷不醒,是内伤。
三个重伤的用担架抬着送进了医院,第四个人的老婆找来了,大哭大叫地把他领回家去。只剩下这个男孩,医生终于使他苏醒过来,并吩咐把他放在担架上,可是他却放声大哭起来,拉住了安卡的外衣。
“小姐,别送我上医院,别送……上帝保佑,别送啊!”他叫喊着。
安卡给他作了解释,并安慰他,可是无济于事。
孩子吓得直打哆嗦,以迷离的眼光注视着站在担架旁边那些人的行动。
“嗯,好吧。可是你告诉我,你母亲在哪儿,让他们送你去,我会记着你的。”
“我没有母亲。”
“那你在哪儿、在谁家住呀?”
“哪儿也不在!”
“总得有个地方睡觉吧!”
“我在……卡奇马列克砖厂里睡觉,早晨跟瓦匠一起上这儿来。”
“怎么办?”
“送医院去。”医生决断地说;男孩一听害怕极了,又抓住安卡,昏了过去。
“亚斯库尔斯基先生,叫人把他抬到我那儿去,顶楼上那间空房可以住。”安卡当机立断地说,“你别怕了,到家里去养伤,我家!”男孩醒过来时,安卡对他说。
孩子没有答话。在人们把他放在担架上抬走时,他表示崇敬而又诧异地望着她。
孩子被抬上顶楼后,维索茨基查看了他,发现他断了三根肋骨。
这一天过得跟往常一样。
吃晚饭时莫雷茨也来了。安卡去探望孩子,因为他发烧,又有点说胡话,所以她在上面坐了很久,回来时心情很激动,倒茶时两只手直打哆嗦。她正想对卡罗尔说说那孩子的事,可是卡罗尔接过茶来就小声地但口气很硬地说了:
“你可真有闲情逸致,把病人弄到家里来了。”
“他怕医院,又没个亲人,在砖厂里睡;我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把这个家变成流浪汉的医院。”
“可是……可是他是在你的厂里砸伤的……所以……”
“他干活又不是白干。”卡罗尔发火了。
安卡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你这是认真的话?他一听说要把他送医院,就晕了过去,那我倒应当把他撇在街上,或者曳到医院去,让他吓死罗!”
“你见了一件平常的事,就爱动感情。这虽然好,可是绝对没有必要。”
“要是懂得替别人设身处地,就应当。”
“请小姐相信,我会设身处地地想;可是你不能要求我对每一个蠢货,每一条癞皮狗,每一朵枯萎的花,或者每一只踩死的蝴蝶大发慈悲。”
他的眼里露出了严厉的、不怀好意和鄙夷的神色。
“他的三根肋骨断了,头砸破了,还有肺出血,所以既不是枯萎的花,也不属于踩死的蝴蝶那一类。他痛苦……”
“那让他死了算了。”卡罗尔尖声地诅咒道,因为她说话的高傲口气刺激了他。
“你没有同情心……”她轻声责备道。
“同情心我是有的,不过我不干慈善事。你没有把他们都接到家里来,真遗憾呀!”
“没有必要。如果有必要的话,那我会毫不犹豫……”
“没有都来,可惜呀,那场面该多好呀!住宅变成医院,你变成大慈大悲的护士。”
“你一定会下令把他们都扔到街上去,那场面就更美了。”她怒气冲冲地说完后,不再开口了;可是她的鼻子在翕动,眼里放出了锐利而强烈的光芒;她咬着嘴唇,克制着由激动而产生的颤抖。
与其说她是生他的气,不如说他那料想不到的残酷使她感到痛苦。她不能相信他竟如此铁石心肠,对他人的灾难如此无动于衷。
她感到非常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