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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都惊得退到了窗下,阿达姆也从座位上跳起来了。她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儿,用严峻的目光盯着他们,可是过一会儿,那激动的浪涛又涌上来了,因此她的两条腿支持不住了,便倒在地上,同时发出一阵撼人心肺的恸哭。
母亲清醒过来后,一步跳到了女儿跟前,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灯前,急忙问道:
“你是凯斯勒的情人?你,我女儿?”
然后她抱着自己的头,在屋里乱跑,十分痛苦地叫了起来。
“耶稣,玛丽亚!”她搓着两只手,呼天抢地地嚷着。
她又跑到了女儿跟前,尽力摇晃着她,对她说话,因为激动,她的嗓门也哽哑了:
“所以你想到姑妈家去,老去散步,跟女朋友上剧院,还搞几身衣裳——要什么有什么。哼,我现在才明白,才明白!这些丑事,我怎么容许了,怨我瞎了眼!耶稣,玛丽亚!别罚我啊!全知全能的上帝,别罚我瞎了眼啊!慈悲的天主,我的孩子造孽,我可没罪啊!”她以含混不清的嗓音祈求着,跪在那幅橄榄油灯照着的圣母像前表示忏悔。
屋里静了片刻。
阿达姆不高兴地瞧着油灯;卓希卡站在墙下,躬着身子,看起来十分可怜。泪水象大颗大颗的珍珠一样夺眶而出,流得满脸都是。她不断地打着哆嗦,呜咽着,头发也披到肩膀和脑门上了,于是摇了摇头,甩开了散发,可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
母亲站了起来,她那苍白、发肿的脸上现出了威风凛凛、寸步不让的神色。
“脱下天鹅绒衣服!”她大声叫道。
卓希卡没听明白;可是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她母亲已经扯下了她的外衣,把它撕烂了。
“不要脸的家伙,你这个婊子!”母亲大声叫着,暴跳如雷地似乎要摧毁一切;接着她把女儿身上的衣服都扯了下来,撕得粉碎,在盛怒中又把它踩在脚下;然后她又跑到衣柜前,把女儿的东西都掀了出来,也扯得粉碎。卓希卡已经目瞪口呆了,眼看自己的东西被糟蹋,嘴里却只能不成句地低声哼着:
“他爱我……他答应和我结婚……我在工厂里忍受不了……我不愿死在纺纱厂里……我不想当一辈子纺纱工……亲爱的妈妈,我的好妈妈,原谅我,可怜我吧!”她使劲地叫着,扑倒在母亲脚下,完全失去了镇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现在找你的凯斯勒去吧,我不要你这个女儿!”母亲板着脸说道,挣脱了女儿的搂抱,把门打开。
卓希卡听到母亲的话,看着眼前昏黑的门道,顿时感到十分恐慌,连连后退,同时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嚎叫,趴在母亲脚下,拉着她的手、衣服,抱住她的膝盖,以嘶哑了的嗓门,哭着乞求母亲的怜悯和原谅。
“你打死我吧,用不着赶我走!你们大伙儿打死我吧,我忍不住了!阿达姆,我的哥哥呀!我的爸爸呀!你们可怜可怜我吧!”
“滚出去!别再登我的门!你是条野狗,非赶你走不行,送警察局!”母亲恶狠狠地叫着,气得发呆了;她这时由于感到痛苦万分,当真不知道什么叫感情,就是怜悯心也没有了。
阿达姆一动不动地听着,看着,他的绿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放出了愤怒的火光。
“给我滚!”母亲又尖声地叫了。
卓希卡在房中间站了一会儿,然后含糊不清地叫着,往走廊里跑去了。邻居们闻声打开了门,也探出头来看她。她跑过走廊,来到楼下,钻进了鲜花盛开的合欢金树下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被这野性的恐怖吓得晕了过去。
阿达姆随后跑出门外去追她。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便和蔼可亲地、象一个哥哥那样轻声地说:
“卓希卡,跟我来!我不让你走。”
她什么也不说,只想着如何挣脱他的手逃走。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劝住了她,用一条他从屋里拿出来的披肩包着她,因为这姑娘的衣服上上下下都撕坏了。然后他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一条小路上。
在大门口等他的霍恩走到了他们面前。
“是这么回事,卓希卡得到我那儿住一下,你能不能暂时找个别的地方先住几天?”
“好吧。我到维尔切克那儿去,他的房子宽敞。”
他们于是默不作声地乘车走了,在路过凯斯勒住宅时,卓希卡更紧地贴在哥哥身边,低声地哭着。
“你别哭啦,一切都会好的!别哭了,妈会原谅的,爸爸那儿我亲自说去!”他安慰着妹妹,亲了亲她的一双泪眼,捋了捋她的散乱的头发。
哥哥的几句安慰话和体贴使她大受感动,她用臂膀搂住了他,把脸藏在他的怀里,象孩子一样低声地、断断续续地哭诉着自己的不幸遭遇,毫不顾忌霍恩在场。
他们两人于是把她安置在阿达姆的房里。阿达姆则暂住在霍恩的住房里。可是她却躲在房间里面,不愿出来喝霍恩给她预备的茶。
阿达姆便亲自把茶给她端了进来。
她喝了点后,倒在床上,立即就睡着了。
阿达姆每过一会都要来照料她一番,只要有什么,就拿去给她盖上,还用手帕给她擦脸,因为她虽然已经睡着,泪水却依然从紧闭的眼中不断地流出来。阿达姆回到霍恩的房里后,低声问霍恩道:
“你一定猜到是什么事了吧?”
“没有,没有,我求你别提这事,我知道一提你心里就不高兴。我马上就走。”
“请你再呆一会儿。你听到过,一定听到过有人在说卓希卡的闲话。”
“流言蜚语我从不留意,从来不听。”霍恩自我夸耀地说。
“这不是流言蜚语,是事实!”阿达姆站了起来,直截了当地说。
“那你说怎么办呢?”他表示同情地问道。
“马上到凯斯勒家去!”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双绿眼睛里放出了青光,就象他衣袋里藏着的一把手枪枪筒淬火时放出的那种青光一样。
“无济于事,跟畜生解决不了人的问题。”
“我去试试,要是不行,我就……”
“就怎么样?”霍恩马上接过来说,因为阿达姆话里那种恫吓的语调使他吓了一跳。
“就换个办法……再看结果……”
霍恩想给他解释,可是阿达姆不愿意听他的规劝,只在大门口和他告辞时,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就到凯斯勒的公馆去了。
他没有找到他,谁也说不清此时此刻凯斯勒少爷会在什么地方。
他极为痛恨地望了望这栋公馆的高墙、它那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塔楼、金色的阳台和挂着白窗纱的窗户,就到工厂找父亲去了。
马利诺夫斯基老汉仍和往常一样,象一根不知疲倦的杠杆,在围着那个巨大的牵动轮子打转。这轮子也象一只怪鸟,在这间阴冷的、不停震动着的主机房里飞翔,一忽儿钻入地下,然后又从阴影中冲了出来,闪耀着寒雾般的青光,一上一下,速度极快,它的轮廓一点也辨不出来。
由于主机房里的轰隆声响震耳欲聋,使老汉问儿子的话声也显得很小:
“找着卓希卡啦?”
“今天晚上我把她带回来了。”
老汉久久打量了他一番,然后仍去照看机器:给一些机件加上润滑油,瞧瞧油压表,擦擦活塞;那活塞一边工作,一边发出吱吱声响。他又借助管道,冲下面干活的工人喊了一声,最后才走到儿子身边,嗓门很低地说了一声:
“好个凯斯勒!”
接着他把牙齿龇了出来,好象要咬东西似的。
“是啊,瞧我收拾他吧!爸你放心好了。”阿达姆急忙说道。
“傻瓜!我要和他办一件要紧的事,不许你碰他,听见没有?”
“听见了,可是我饶不了他。”
“别胡闹!”老汉叫了一声,一面抬起油黑的大手,象要打人似的,“卓希卡呢?”
“妈把她撵走了。”
老汉咬着牙叹了口气,一双褐色的眼睛在毛蓬蓬的浓眉之下深深陷下去了;在他的灰色干瘦的脸上,出现了一道吓人的阴影。
他弯着腰,慢慢走到大齿轮旁。那巨轮如痴如狂地大声吼着,把围墙都震动了。
从布满尘埃的小窗子上,泻下了一片银色的月光,在月光的照耀下,好象有一只青色的妖魔在嚎叫,在跳舞,看去象一头巨兽。
阿达姆不愿再等他父亲的吩咐,便起身向门口走去。
老汉也跟着他,跨过了门槛,轻声说:
“你照料她一下……她是咱家的亲骨肉……”
“我已经把她安置在我那儿。”
老汉拉着儿子的手,用一双钢铁般的强劲有力的胳臂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儿子用他那双充满骨肉之情的、和蔼可亲的眼睛凝望着父亲热泪盈眶的褐色的眼睛。他们互相凝望着,看到了彼此的心,然后便默默无言地分手了。
老汉赶紧去照料机器,用沾满油污的手指拭了拭眼睛。
第五章
“一笔简单的买卖,千载难逢,我告诉你吧。我买了块地皮,现在格林斯潘又想——请你注意——又非让我卖给他不行,我要多少钱,他都给。”翌日清晨,斯塔赫·维尔切克告诉在他家过夜的霍恩说。
“他干吗非买不可呢?”霍恩睡意十足地问道。
“因为我那块地皮从两个方向包围着他的工厂:侧面和后面。他工厂的另一边是莎亚·门德尔松的地,前面是大街。格林斯潘要扩充工厂,他没有地。他说好今天到这儿来,你见识见识他那副嘴脸吧。这块地皮,他跟原来的主人讨价还价了三年,每年想让人家少要一百卢布:他要买个便宜,于是拖了下来,没有赶急。我也巧妙地打听到了这个情况,给这个农民让了个大价,不声不响就买下来了。现在我也要等待时机,不赶急了……哈哈哈!”他得意洋洋地大笑,一边握手,一边舔着往外翻着的嘴唇,眨着眼睛。
“你的地皮有多大?”
“整整四莫尔格呐!五万卢布不是到手了吗?”
“财迷心窍,你太狠了!”这个数字把霍恩逗得笑了起来。
“买卖的事我从来没有错。格林斯潘要建两个大车间,大概要多招两千工人。他不会不想,要是把这些车间盖在别的地方,就算是只离几十步吧,那建筑、管理和行政费用就得增加两倍。你喝茶吗?”
“好吧,最好是热的。哟,未来的百万富翁怎么用磕了边的茶杯呀?”他一面用小勺在破了边的茶杯里搅拌,一面挖苦说。
“傻话,等以后再用塞福尔①细瓷碗喝茶吧。”他不以为然地说,“我得离开你几分钟。”说着他望了望窗外,走进了门厅,因为有几个穷酸相的老太婆,手里挎着篮子,已经出现在房前几棵半枯萎的樱桃树中间。
①在巴黎附近的塞福尔有一家有名的瓷器厂,建于十八世纪。——原注。
霍恩环顾了一下未来百万富翁的这间房子。
这是一间普普通通农民的平房,墙上尽是小坑儿,刷了白灰,泥地代替地板,上面铺着一块块画着鲜艳的红花图案的地毯。一个歪歪斜斜的小窗子上,挂着肮脏的窗帘,进不了许多光线,所以整间房子,好象是从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