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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象要扬蹄子的小马一样,粉色的鼻翼开始扇动,眼睛也发亮了,整个脸上显出了又滑稽又执拗的表情。
“我跟谁到这儿散步呀?”他微笑着问道。
“我不知道。可是您在这个时候到海伦娜公园来,那肯定不是为了呼吸新鲜空气。”
她高兴地笑了起来。
“你既然象孩子一样高兴,那我就什么都不跟你姑妈说了,不告诉她说你到公园来是为陪可怜又可怜的霍恩散心。”
“谢谢您。我就喜欢您,可喜欢您呐!”她欢喜得尖声叫了起来。
“超过霍恩吗,啊?”
她一个字也没回答,又喂鱼去了。
从水池对岸,从小山这边,他还能望见他们的头俯在水面上。有时候,他们响亮的笑声透过藤蔓的绿墙,也在清澈闪光的水上飘荡。
露茜还没有来。
他开始在树丛和乱草拦挡着的狭窄小路上散步,这里荆棘丛生,空荡无人。
鸟儿在草木深处昏然啁啾,树叶发出昏然的沙沙声响,从城里也传来昏然的杂沓声。
他不时看看高悬在头上的明净如洗的天空,不时望望树木之间金光闪闪的池水,或者闪现在树丛中的姑娘的红裙,或者草叶上合上了翅膀的五月金龟子。
他在通往池塘的林荫大路上坐下后,看见了一群孩子;他们在窗下玩耍,安静得出奇;他们的保姆正坐在凳子上打瞌睡。
他头上的树木在昏昏沉沉地摇摆,洒下斑斑闪烁的光点,给草地染上了一层变化多端的图案。
城里含混不清的音响时时传来,打破公园的寂静,不时又寂灭了;动物园野兽的吼叫声,也间或一霎时地打破空中的宁静;有时候,某些声音又零零星星出现在酷热烤着的林荫路上。
然而,一切很快又都归于静谧。
只有安然无事的燕子在公园上空翱翔,它们拐弯抹角地飞着,横穿过林荫路,又在孩子们周围盘旋,掠过了游人和树木,不断地打着圈子。
卡罗尔突然从昏沉的遐想中苏醒,因为一阵裙子的干燥尖细的窸窣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起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几步。
迎面走来的是利基耶尔托娃。
她头上的浅紫色的伞在轻轻地摇动,给她的忧郁的脸和睁得大大的眼睛涂上了一层暖色的光彩。
他俩几乎同时看清了对方,都不由自主地伸出了双手。
他的白皙的脸立即显得喜气洋洋,双眼放射出幸福的光芒,两片嘴唇也变红了。她快步向前走着,似乎要投入他的怀抱。可是突然之间,一块乌云遮住了太阳,它的阴影顿时给整个公园抹上一层灰暗,象一块肮脏的破布一样把他们的心灵也蒙住了。她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那只伸出去要和对方握手的手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脸上的光辉也销匿了,嘴唇变得煞白,痛苦地紧闭着,双眼朝下放出了沮丧的目光。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急忙从他身旁过去,慢慢走下台阶,走向湖岸。
他身不由己地跟了她几步,觉得某种感情使他产生了奇特的激动。
她回首了片刻,向他投去虽然依旧严厉,却充满了悲哀的一瞥,便又走了。
他坐下来,呆然望着刚才她的眼光注视的地方,用手指轻轻揉了一下他那突然变得沉重而干燥的眼皮,全身哆嗦了一下,因为她那双眼里放出的一股可怕的凉气已经钻进他的心里。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又站在台阶旁,久久凝望着她那在微风中挺立的匀称的身躯;它的长长的阴影在明镜般的湖水上闪动。
他坐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坐着,无所用心地坐着,观察自己的内心深处。从他微闭着的眼皮下面,不断闪现着反映他越来越感到痛苦的光芒。
阴云象戴不住的斗篷一样离开了太阳,公园重又沐浴在一片强光之中。鸟儿在草木深处喧腾鸣啭;孩子们一边呼叫,一边在林荫道上你追我赶;树木昏沉地沙沙作响,好似嬉戏般地落下几片树叶;那树叶以波浪形的线路轻轻地飘飞在草地上,不声不响地扑落在毛绒绒的细草上。城市强劲的回声也象远方的轰隆炮响一般,偶有所闻。
卡罗尔望着在黄色小卵石上不断颤抖、跳动着的点点阳光。
“这就是蔑视!”想到这儿,他仿佛又看见了艾玛的眼睛,想起了她的手慢慢垂下和她蓦地清醒过来的动作。
他不由得想大声地笑,但是他还没有笑出来,心中就感到痛苦,感到某种突如其来的、使他难受的疲惫。
他站了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岩洞旁。
露茜正在那儿等他,见他走到近旁后,便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脖子上。
“小心点!到处都是人!让人家看见!”他气咻咻地嘟囔着,一面四处张望着。
“原谅我!多多原谅。你等了半天吧?”她非常和顺地问道。
“等了一个钟头,我都要走了,我没时间。”
“到花房去吧,苹果树下,那儿一个人也没有!”她请求道,声音很低。
他只好去。
他俩勾肩搭背,紧贴在一起,大腿都互相蹭着了。
露茜时时仰望着他的眼睛,和他靠得更紧,甜蜜蜜地微笑着,呼吸着午后炽热的空气。她的嘴渴望接吻,心里充满了享乐的欲望。
今天她美得十分迷人。一件绛红色缎子连衣裙很薄,上面的褶纹软得动人心弦,窸窣作响,将她的腰身包得很紧,因而那优美的双臂,隆起的乳房和无与伦比的大腿显露得十分清楚。
衣裙的美第奇式的大领子镶着花边,她的脸呈火热的橄榄色,显现出美丽、健康和青春的光辉;在黑色的长睫毛下,一双紫罗兰色的秀眼和两道弯眉也显出了光彩和力量。卡罗尔感到她那火热的目光在他脸上依然留下了余辉,这一切使他心中产生激情,动摇了他与她决裂的决心。他觉得如果失去她那渴望接吻的艳丽的嘴唇,是很可惜的;他以为感觉不到她那烧着他的脸的目光、她的火一般急促的呼吸,失去她那充满激情的窃窃私语和拥抱,那还没有享受够的欢乐,是很可惜的。
他正是在自己满怀激情的当儿,在与利基耶尔托娃的邂逅相逢给他心中留下的苦楚犹存的情况下,开始甜蜜地吻她。
作为报答,她也长时间地、使劲地、激动地吻着他;由于这个,她变得死一样地苍白,变得昏昏沉沉,最后投入了他的怀抱。
“卡尔,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她的发青的嘴嗫嚅道,但这嘴上表现出了由于享受到巨大爱情的欢乐。
她缠在他的身上,歇息了很长时间,然后才睁开眼睛,贪婪地吸着空气,轻声说:
“我爱你!你别亲我,那样我难受,难受!”她有点抱怨了。
他们到了花房外面,那低垂的树枝挡住了好事之徒的耳目。她坐在停放墙下的手推车上,把头依偎在他的肩上——
他和她并排坐下。她沉默了许久。
他搂着她的腰,抚摸着她苍白的脸,轻轻地吻着她沉重的半合的眼皮。她的眼里开始掉下泪水。
“怎么回事?干吗哭呢?”
“不知道,不知道。”她回答道,泪水越来越多地淌在脸上,这越来越厉害的抽泣震动了她的心胸。
他替她擦眼泪,吻她,抚慰她,可是无一奏效。她象受委屈的孩子一样哭个没完,无法停住。
她偶尔微笑一下,可是一道道新的泪水又遮住了她那紫罗兰色眼睛的光芒,冲掉了她的笑容。
卡罗尔开始感到不安,后来又烦躁起来。
因为她在流泪,他那激昂的情绪也不复存在;他冷冷地坐着,对她这种歇斯底里或者普通神经质的发作感到厌恶极了。
他白白地盘问了她半天。
她一声不吭,只是把脸贴在他的胸上,双手抱着他,抽抽噎噎地哭泣。
轻风吹过苹果树丛时,抖落了残存的凋谢得变红了的花瓣;那浅红的小花片随风飞落在他们的头上和草地上。这风还摇曳着他们头上的树枝,在树丛中发出神秘的低语,然后轻轻地逝去,只留下极度的寂静和空荡;那树梢在阳光中也随风摇晃了几下,尔后静止了。
麻雀在花房顶上唧唧喳喳地叫着,城里传来尖厉刺耳的报告晚餐的汽笛声,使公园里响起了一片巨大的轰鸣。
露茜停止了哭泣。她擦干脸上的泪水,照了照袖珍小镜,正了正宽边帽,于是镇静下来,瞅着他阴沉的面孔。
“生我的气吗,卡尔?”
“没有,哪能呢!你一哭,我就没主意了。”
“原谅我吧,你瞧,我忍不住,忍不住……我等你多少天了,这次见面想了多少天了,心里一直挺高兴……可是我也很难受,卡尔,我在家里难受得厉害呢……把我从这里带走吧,你要愿意,打死我也行,可别让我回到他们那里去?”她使劲地叫着,表示绝望地抓住他的双手,盯着他的眼睛,乞求他的怜恤和拯救。
“镇静一点,露茜,你心里太乱,太着急,你甚至不知道你到底需要什么。”
“我知道,卡尔,知道,我需要你。我跟他们在一起过不下去,受不了!”她激动地叫着。
“这我有什么办法?”他很不耐烦地说,两只灰色的眼里放出了气怒的凶光。
一听这话,她跳了起来,好象面临深渊似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瞅了他半天,目光显得呆滞,表现出了惶恐不安。
“卡尔,你根本就不爱我!你从来不爱我!”她的嘴唇在颤抖,十分吃力地说出这句话后,等着他的回答,心都凉了。
他对她的可怕的回答虽然已经到了嘴边,却又生了恻隐之心,把话咽了下去,微笑着拦腰搂住了她,开始吻着她那双惊恐万状、闪着泪水的眼睛。她的眼珠在眼皮里象即将死去的蛾子的翅膀那样蠕动,一张嘴被吓得直打哆嗦。
“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太激动了,得冷静冷静,露茜!别提这些事了,别想了,好吗?我听了也挺难受,露茜!”他尽可能和颜悦色地低声说道。
“好,卡尔,好!原谅我吧!我太爱你了,所以老是担心,老忍不住,老想弄个踏实。”
“现在你相信我了吧,放心了吧,真的吗?”
“相信你,卡尔;不相信你,相信谁?”她的话出自内心。
“家里出了什么不痛快的事?”
“岂止一件啊!每天都有千儿八百件。今天,姑妈从琴希托霍瓦来了,一来就没完没了地咒骂,说我没有孩子!你听见没有,卡尔?一家人都板着脸,一再责备我,没完没了的……我丈夫说,他要跟我离婚,因为见了亲友他就觉得丢人。今天他们想出了主意,让姑妈把我带到布罗迪去,说那儿有个会念咒的,有办法……”
“你同意了?”
“他们强迫我……我哪里拗得过他们,谁也不把我放在心上……我非得……”她喃喃地说道,因为深感势孤力单而十分惶恐,用一双求情的眼睛凝望着他,好象期待着他的解救。
可是卡罗尔却不耐烦地走开了点,看了看表。
“你知道,他们吓唬我说,我要是不同意,他们就强迫我离婚,把我送到小镇上去!听见了吗,送到离你远远的地方,我就再也……再也看不见你了……”
她好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