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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文英很轻松地说;“没问题!那是我男朋友开的公司。”
陈道生全身上下像是被电麻了一下;肌肉绷直了;脚步也就抬不起来;鞋子被固定在路面上;咬得死死的;这种反应很短暂也很隐蔽;不轻易能看出来;陈道生迅速稳定住自己的心脏;站在原地“噢——”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若无其事的样子。
于文英像是在跟叔叔汇报工作一样地说;“这两年;我都被缠死了;三圣街的人;还有一些亲戚同学朋友都给我介绍男人;我都推了;可这一次是我表姐赵文丽介绍的;她帮过我们;欠她人情;也就跟王大昌见面了;人很勤劳;能吃苦;三十八岁的时候被老婆蹬掉了;开了间小公司;赚不了多少钱;日子倒也是能过的。”陈道生问;“你男朋友多大了?”于文英说;“四十七;比我大十三岁。”陈道生说;“也好;毕竟有一家公司;不像我;连一间小店都开不好。”这话听起来有点酸;话音没落陈道生就后悔了;于文英只能按照陈道生的字面意义上往下说;“也不是开不好店;要是你愿意卖假名牌;不早就发了;一开始;我也觉得真的肯定能打败假的;可眼下的世道;假的肯定能打败真的。”陈道生说;“现在哪有什么真假;挣不到钱的男人就是一个假男人;钱家珍也是顺应时代潮流的。你男朋友能开得了公司;说明人家有硬道理;所以就能找女人了;像我这样的;没钱没发展没硬道理的人;也就只好打光棍了。可我饿死累死不会干缺德事的;假货挣的钱花着能安心吗?”陈道生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说气话;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于文英接着他的表面意思继续说;“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五年十年以后;有钱的肯定是你;你手里攥着的才是真正的硬道理。”
大昌公司租住在沿河路一幢两层小楼里;办公室一间;库房两间;这种格局使得办公室更像是仓库保管室;里面只有一部灰蒙蒙的电话和两张样式陈旧的桌子;椅子的腿不牢固;陈道生坐上去的时候摇晃得很厉害;四十多岁的王大昌看上去像五十多岁;推一个寸头;衣着朴素而呆板;标准的下岗工人形象;他对坐在摇摇晃晃椅子上的陈道生说;“说是公司;其实也就是中转货站;接货送货;很简单;卖苦力的;所以也就委屈你了;一个月开你五百块钱;不嫌少吧?”陈道生说;“不少;不少。”
陈道生的秋天按部就班;他谨慎地蹬着三轮车;甚至害怕轧死路上无辜的蚂蚁;这种神经过敏在季节进入冬天的时候就渐渐地消失了;或者是麻木了;天太冷;他蹬车的速度快了起来;这一天他骑着三轮车送一箱从广东发过来的货到临河小区87幢502室;箱子是木头做的;钉得很死;外包装上写着“电子元件”;因三轮车不许在城内跑;陈道生要专门拣小巷钻;他像个游击队员多绕了四公里路才赶到临河小区;扛着很重的木箱爬到五楼时;陈道生已是满头大汗;敲开502的门;门缝里出现了陈道生很熟悉的半边脸;好像见过的;等到门完全打开的时候;这张脸像一道闪电一样击中了陈道生;是钱家珍。
钱家珍看着一脸汗水的陈道生;一惊;随后她用嘴指挥着陈道生进屋的走向;“进来吧!放到里屋的铁柜子下面!”陈道生搬着箱子走进了设施简陋的两室一厅;房间里的一个大彩电上一些漂亮的女孩子正在比赛唱歌;凌乱的席梦思床上胡乱地摊着花被子;床头柜上一堆瓜子壳注解着钱家珍在这屋里的生活情景;放下箱子;陈道生抹着一头变冷的汗;“这是你的新家?”衣着显然已经变得邋遢的钱家珍很不满陈道生的口气;“这是我的办公室;你要不是来送重要文件;是不能进来的。”陈道生说;“木箱子里面不是电子元件吗?”钱家珍说;“不要多问好不好?”
陈道生不问了;他的目光停留在墙上一幅放大了的彩色照片上;照片上的钱家珍穿一件夸张的红色羽绒服;依偎在一个显然比陈道生更有风度的男人怀里;男人看上去比陈道生年轻;但眼角的皱纹暴露了他骨骼的老化与脆弱;陈道生并没有什么激动;只是对钱家珍说;“小莉减了一年半刑;她在信里要我告诉你;让你不要跟我吵架了;有空去服装店帮忙;提前释放后她就去店里干活;哪儿也不去了。我没说店关门;也没说离婚;被骗三十万更不能说了。”钱家珍听着听着就流下了眼泪;她伤心地说;“你要是像个男人;我又哪会跟你吵架;哪会走到这一步。”陈道生没有了刺痛;也没有了恼怒;但他有一股犟劲;“我没有钱;没有势;我什么都不是;但我是一个男人;没有哪家条文规定;有钱有势的才是男人。”钱家珍止住了哭;她被陈道生的话噎住了;一时不知说什么;陈道生指着墙上的男人说;“如果这个大款真能让你后半辈子过上舒心的日子;我也就放心了。”
钱家珍向陈道生要了女儿的地址;她说要给女儿寄钱去;陈道生说;“小莉没出来前;不能把被骗三十万;还有离婚、服装店关门的事告诉她;地址也别要了;每次信里我都说你惦记着她呢;算我求你了;好不好?”钱家珍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钱还了多少了;陈道生说;“你还能记得这件事;我就心满意足了;总共还了两万七千多块钱;反正这三年来;我没买过一件新衣服;没抽过一包好烟;两毛八一包烟;每天只抽半包;能省的钱都省下来还债了;你就安心过你的日子;我闯下的祸;我认了。”钱家珍不吱声;她坐在光线明亮布局混乱的房间里发愣。
陈道生临走时说;“你能不能把电话号码告诉我;要是厂里发买断的钱;我好通知你去拿。”钱家珍摇摇头说;“不行;我们办公室的电话是保密的。”
此后;凡是有临水小N87幢502室的货;陈道生总是自告奋勇地去送;每次去送货都是钱家珍接收;
他一次都没看到过那个大人物;陈道生第三次去送货的时候对钱家珍说;“你要是有什么苦处不好说的话;我代你去报案。”钱家珍把脸一沉;“你是我什么人呀?瞎操心!”陈道生也不生气;他在屋里转了几个来回;说;“我总感到这屋里气味不对;我是怕你被骗了。”钱家珍跳起来说;“你才是骗子;我被你骗了二十年。”陈道生一听这话;没接话;很没趣地走了。
陈道生是第五次送货上门时被警方抓获的。
他扛着一箱子货爬到五楼很辛苦;他本来想进屋后问一问钱家珍;电子元件怎么这么重呢;累得他每次气都不够用。他敲门的时候;先是没反应;然后他就在屋外喊;“钱家珍;钱家珍;开门!”这一次门开了;他搬着箱子一进屋;只感到腿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人已经被按到了地上;地上有一些瓜子壳和香烟头;他听到头后面有人喊;“铐上;铐上!”
审讯室大同小异;而且陈道生已经不止来过一次了;所以他很镇定地面对着神色激动的警察;警察问他跟货主什么关系;陈道生说以前是夫妻关系;三年前离婚了;警察很兴奋;他们的兴奋使得语言和动作都凶狠了起来;先是拍响了桌子;然后又让他老实交代;陈道生说他是大昌公司送货的;货是广东发来的;就这么简单;他站起身想走;可手上戴上了手铐;于是陈道生就对警察说;“把铐子打开吧;你们抓错人了。”那位肩膀上星比较多的警察不理他;他对身边的警察说;“快去;立即把大昌公司的老板抓起来!”
抓捕王大昌的警察回来了;说王大昌弟弟在广东建筑工地打工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了;他去广东处理弟弟的后事了;警察赶去的时候;他刚上飞机走了。“货恰好也是从广东发过来的;对吧?这是一条狐狸!”那位肩膀上星比较多的警察说。
主要嫌疑人郭文达和钱家珍在警察进屋前就已经逃走;供货的王大昌又去了广东;这个链条一断;陈道生就成了这个案件中至关重要的嫌犯。交锋了一晚上后;陈道生已经讲明白了自己的问题;他也明白了自己送的货原来是假币;警察告诉他;经他手送的假币就有三千二百万;陈道生听得头皮都炸了;三千二百万要买多少脑袋呀;钱家珍呀钱家珍;你怎么能干这种不要脑袋的买卖呢?他眼前猩红的灯光像是枪毙钱家珍喷射出的鲜血;湿漉漉的;心里的恐惧一阵阵地袭来。
王大昌是在广东弟弟的火化炉前被抓获;押解回双河后;审讯了三天;讲的情况与陈道生一样;大昌公司不过是全国联网的一家快件公司在双河的一个中转站;收货送货赚一点手续费;从外地发过来的货是无权开箱检查的。陈道生和王大昌当然是无罪的;他们是一同被放出来的;警察在送他们走出院子的时候;安慰性地说了一句;“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当然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走在大街上清冷的阳光下;陈道生忍不住说了一句;“他们冤枉了我六天。”王大昌说;“六天算什么;有的冤案冤几十年呢;屈死在牢里的大有人在。不要泄气;回公司我请你喝酒;往后好好干;年底效益好;我给你加一百块钱工资。”陈道生说;“我不干了!”
陈道生在大昌公司干了三个月辞职了。
于文英没敢去76号大院找陈道生;那里人多嘴杂;她知道陈道生晚上会去秦大爷的杂货铺买烟;终于在第六天;她与买烟的陈道生似乎是不期而遇了。
站在漏风的巷子里;暗黄的灯光的阴影后面;于文英说;“那么倒霉;又被公安抓了一回;都是王大昌惹的。”陈道生说;“谁送谁都倒霉;与王大昌无关;倒霉的是把货送给了钱家珍;而且是假币。”于文英好事没办好;心里愧疚;不过今天她找陈道生是说另外一件事;“乇大昌要我辞了二院食堂的活;去他公司当会计;你说去不去呢?”陈道生不假思索地说;“帮着你男人做事是应该的。”看不见站在黑暗中的于文英是怎样的表情;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这显然不是她要的答案;“王大昌能吃苦;不坏;会挣钱;既然你都把他当作我男人了;那我也就认了;年底我就跟他结婚!”
陈道生站在离于文英不到一尺远的地方;他听到了于文英急促的呼吸。在经历短暂的沉默后;情绪混乱的陈道生说了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我是你叔叔辈的;能看到你过上好日子;心里也就踏实了。”于文英终于撕掉了由来已久的温柔;气急败坏地说;“你不就跟我爸当年一个车间的;谁规定你就是我叔叔了?你比王大昌还小一岁呢;我是你嫂子!”
于文英拔腿就跑;陈道生呆若木鸡地站在黑暗中;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嘴和舌头完全是多余的;说出的话全都像癌细胞一样。
于文英是在腊月二十六跟王大昌结婚的;她邀请了当年一个车间的同事参加了婚礼;没邀请陈道生;陈道生是自己去的;也出了五十块钱礼份子;婚礼在高正山的粤风海鲜楼举行;人很多;也很隆重;穿着一身洁白婚纱的于文英从“奥迪”轿车里走下来挽着西装革履的王大昌的袖子;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走进酒楼的大厅;大厅里音乐声四起;《婚礼进行曲》像水一样漫过人们的头顶;人们也就像水里的鱼一样鲜活;掌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陈道生看着这情景;心里无比别扭;起初他以为自己只是参加了晚辈的婚礼;可真正站在这个现场;他才感到自己就像一头猪自动走进了屠宰厂;完全是一种自寻死路的选择;他有一种被切割的痛楚。然而他又必须以正常的心态面对这一事实;所以当王大昌和于文英来跟陈道生敬酒时;陈道生就很高兴地端起酒杯跟他们碰了杯;王大昌说;“真想不到你还能来;让你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