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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两点多钟;陈道生的二百串糖葫芦就卖完了;本来中午总是要吃一两串糖葫芦当午饭的;但年底糖葫芦好卖;下雪天更好卖;他没舍得吃;看时间还早;他想早点卖完回家喝一碗糖水;再煮碗面条;下午多做一些;明天又不卖血;他打算插四百串出来卖。
卖完了糖葫芦;陈道生车后空了;脑袋也空了;人好像散了架似的;身上的关节联接处打滑;骨节相互咬不住;走路就有些晃;本来地上有了积雪又打滑;陈道生像是溜冰一样摇摆着;忽然他发现前面一个穿绿地棉袄的背影;是钱家珍;他就推着车急忙追上去;他想对她说;“我会还清欠债的;你跟我回家过年吧!要不别人会看笑话的;我不好;我对不起你!“女人的背影越赶越近了;越近越像钱家珍;他鼻子酸酸地喊了一句;“家珍!”女人一扭头;看着神情古怪的陈道生;就很警惕地吼了一句;“你想干什么?”陈道生发现认错人了;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看走眼了。”
女人走远了;陈道生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后背硌在一根电线杆上;自行车倒在他面前压住了他的腿;腿像断了;抬不起来。雪花以最好的角度飞舞着钻进了他的脖子里;贴着温热的皮肤立即化成了潮湿的水汽。陈道生咬牙切齿地站起来;用拳头砸了砸麻木不仁的屁股;推着车朝三圣街方向走去。
路越走越难走;陈道生人也开始恍惚起来;眼前飞舞的雪花就像是他杂乱无章的生活;一点头绪都看不清;腿不听话;一步比一步慢;脚像是从沼泽里拔出来的;那是一种寸步难行的感觉;陈道生连续四次卖血;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血不是水;他的身体也不是一口井;连续半个月一边卖血一边卖糖葫芦;既没营养;又没休息;心里憋屈;急火攻心;他真的撑不住了。
自行车在雪地里是不愿听人指挥的;车轮与脚步总是对立而不统一;于是他准备骑着车往回走;只有骑着车;腿才会用上力;车轮也才会听话。这是一次绝地反击。
路上的行人大都顶风冒雪推着车走路;少数年轻人骑着车耍杂技一样在路上蛇一样游走;他们不是赶路;而是赶时髦;这与陈道生是不一样的。陈道生刚骑上车的时候车龙头就像一头不愿驯服的牛犟着两只角反抗着手的控制;陈道生双手就死死攥住龙头;左右别扭了几个回合;稳住了。
车骑到青阳路与三圣街交汇处的十字路口;陈道生左拐弯;一小青年骑一辆向右拐弯的跑车斜刺着冲了过来;陈道生紧急刹车;车闸上了油一样打滑;两辆车的前轮撞在一起;两个人也同时摔倒在雪地上;一辆汽车在离陈道生脑袋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刹住了;车上跳下的司机嘴里骂骂咧咧的;“你他*的不想过年;我还要过年的呀!”陈道生屁股很疼;头很晕;他没理睬司机的叫骂;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爬起来;司机将他的车踢到路边;钻进汽车响着喇叭蹿了出去。小青年早已拖着车子到了路边;他转动着跑车的前轮;前轮歪了;打摆子似的扭来扭去。
陈道生的车是笨重的“凤凰”牌;没受什么损;也就推了车往回走;小青年突然冲过来一把拽住陈道生的胳膊;“怎么着;撞坏了我的车;就想跑了?”陈道生说;“谁撞你了;我都快刹住了;你骑飞车;是你撞倒了我;还反咬一口?”
小青年攥住了陈道生的衣领;“你他*的欠揍;是不是?”陈道生说;“你怎么骂人?”小青年蛮横抬起腿;“骂人;我他*的还要打人呢!老子的跑车一千多块;你知不知道?”说着轻轻地一扫腿;体力不支的陈道生跌倒在地。
这时;后面又过来两个骑单车的年轻人;他们一哄而上要陈道生赔钱;倒在地上的陈道生透过风雪的缝隙发现他们都染了黄色、紫色、绿色的头发;是一伙杂毛;认栽了。听说这群人经常在街上制造一些撞汽车、自行车的事件;搞些钱去蹦迪;年关到了;是出门打野食的。陈道生身体很虚;也不想惹他们;要是被打残了;这么多的债就真的到死也还不完了;想到这;他就爬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过去;这已是修车十倍的钱了;那黄头发小年轻说;“你打发要饭的呀?跑车换个轮子两百多块;知不知道?”陈道生看狮子大开口;就说;“一辆新车不过一两百块;哪要那么多钱?”绿头发扬起拳头;“少废话;拿钱!最少两百。”陈道生看这伙人心太黑;不忍心任其宰割;“我没那么多钱;要不我们去派出所处理。”三个人不予理睬一拥而上;将陈道生夹在中间;陈道生想起自己还要继续挣钱还债;突然口气又软了下来;“我再加你三块钱;好不好?”他们已失去了讨价还价的耐心;眼尖手快的黄毛将手迅速插进他棉袄里面的口袋里;口袋被翻了个底朝天;大大小小的块票毛票散落在雪地上;卖糖葫芦的四十块钱和出门带来的两块钱零钱全都被抢走了。
陈道生只作了简单地反抗;反抗的结果是又一次被踹翻在地;杂毛们扬长而去;风雪中的人们匆匆地经过;没有人停下来关注此事。
陈道生推着破车走到三圣街口的一根电线杆旁时;他突然感到自己推的不是自行车;而是他一生的重量;太沉;他想靠着电线杆歇一会;身子还没够着电线杆;他手脚一软;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自行车顺势砸倒在他身上;前后轮卷着碎雪旋转;陈道生听不到电线杆上的电线在风雪中呜呜作响。
从快餐店下班的于文英走到街口时;透过风雪弥漫中晦暗的光线;她发现电线杆下有一团模糊的东西;最初她以为是谁临时放在这里等待搬运回家的一麻袋萝卜或年货;走近的时候才发现像是一个乞丐蜷缩在那里;等到她蹲下去扳过乞丐的脑袋发现是陈道生时;她嘴里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不好了;快来人呀;救命呀!”她抱着陈道生的脑袋;用身子护住他的脸;眼泪禁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这时陆陆续续走过来一些人;他们显然没有于文英冲动;他们拨弄了一下于文英怀里的脑袋;“这不是陈道生吗!”于文英哀求着男人们;“快把他送医院吧;要死人的。”三圣街的赵志槐路过这里;他摸了摸陈道生的鼻子;说;“没事;累晕了;送回家吧!”众人都说没关系回到家休息休息就行了医院里又要多花冤枉钱;已经在街口了;离76号大院不过三百米远。
陈道生在众人七嘴八舌中醒了过来;当他发觉躺在于文英怀里时;就顽强地要站起来;挣扎了几下;没站稳。赵志槐于文英将陈道生扶着回到了家。
这天夜里;双河市下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雪;第二天早上拔开门闩;整个城市像是裹上很厚的棉花;棉花下面没有温暖;只有冻得坚硬的房屋和道路。
4
陈道生昏倒的那天晚上;喝了两碗红糖水后;他就完全清醒了;人也有了精神;76号院子里的街坊都过来看望;他们见陈道生已经一切正常;就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让他不要太累了;孙大强说;“你哪能一天出去卖两趟呢?身体垮了;就像我一样;一分钱也挣不到;还要花钱。”陈道生说了一些感谢的话;说想趁年关多卖一些钱。
于文英是最后走的;她问是不是胃病犯了;表姐给你开了什么药;陈道生说胃病早就好了;是中午生意太忙没来得及吃饭人有些累;没事的。临走时;于文英问陈道生;“婶子怎么还没回来?”陈道生说;“年初六办离婚。”于文英惊得身子发颤;“哪能这时候离婚呢?”陈道生苦笑了笑;“常言说;能同享福;不能同患难。钱家珍跟我二十年了;一天也没享福过;眼下大难临头;离婚也怪不得她。”于文英问;“你同意了?”陈道生说;“钱家珍同意了;年也不回来过了。”于文英说;“你一个人过年?”陈道生说;“也没个亲戚;只好如此了。你呢?”于文英说;“我要去乡下外婆家过年;你乡下不是有个舅舅吗?”陈道生说;“眼下我哪儿也不能去;你放心去过年好了。”于文英说;“明天早上我带你去找我表姐赵文丽给你开点药。”陈道生说;“不用了;医院的药太贵;喝过红糖水就好了。”
他们的谈话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屋外落地无声的大雪。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九;头天晚上没熬冰糖葫芦;陈道生早上起床后吃了一大碗面条;里面放了许多辣椒酱;吃得全身热血沸腾;体力也恢复过来了;他熬了二百串糖葫芦后;没有立即出门;在等着糖衣凝固的时候;他掐着指头计算昨天的损失;昨天连本带利都蚀光了;今天出门挣的钱只是补上昨天的本钱;这让他很沮丧;甚至都不想去卖了。可不卖;连本钱也捞不回来;临近中午十一点的时候;陈道生又出门了;吴奶奶还在捣她的年糕;她说;“道生;刘思昌那个没良心的可把你害惨了!”
于文英一早去市二院找表姐赵文丽;赵文丽见于文英进来就摘下了口罩;于文英问陈道生前些日子来看病的情况;赵文丽说没看病;只是带他去血库卖血了;于文英一听头皮发麻;“你怎么带他去卖血呢?他已经是妻离子散了;背的债压得气都喘不过来;再有个三长两短的;真的就家破人亡了。”赵文丽说;“你别怪我;可是他求着我去卖血的;也不是什么人想卖就能卖得了的;他还要我不要告诉你呢。”赵文丽突然别有用心地一笑;“我说文英呀;这么关心你的落难老板;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哟。”于文英嗔怪她;“你别乱说;他都是我叔叔辈的;跟我爸当年是同事。”赵文丽说;“跟你说着玩的;他又不是什么大款;几天小老板的瘾还没过够就破产了;又被最好的朋友骗了个倾家荡产;也怪可怜的。不过;我倒发觉这个人像个男人。”于文英说;“如今这世道;不会坑蒙拐骗反而不像男人。”
于文英说陈道生昨天晕倒在雪地里;是不是开点什么药;赵文丽说加强营养多休息就是了;开药要花不少钱;没什么必要;于文英说你跟血库打声招呼;血是不能再卖了;赵文丽说他急需要钱还债;人倒是蛮讲信义的;只是如今下岗的那么多;又没技术;又没资金;打零工一个月只能挣上二三百块钱;哪儿又能挣多钱呢?于文英说你帮着打听打听;看医院里有什么零工;先找个临时的干干再说;赵文丽想了一会说;烧锅炉、打扫卫生、清运垃圾的临时工都满了;而且也只有二百五十块钱一个月;跟外面比起来还算高的;沉思了一会;赵文丽突然眼睛一亮;“你问他愿不愿到医院里来当护工;重症病房的癌症病人需要男护工;很缺;只是端屎端尿;白天黑夜连轴转;不过收入很高;最低八百块钱一个月;有钱的人家能开到一千块钱;只是这种活都是乡下人干的;很苦;不知他愿不愿做。”于文英不好多说;心里想;不管怎么说干这活总比卖血好。有病人来就诊了;赵文丽戴上口罩开始工作;于文英上班去了。
天晴了;被大雪裹得严实的城市反射出白晃晃的阳光;很刺眼。
于文英的快餐店下午三点钟就下班了;老板给她们每人额外发了六十块钱过年费;还发了两条芝麻糕;于文英花十二块钱买了一瓶“安神补血糖浆”;又拿出一条芝麻糕一盒桃酥晚饭后来看望陈道生;既是辞行;也算是提前给他拜个早年。于文英进来的时候;陈道生正在小厨房的一口大锅里熬糖葫芦;于文英问;“身体那么虚;还出去卖糖葫芦了?”陈道生站起来递给她一张小板凳;“往炉边坐;暖和一些。身子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今天生意好得很。”于文英坐在一锅糖葫芦的炉子边;炉火很温暖;锅里血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