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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之书-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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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 Weinberg),拒绝从学校行政大楼前的一张桌子上离开,被校警逮捕。于是上百名学生包围了警车,双方僵持到第二天晚上,温伯格被困在警车里长达三十二个小时,最后校方和SFM的谈判代表达成了协议,主修哲学的学生马瑞奥·萨维欧(Mario Savio)作为SFM的发言人,站在警车顶上让示威者“平静地站起来,有尊严地回家”。 

    不久,由于校方勒令SFM的领袖停课而导致新的冲突。十二月二日,在SFM的号召下,上千名学生涌进行政大楼静坐。第二天下午加州州长命令清场,六百名警察把学生一一抬出来。接着SFM号召罢课。十二月七日,校长在全校和解大会的讲话后,学生领袖萨维欧冲向讲台要求发言时被校警拦住并架走。第二天,校方放弃了严禁集会结社的禁令,SFM赢了这一仗。 

    造反运动开始从校园转向社会。作为电视时代的第一代人,他们懂得如何用这种媒体。比如他们的集会通过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深入人心,而杰克·温伯格那句名言“绝不信任三十岁以上的人”(Never trust anyone over thirty),也是通过电视广播而家喻户晓的。 

    一九六五年,约翰逊总统决定出兵越南。反战把伯克利的学生运动推向高潮。示威者们涌向奥克兰(Oakland)军事基地,要给那些即将上前线的官兵上课。与此同时,黑人运动从南方农村向全国大城市蔓延。一九六六年,“黑豹党”(Black Panther Party)在伯克利附近成立,提出暴力革命的主张。 

    与政治对抗相伴随的是文化及生活方式的反叛。有些年轻人提出用“性、大麻和摇滚乐”代替革命,由此形成的嬉皮运动一直持续到七十年代。这无疑与诗歌的影响有关。自五十年代起,旧金山就成了“垮掉的一代”的大本营,包括金斯堡、斯耐德、邓肯和克卢雅克等人。金斯堡和斯耐德还是在伯克利相识的,那时盖瑞·斯耐德是伯克利东亚系日本文学研究生。 

    由学生积极分子、露宿街头的嬉皮士和黑豹党成员共享的领地中,最著名的是人民公园,这块属于加州大学的空地,临时用作停车场。一九六九年春,一份当地最有影响的学生报纸,号召把它建成西方世界的文化政治的另类中心。五月十五日凌晨,人民公园四周被拦了起来。响应学生领袖的号召,大家出发去占领公园。冲突中,一个围观者被警察开枪打死,上百人受伤。当时的州长里根宣布在伯克利戒严。五月三十日,大约两万五千人参加了盛大的和平集会。那更像狂欢节,大家唱歌跳舞抽大麻,把鲜花插在士兵的枪口上。我在一部记录片中,看见蓄着大胡子的金斯堡在那游行队伍中。 

    那年夏天,一些理想主义者创建了一系列免费服务项目,造福于社区。其中最重要的是免费诊所(Free Clinic),一直持续至今。人民公园一案多年悬而未决,如今成了流浪汉的栖息之地。 

    进入七十年代,造反运动开始退潮。大多数学生积极分子毕业后成家立业,重新加入美国中产阶级行列。“性、大麻和摇滚乐”所代表的是一种在资产阶级内部的波西米亚式的反抗,对整个西方世界的影响是深远的,其后的西方主流文化都不得不做出相应的调整,包括多元文化等。以至于今天新一代的资产阶级形象,都带有六十年代经历的痕迹,融合了波西米亚人生活的风格与品味。这种只有六十年代形式而缺乏六十年代精神的整合,骨子里是相当保守的。当钟摆朝激进一方摆动时,它将会成为未来反叛的目标。 

    十六 

    早九点我和D开车出发,沿八十号州际公路转四十九号公路,过幽巴河(Yuba River)穿聂华达城(Nevada City),在山里绕来绕去再上土路。按他事先传来的手绘地图和指示,还是迷了路。里程表显示为一百零五英里,即使刨去弯路,也超出了原定的范围。但盖瑞·斯耐德是例外,他生活在常人的想象以外。 

    盖瑞身穿牛仔裤棉坎肩,正在扫地。他夫人出远门看女儿去了。这是栋木质结构的日本式房子,周围是附属性建筑,诸如劈柴棚、工具间、洗衣房和厕所。近有池塘,远有谷仓改建的书房。他说他有一百顷林地。“那么谁来照管呢?”我不禁问。“自然本身。”他说,再用中文重复,“自——然——”。 

    他把我们让进屋,以茶待客。老式火炉烧着木柴,噼啪作响。室内高大宽敞,房顶呈圆形,是用红松圆木搭建而成的,光从天窗漏进来。D是建筑商,对其结构叹为观止。这房子是一九七○年夏天他和几个朋友亲手建的,当时他们住帐篷生篝火做饭。五年前这房子翻修扩建,加出两间卧室和现代化浴室厕所。盖瑞领我们参观。卡柔患癌症多年,她的书桌上悬挂着各种颜色的纸鹤,共一千只,是她的亲戚们叠的,祝愿她早日康复。几幅唐卡十分醒目,主卧室挂的是药师王。他对唐卡中的每个人物及细节都了如指掌。 

    出门,细雨润无声。一种石兰科灌木含苞欲放,是最早的信号。穿过树林,我们来到一栋日本式的禅堂。脱鞋入内,宽敞明亮,可容百余人打坐。多是本地人,也有远道来的。这禅堂二十年前由大家义务劳动建成。 

    盖瑞走到香案前,燃香,双手合十,盘坐,击磬摇铃敲龟壳,念念有词。他用日文背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完毕起身,再用英文解释:“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form is exactly emptiness/emptiness exactly form/sensation; thought; impulse; cosciousness are also like this) 

    我们来到由谷仓改建的书房,摆满书架。他的书桌井然有序,中间是笔记本电脑。盖瑞有五本书的计划,把我吓了一跳。他说每本书几乎都是靠长期不间断地写笔记完成的,前两年出版的长诗《无尽的山河》(Moutains and Rivers Without End)先后花了四十年工夫。 

    我们参观了金斯堡当年盖的房子。和盖瑞的相比,简直像个小土地庙。八十年代初,这小庙刚盖好后艾伦还常来小住。后来他从师于一位喇嘛,每年夏天改去克罗拉多州包德尔(Border)修行,于是连房子带地转卖给盖瑞。现在他儿子D总问起他为什么会当年选中这块地方。一九六六年春,他、金斯堡和另一朋友开车上山,到这里转了一个钟头,当场决定由他们三个人共同买下这块地,每公顷仅二百五十美元。 

    回到家中他准备午饭。我们围坐在火炉旁,吃火腿三明治外加朝鲜辣白菜,喝我带来的德国啤酒。说到即将来临的战争,他那饱经风霜的脸蒙上层阴影。他写了反战的诗,参加了东京的反战游行。但显得多少有些无奈,这毕竟不是六十年代了。我提到女儿对美国病的诊断,他完全赞同。 

    谈到美国诗歌,他认为有两个传统,即理性的幻想(rational fancy)和诗意的想象(poetical imagination)。前者倾向于智力游戏,较抽象,使用文雅的书面语,从T。S。艾略特到纽约诗派;后者往往处于边缘,时不时卷入政治,挑战正统与权威,使用活生生的口语,从布莱克(William Blake)、庞德(Ezra Pound)到邓肯(Roberrt Duncan),也包括“垮掉的一代”。说到时髦的语言派(Language School),盖瑞认为他们先写理论再写诗,其理论比诗有意思。 

    他刚退休不久,我问起他的教书经验。他告诉我说,即使他在学院里教书,仍是旁观者,英文系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教授不理他,他倒也无所谓。他上创作课先告诉学生,别把写作当成职业,那最多只是张打猎许可证而已。 

    盖瑞说到东岸人和西岸人的区别,首先是地理位置。由于离欧洲近,东岸知识分子和艺术家受欧洲特别是英国的影响大,尤其在新英格兰,以中产阶级的白人为主,教育程度高,注重书本。而西岸和墨西哥接壤,与亚洲隔岸相望,受西班牙和东方的影响大,移民多,再加上印第安人,带来文化风俗上的多样化。再就是由于空间广大地势起伏,耕种采矿伐木等各样的体力活,使西岸人更注重和土地的关系。 

    他走到一张大幅的加州地形图前,从腰间抽出一把折叠刀,用刀尖引导我们从地处平原的戴维斯出发,最终深入到他那隐藏在大地褶皱中的家。聂华达山脉像人脑的沟回般展开。那刀尖又往重重高峰上移动。他和卡柔经常打背包爬山,到人烟绝迹的地方去。 

    临走,他送给我和D各一本他的选集。他先认真试笔再签名,字体苍劲有力。他说当年做守林员独自在望台时,自己研墨,苦练中国书法。翻开这本厚厚的选集,扉页的英文题记来自《论语》:“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附录
游历,中文是我惟一的行李

    采 访 者:《书城》杂志社  翟DI 
    被采访者:北岛 

    时    间:2002年11月 

    地    点:美国波士顿 

    诗歌正成为一种大脑游戏,和心灵无关 

    翟: 前不久,你获得阿格那国际诗歌奖(International Poetry Argana Award),也是你的诗歌第一次翻译成阿拉伯语,据我所知,中国诗歌被翻译成阿拉伯语的很少,请谈一下这个奖的情况。 

    北岛:这个奖是由摩洛哥诗歌之家,即卡萨布兰卡国际诗歌节的组织者颁发的。这个诗歌节是从九六年开始办的,每两年一次。今年是他们首次设奖,以后随诗歌节一起,每两年颁发一次。Argana是一种只在摩洛哥才有的树,生长在摩洛哥南部的盆地。它乍看起来像橄榄树,果子榨成油,可作调料也可按摩润肤。按授奖词的说法,这个奖颁给其独创性得到国际公认的诗人。 

    翟: 他们为什么选中你? 

    北岛:我也不知道。我想一个诗歌奖除了是对诗人创作的肯定外,主要是强调诗歌在当今世界中的作用。如果诗人只是得点名得点钱,没什么意义。在这个充满暴力的时代,诗歌可以传递另一种信息。帕斯说过,诗歌是除了宗教和革命以外的第三种声音。宗教和革命都充满暴力色彩,而诗歌的作用恰恰相反,它可以拆除种族文化之间的樊篱。 

    翟: 你得了不少国际奖,怎么看待这些奖?最看重哪个奖项? 

    北岛:首先,作家不会因为得奖不高兴,这当然是种荣誉。但荣誉也可能是个圈套,自己可别往里钻。写作不因为得奖而变得重要,也不因为不得奖而变得不重要。 

    翟: 也包括诺贝尔奖?因为你是中国呼声最高的候选人。 

    北岛:对。诺贝尔奖只不过是十八个人选出来的一个奖,奖金多点,名声大些,它只代表十八个人的看法,而且被种种因素所左右。诺贝尔奖的重要性也许是对非商业化文学的推崇,至少每年有一天让人们注意到文学的存在;但随后商业化对获奖者的利用,也多少消解了它的意义。对中国人来说,这是个百年情结,所以有中国人得奖挺好,让大家解了这个结。 

    翟: 你在摩洛哥的受奖发言中提到,“诗歌正在成为中产阶级的饭后甜点,是种大脑游戏,和心灵无关。”我对这句话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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