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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之书-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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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大份量?文化归属往往在潜意识中,比如,用什么语言数数骂人说梦话。说到底,凡在精神上说不清血缘关系的,都应通通算作“文化孤儿”。据说纽约一半外国人,其子女又占了四分之一——整个一个孤儿院。故“爱国”在纽约人的语调中是根本不存在的。 

    纽约是相遇的地点,把不同种族不同背景经历的人凑在一起。十年前,一个朋友带我到M家去吃晚饭。她住曼哈顿中城东边二十七层的一个玻璃牢笼里。一只鹦鹉居高临下打量着客人。鹦鹉叫“鲁克”(Look),它不停地用英文重复:“Look wants peanuts。 (鲁克想要花生)”。那一晚,美酒佳肴钢琴曲外加黄色笑话。男人们几乎都在抽烟,女主人打开窗户,让风把一缕缕浓烟带走…… 

    字母M在英文绝对是阴性的:小姐(Miss)、夫人(Madam)、母亲(Mother)。她正儿八经是按传统路线一步步走过来的。如今很多女人要不省了某道程序,要不倒着来,要不干脆闹革命了——脱离这套系统。可惜我只见着做母亲的M。她离婚多年,独自把两个男孩拉扯大了。在纽约这样的城市,青少年猛于虎,何况还俩,想想我都替她发愁。直到多年后,俩孩子都离开上了大学,有一回我请她看电影,随便捡了个,没想到是关于青少年吸毒和暴力问题的。开演不到五分钟,她就受不了,说什么也得走。一路上她双手勾着双肩,怕冷似的。 

    我跟M同岁。我们经历完全不同,有一点相似,都是属候鸟的——热爱旅途中的生活。有那么几年她像发了疯,一得空就满世界飞。在联合国本来出差机会就多,但还嫌不够,自己掏腰包孝敬旅行社。纽约成了航空港中转站,她家成了旅馆,随时准备出发。她甚至会去巴黎度周末。星期五乘夜班飞机到巴黎,两个白天加秉烛夜游,累得半死,但没耽误星期一早上的班。 

    她一直盘算着提前退休,搬到佛罗伦萨去。谁成想,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她升了官,成了联合国口译中心的总头,手下管着好几百口子语言天才。说来我们每个人往往都事与愿违。我想起她家的鹦鹉:“鲁克想要花生……” 

    十八 

    飞机正点降落在纽沃克(Newark)机场。今天星期二,即9·11事件后的第三周。通道上,几个荷枪实弹的国民警卫队大兵,阴暗地打量着乘客。我拉着行李,到客运柜台买了张票。在汽车站等车的人沉默不语,似乎各有各的心事。车终于来了,连咳嗽带喘在机场兜了一圈,捞起些散客。除了后视镜中那司机的半张歪脸,全都是乘客的后脑勺。曼哈顿出现了。夕阳西下,世贸大楼像两颗门牙被拔掉,豁口处浓烟滚滚,直入云霄。我在四十二街的长途车总站下车,迷了路,终于拦辆出租车,直奔东村。 

    纽约人似乎一如既往,该干嘛干嘛,但细看去,他们脸上蒙了层阴影。到了晚上才自在些,大概是夜的阴影更重,让人喘口气。我们在街上散步。天气闷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街角或灯柱旁的一个个小祭坛,烛光摇曳,有失踪者照片和文字,散乱不经意。 

    我在纽约总共住了六个月,不长不短,算得上我生命途中的一站。我得承认,在这告别时刻,我多少有点儿喜欢上纽约了。这是个消耗精力的城市,年轻人喜欢它,是因为他们有的是精力,需要释放——在最小的空间蹦跳冲撞挤压流汗放血;老年人喜欢它,因为怀旧。我大概只能算后者了。精力消耗大必变化快,更新快变旧更快。要说纽约是个真正怀旧的去处,好像开车——朝前看,别回头,让心悬在那儿,对身后消失的一切心知肚明。 

    今年春天,我和一个黑人女诗人在曼哈顿一起朗诵。记得她有着关于纽约鸽子的诗,给我印象很深。要说鸽子,几乎每个大城市都有。但鸽子和鸽子的命运截然不同。比如巴黎的鸽子就舒坦得多。古建筑优雅开放,从游客的面包到餐馆的垃圾,应有尽有;而萨拉耶佛的鸽子则饱受惊吓,除了炮弹就是枪子儿,好不容易消停两天,还得忍饥挨饿,个个需要看心理医生。纽约的鸽子处境不同。首先是地势险恶,万丈深渊要先学会垂直起落,这打生下来就得学,没保险。还有那无数的玻璃陷阱,得学会识别闪避,否则一不留神非撞死不可。再加上废气、噪音和没长眼的汽车轮胎,虽说不愁吃不愁喝,但它们因其环境变得狭隘冷酷,并极有侵略性。其实鸽子本来就是相当凶残的鸟类,好勇斗狠,弱肉强食,自有其权力系统,和人类很像。但除了食物链相关外,它们和人类生活基本是平行的。它们是旁观者。当一只鸽子和你隔窗相视,它只是好奇,两只眼睛在迅速聚焦,捕捉你的尴尬表情,但它并不愿进入你的生活。 

    一天早上,两只金属大鸟先后插进曼哈顿两栋最高的大厦,引发了一场大火。巨响和热浪,让栖息在楼顶的鸽子惊呆了,它们呼啦啦起飞,在空中盘旋。 

     
他乡的天空(1)

    一 
    头一回见到D是五年前。我和一位美国女诗人在我们小镇的书店朗诵,由D主持。按惯例,朗诵会后大家一起到附近酒吧喝一杯。D坐在我斜对面。我们岁数差不多,而他像个青少年,正做牙齿矫正,满嘴钢箍,笑起来难免有些狰狞。人跟人相识往往靠机缘,有时只是一个词,像暗号对上了。D提到他家新铺石板上的鱼化石,我很好奇,于是他请我到他家做客。 

    由于鱼化石,我被卷入他的生活。每周二晚上,我跟他到加州首府萨克瑞门托(Sacramento)的一个老年中心,参加由他主持的诗歌工作坊。那都是些身处社会边缘的散兵游勇,因为热爱诗歌走到一起来了。由D掌控时间流程,俨如法官。每个人轮流读自己的新作,读完由大家评点,任人宰割,最后才轮到作者说话。有人忍不住提前辩解,只见D口中一亮,喝住。散了会,大家到附近一家名叫卡柔斯(Carrow’s)美国餐馆,其饭菜可怕,无论点什么都得后悔。有人提议换家馆子,但由于价格距离和惯性的左右,使我们依然忠实于卡柔斯。那儿的最大好处是空旷,以及因空旷带来的自由轻松的气氛。我们聊天与聊诗,直到夜深。那多少像个秘密团体,准备语言的暴动。大概由于远离中心,加上老弱病残,恐怕FBI都懒得记录在案。 

    他父亲是银行家,十多年前病故。他不少诗是写给他父亲的,有一首诗写的是生死临界处的父子情。他告诉我,二战期间,他父亲在美军潜水艇服役,常躺在鱼雷发射管里睡觉。若战友使坏,一按电钮,他就会从梦中射向大海。奇怪的是,那幽闭恐怖症竟会遗传,跟潜水艇一起深入D的潜意识,再呈现在他的诗中。人的经验是不可重复的,但却会通过别人的体验得以延伸。我猜想,D的梦境多半在深海,而他的情人就是潜望镜中的敌舰。 

    在他看似光滑的生活中,死亡是个巨大的阴影。他家哥儿五个,他居中。俩哥哥一个弟弟都是因病先后去世。最近的死亡是他大弟弟,住圣地亚哥,去年感恩节还开车来看他,回去就不行了。对D来说,死亡好像是个谜语,而谜底是现成的。 

    D是上高三因失恋开始写诗的。他在被迫选修的数学课上写诗,被老师发现。他跟老师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协议:老师容许他课堂上写诗,但不给学分。他年轻时生活混乱,大学没毕业,更换工作也更换女友。里尔克在《秋日》中写道:“谁没房子,就不要建造房子。/谁孤独,就永远孤独……”D反其道而行之,没房子就非得建造房子,最后还成了建筑商;孤独却偏不甘孤独,近四十年和B结婚。B在州政府工作,专管捕鱼和狩猎。她是那种有定力的女人,像锚,把他这只船留在港湾。 

    他是个现在进行时的美国建筑商,我是个过去时的中国建筑工人。建筑是男人的行业,语言粗鲁直率,但挺有人情味。若要盖栋房子,他先把小算盘拨拉一遍,再把活分派给各种小公司承包,既得懂专业又得懂人情。有时候跟他到工地转转,他跟师傅们打招呼,仅三言两语,什么都在其中了。待一天的活安排妥了,他溜回家,关起门来写诗打瞌睡。 

    他是我认识的惟一一个写诗的共和党人。两年前,我们到旧金山度周末。在外面先喝了一圈,街道和路灯开始摇晃起来。我们像难兄难弟,互相搀扶,回到旅馆的酒吧接茬喝。他趁醉慷慨解囊,请坐吧的每个人喝一杯。电视正在播放总统大选的进展。我问D支持谁。他一下酒醒了,嘴一歪,露出闪闪的钢箍。他嘶嘶地警告我说,别在这儿问,周围的人会杀了我。原来旧金山是民主党们大本营。 

    今年D五十岁。生日那天,我们到一家意大利餐馆吃晚饭。D的牙箍终于摘掉,露出雪白的牙齿。他告诉我,他弟弟病危,活不了几天了。他强作欢颜,笑容是一寸寸展开的。他眼角有一滴泪,不易察觉。 

    二 

    一个城市对于一个人,往往就是中心,不在于其大小、地理位置重要与否。这就好比每个国家出版的世界地图都把自己置于中心,好在地球是圆的,用不着为这打架。北加州的小镇戴维斯(Davis),对我来说,就是世界的中心。这道理也简单,无论我飞到哪儿,最后都得回来——我家在这儿。 

    如果戴维斯是中心的话,那么我的活动半径就是本文所涵盖的范围。依我看,在这个汽车时代,人的活动半径应在一百二十公里左右,开车往返应在三个小时内,这意味着对于上班族来说每天可以回家。按速度比例,常年在北京骑车,活动半径是二十公里——我最远骑车到香山的工地上班。旧金山正好在活动半径内,可算作戴维斯的卫星城之一。 

    像大多数美国人一样,我是为工作而搬到戴维斯来的;不同的是,我并没有因失去工作而搬走。从九五年秋天起,我在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教了两年书。最后老闾找我谈话,她神色凝重,鼻子上有一道深深的横纹。我竟对她产生同情,好像被解雇的是她而不是我。我琢磨,她在说这番话前,内心得经受多大的折磨。 

    由于家庭事故,我在外晃荡了一年多。女儿回北京读书,我们把房子租了出去。在此期间,有一次我到湾区出差,从机场租车开回戴维斯,下十八号公路转一一三公路,再沿拉索大道(Rusell Blvd)出口。一进入戴维斯,暮色苍茫,华灯初上。突然一股致命的乡愁袭来,我强忍泪水。戴维斯于我意味着什么?这个普普通通的美国小镇,就是我的家,一个人在大地上的住所。对于漂泊者来说,它是安定与温暖的承诺;对于流亡者来说,它是历史之外的避难所;对于父亲来说,它是守望女儿的麦田。 

    当年我师傅常对我说:“哪儿的黄土不埋人?”这话虽说是人的无奈,但也包含了一种绝对真理。说实话离开故乡久了,家的概念变得混乱。有时我在他乡的天空下开车,会突然感到纳闷:我在哪儿?这就是我家吗? 

    我家,在不同的路标之间。 

    戴维斯坐落在加州首府萨克瑞门托(Sacramento)以西十二英里处。一八六八年,当铁路穿过一望无际的麦田,在这里停留,连车站带小镇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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