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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夜晚
我在小说中不常幽默。你正在阅读的这篇是个例外。稍后你还可读到另外几篇
类似的作品。相比之下,这个短篇《黑色夜晚》无论如何也没有幽默的痕迹。幽深
阴暗、动人心魄的气氛比《滴水》一文中更甚。作为有关住宅的系列小说之一,它
于1981年首次出现在名为《恐惧》的短篇小说选集中,由查尔斯·格兰特编辑,并
承蒙查理写了一篇很长的序言。作为一位很有技巧的作家,查理在70年代和80年代
也编过几本最有影响的黑色悬念小说选集,其中包括深受赞扬的《阴影》系列作品。
部分原因基于我从1971年至1981年间没有写任何短篇小说,而且我没有找到我要写
这类小说的市场。当我获悉查理要编一些小说选集时,我发现自己有了神交密友。
在本选集中的许多文章均经查理之手编辑出版。能与众多的黑色悬念小说作家为伍,
我非常感激他。
就这样我们都出门到了那里。我看得出你忧心忡忡,我们大家都一样。因此一
开始我就告诉你,你做得对。虽然有人告诉过我,那所房子位于最贫穷的地区,它
又夹杂在20世纪20年代最好的家庭当中。但是现在它的百叶窗已坠落多时,门廊已
倾斜,外表油漆龟裂剥落,在黄昏中显得灰蒙蒙的——尽管我能猜想当年它一度白
得炫目。它有三层楼面、三角墙、烟囱、老虎窗和几个阳台。这几年无人负担得起
造这么大~幢住宅,毫无疑问在当年也必须是某个富绅之流才能建筑。一所府邸已
经到了老朽暮年,我想真是悲哀啊! 可以想像当年第一次拥有它的那些主人的自豪,
而当他们看到眼前这番衰败时又该多么失望。然而如今那些主人也许都已谢世,因
此无关紧要了。有关系的却是老房子的一股腐臭味。
我说我们都出门去了,指的就是我的代理人、医生和我自己。我们站在警车旁,
望着那所阴暗、寂静而老朽的房屋。看见左邻右舍站在其他年久失修、一度辉煌的
宅第的门廊里,在渐渐暗淡的夕照中形成剪影。随即我们默不作声地朝有围篱的大
门走去,围篱在我身旁渐次下降,我们走上正面的台阶。人行道杂草丛生,院落里
树大草深。我们感到一股凉气,甚至眼睛迷糊。当夕阳坠落在天际线下时,在暮色
中我们的手电简便闪烁发光了。我们登上通往门廊的破损的吱嘎作响的木台阶,不
得不费力而缓慢地在门廊上那些裂开的木板上绕行。往下看却见到一堆旧报纸,接
着透过沾满灰尘的不透明的彩色玻璃窗往里望去,只见漆黑一片。最后我绕到门口
按响门铃,铃声单调而毫无生气,既无共鸣又无回音。
屋里的灯没有亮起来,连轻微的拖着脚步过来开门的声响都没有。我们只得等
待着。
“现在怎么办? ”那位代理人神情有些紧张。
“给他们点时间,人老了。”我答道, “也许他们不在家。”
“只有一个人。”医生告诉我。
“什么? ”
“只有一个人,名叫艾格尼丝,她至少有80岁了。”
“她可能在睡觉。”
“你别这么想,否则我们就不会在这儿了。”
我又按响门铃。我很久以来都住在城里。在城市中生活了太多的岁月后,我携
带家人到了我认为更好的地方。而且作为新上任的警察局长,我不愿因打扰一位老
妇人而引起城镇居民的反感。
同样,一股恶臭气相当可怕。它使我反胃,鼻孔内壁扩张,张嘴欲吐。
邻居的电话铃声一直在响,我无法置之不理。
“好吧,让我们进屋去。”
我试了试球形门把手,门是锁着的。我用力一推,门却开了,发出的声响好像
门侧壁是纸板似的。没有尖利的破裂声,而是剥离、撕开的声音,如此轻柔,毫不
费力。朽木的碎屑纷纷落在我脚上。
“这儿有人吗? ”我喊道。可是无人应答。
我们互相看了看,走进屋内。大厅内满地灰尘,臭味愈发强烈。
我们打开手电筒。那间起居室——我猜想它曾被称为客厅,位于我们右面一条
卵形入口的后面。起居室里堆满报纸,从地板堆到高过我的头顶。幸好铺天盖地的
旧报纸中还留有一条临时代用的通道,我们才得以从中穿过。
“这大概是臭味的源头,”我对医生说, “报纸受潮发霉,要是发了霉……”
“别那么想。”
我们穿过另一条卵形门道。
“有人在家吗? ”
我望见那架硕大的钢琴,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分布在钢琴上的蜘蛛网闪闪发亮。
在它周围更多的报纸堆成一座座塔。
“密藏的财宝。有些老年人……”代理人的嗓音在空房中震颤。突然间他被恶
臭气呛住,咳了起来。
“我想得一间屋一间屋地巡视。”我告诉他们。
于是我们走上顶楼,开始逐屋查寻,努力寻求某种迹象和头脑清醒的估计。旧
报纸中有1929年至1936年的,也有1942年至1958年的,每间屋里都按10年为一组分
别堆放。在二楼我发现一间卧室,它的陈设至少还算正常,如果据此判断就意味着
房内并不杂乱而且没有毫无使用价值的物品。不过卧室的样子很像是20年代的,起
码我这么猜想。我对家具没有鉴赏眼光。罩篷高悬在床顶上方,彩色玻璃框架,盛
满啤酒花的沉重的袋子堆在椅子上,这些明显是另一个时代的模样。
那张床似乎无人睡过。我们试图打开电灯,可是均已失灵。
“她没有付过账单,我是这么想的。”代理人又咳了几声。
那些灰尘、蜘蛛网,以及到处弥漫的熏人臭气。我们手持电筒下到一楼,天花
板是应当首先检查的地方,然而按常规又得等到最后来查。
在黑暗中我们站在一楼后部的食品贮藏室内,那儿的臭气更浓,当我们拉开门
时,竭力想控制住自己。一股恶浊气直往上冒,像面纱似的向我们罩来。我们缓缓
朝下走,伴随着一块又一块木板的破裂声。
我是个训练有素的观察员。我学会了控制情绪,能够把我看见的东西压在心底。
但要那么做相当困难,尤其是当你在手电光的帮助下观望,一次只能看清一样物体,
那种恐怖的视觉效果持续到你觉得无法忍受为止。
首先发现的是那位老妇人的无头尸体躺在地上,那种腐味正如陈年土豆皮烂成
了液体。从她体内有什么东西渗出,立即使人产生难以控制的呕吐欲望。
接下去不用说你也可以理解,随着手电光的移动你的眼睛往上扫视,便可见到
她的脑袋夹在套索里,她的白发飘飘荡荡,一刹那间便粘在脖子上,睁开的双眼直
瞪着你。
不过情况还不止如此,也不是最终的细节。再一次不用解释你也可理解,仿佛
你知道那里的情况似的,你把手电光射向一个角落,朝着供玩具娃娃使用的小桌子,
上面摆着茶水,与桌子之间用绳子连接的是一张玩具椅子。手电光急速往下扫,却
照见另一具尸体——又小又孤单,一个小姑娘。
从长长的头发、那只蝴蝶结和连衣裙便可得知,但从那张脸上却无法得知,因
为它已被各种昆虫啃得面目全非。不过情况还不止如此,也不是最终细节。因为她
穿的服装,并非我们这个时代的,颇像古时候的式样——草帽、排扣鞋、黄色的硬
衬布裙,还有一件被虫蛀了洞的缎子宴会连衣裙,好像她穿着一套衣裙或者被人强
迫去演她所不愿扮演的角色。套在她脖子上的那个蝶形领结太紧,使她发黑的舌头
伸出嘴外。
“我的上帝! ”在我身后的代理人悲叹说,我的胆汁涌到嘴里,又苦又烫。
“行了,帮我弄明白这件事。”
我们现在位于城镇闹市区的办公室里,灯光不怎么亮。虽然夜晚室外很冷,阵
阵秋风萧瑟,我还是把所有的窗户打开,把室内的电风扇打开,尽可能清除从老宅
带来的臭气。
“那老妇人杀害了孩子,然后悬梁自尽,种种迹象显而易见。”我说, “但
又为什么? 我是新来的,不能理解这种情况,是什么驱使她干这事? ”
我听见电风扇发出的格格声响。
医生清清嗓子: “自从那所房子新建立之时起,艾格尼丝一直住在那儿。房
子是她和丈夫建造的。”
“但我认为……”
“当时他们很有钱,”医生接连不断地说下去,他的嗓音很轻。 “丈夫是位
银行家,他们十分富裕。”
“她的丈夫? ”
“他名叫安德鲁。在1928年,整个天下都属于他们。他俩有个3 岁的女儿,那
年秋天就去世了,死于类白喉症。我从父亲那儿得知这些情况,他着迷于那个病例。
最后未能挽救那个小女孩儿,其父母因痛失爱女而精神崩溃。有一天丈夫不辞而别,
妻子离群隐居。回顾这些往事便可理解现今的事。你看,时不时有小孩失踪,通常
都发生在秋天,正如现在。我们发现的那个女孩就是一个例证。所有的人一直在寻
找她,你稍后不得不通知她的家长。我不会妒忌你的。我的猜测是当艾格尼丝年龄
渐老,她变得更加孤独不合群,精神失常。她试图为其早夭的女儿找个替身,于是
开始绑架小孩。当然她不可能让她们活着离开,以防泄露天机。她杀害了她们还坚
信她们没有死,就像她自己的女儿那样。”
“正如孩子们相信玩具娃娃的方式? ”我问。
“如果那种推理对你有助。还有,她把其他孩子的尸体弄到哪儿去了? 也许当
尸体开始腐烂时,她也无法支撑自己的信念。也许在最终时刻她明了自己以后的结
局,遂悬梁自尽。”
“这说得通。”代理人说,他还在恶心,仍然脸色苍白。 “指明了方向。”
“但也是困难所在。”医生说, “一个精神病人总是按其思维逻辑行事,但
那种逻辑却是极其混乱的。”
还有许多事要做:我要打电话叫一辆救护车来;在现场未被扰乱、线索未被破
坏之前,我要弄明白来龙去脉。不过我当前必须采取行动,打几个电话,通知小孩
的家长。我刚伸手去拿电话,不料铃声先响了起来。
“什么事? ”我问道,接着注意倾听,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弄错了。
我搁下电话,凝视着他们。
“不是她干的,不是艾格尼丝。”
“什么? ”医生和代理人圆睁双眼。
“是安德鲁所为。”我告诉他们,一边快步走向门口。
“他早在1928年就离开了。”医生重申道。
“不,他从未离去。”
他们和我一起奔向警察巡逻车。 “他还在那所房子里。”
“但是我们已经搜查过那地方,”代理人坚持说。
“他当时就在现场,只是我们太傻了,没看见他。”
我们仓促地上了警车,从警署停车场我加大油门驶向现场。
“不过我还是不理解。”医生说。
我没有心思和时间跟他争辩,在转弯时我踩下刹车,从旁边的街道开始爬坡。
到达白天曾经匆匆经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