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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吗?”竺青抿着嘴垂下了眼帘。“将来你俩有一段奇异的姻缘;但结局不好。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吧!”“不;夫人;”竺青着急了;说道:“不管是什么结局;我都不后悔。就是能跟他过三年;我也知足。夫人……”
“既然如此;看来命定了的谁也改不了啊!告诉你吧;不是三年;是十五年;连皮十八年呢!放着清静处不呆;非要去寻无休止的苦乐悲欢;到时候你就知道味道了。”
“夫人;我什么时候去?”
“四年以后。”
游仙记梦(2)
“他今年二十;四年以后我才出生;他都多大啦?”
“这不重要!我还有下面的事。”说完;少司命回到案前;执笔疾书;写完后交给一名女武士;那武士展卷念道:“下面宣读少司命判辞:
勘得滑生;出身微贱;命薄心高。不过袜线之才;难成梁栋;匮乏青云之志;不可扶持。乃敢荒疏学业;辜负于慈母家严;竟然惑乱芳心;延误于同窗学子。罪属过失;心无恶意;复有竺青开脱;姑缉拿示警;免于刑罚。
考其一生;无大作为。喜读女儿口色;无非步宝玉之后尘;只谈风月情缘;不过拾蒲翁之牙慧。煮字疗饥;小文偶尔登于报屁;浮白载笔;丑字许能换个酒钱。不图进取;自弃自暴;谁能不生气恼;放浪形骸;非驴非马;你是什么东西!
铃本不动;风过无痕。棒喝无关痛痒;点化难启痴迷。移情观物;造境欺心;错认空即是色;月落云归;楼空人去;终究色即是空。”
武士念着判词;我一字一句地记在心里了;依稀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个约略的估计。读到“小文偶尔登于报屁”时;竺青竟吃吃笑出声来;少司命夫人喝道:“笑个屁!”竺青道:“是笑屁;夫人!报屁是什么?”夫人道:“这是人间的事。报纸的不显眼地带的补白小文曰报屁;此言无足轻重。”“有报屁还有报缝吗?”“还真有报缝。报屁登不下;有时下转报缝。”“屁缝;如此粗俗字眼;也能进得公文吗?”“只要得体、确切;大俗反成大雅;是上讲究的!”“错认空即是色;这句话怎么讲?”这时少司命夫人踱到离我较远的地方;竺青跟在她的身侧;说话的声音也骤然放低了许多;显然是在避我。瞎子的耳朵灵;我记人相貌的能力差;而辨识声音的能力特强;听得少司命夫人说道:“其实这个滑生还是颇具才情的。锦心绣口;心地善良;从无害人之心。生性怯懦;不识仕途经济。愤世嫉俗;自命清高;总想远离俗世尘氛;造境自欺;耽于幻想;总爱生活在空中楼里。怀才不遇;尚属无怨;却天生多情;总想寻觅书本上才有的红粉知己。世间女子;俗不可耐;如此孜孜以求;岂不是缘木求鱼、枉费心机吗?唤不醒的痴儿郎;我来给他加个批语吧;将来也好验证。”
这时候;判辞已经宣读完毕;夫人吩咐道:“竺青;去把他的上衣脱了。”
“我不习惯给男人脱衣服。”竺青面有难色。
“小小年纪;懂得什么男人女人的;我说的是脱上衣!”
竺青只得走过来;我顺从地让她执行命令。在她的手与我的手接触的一刹那;我觉得她在我的左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她用眼色示意我别出声;我就攥着拳头让她把上衣脱下。我用左手指触摸了一下;觉得她塞给我的像是个小海螺。海螺;我只在画上见过;不知道竟有这么小的;尤其不知道的是;她塞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呢?夫人走过来;拿一支蘸着朱砂的笔在我背上写了五个字;我瞑目揣摩着她运笔的横竖撇捺;她挥洒得太快;我只意识到开头两个字是“一世”;最后一个字是“缘”。
“带走!”夫人很严厉却又像很失望很无奈地喊着。
我摇摇晃晃地跟着美少女武士;在半空中已经自高而下地看见了我的空中楼;不料她们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子失衡坠落。
我醒了;我知道自己从床上摔到了地上。我的先天性心脏病又来折磨我了。我爬起来回到床上;我的左手还紧紧地攥着。
我记得这只手里有竺青塞给的小海螺。少司命夫人朱笔书背的时候;我摊开手掌偷看过一眼;那是一个乳白色的小海螺;轴面上还凝固着几缕血红色的游丝。可是我此刻慢慢张开手掌;里边竟什么也没有。
我多么希望它还在我手里呀!我觉得背上有种刺痛感。是刚才那位神女朱笔书背引起的呢;还是我在地上摔的呢?说不准。“一世……缘;”中间缺的两个字怎么也想不起来;其实我当时就没有认清。这是吉兆呢;还是凶兆?一世缘;一世姻缘;总应该属于好话吧。这么想着;就想起了我的女同学陈芷清;便暗暗地祈祷着;希望这个好梦能够灵验。
大雅堂(1)
我们街坊的西边被称作父亲单位的干部宿舍;官称中苏大街十五号街坊。为了容易区别;我们街坊是红砖的;潘志成、董君、我初中的很多同学家的街坊是青砖的。两个街坊间隔着一条可以通车的土路。一条土路能隔开了干部与工人的身份;却没有隔开下一代的纯真友谊;所以我对这片房子还没来得及完成偏见;它就和我的少年时代一起消失在记忆里了。
潘志成的家与我家成一条线地紧挨着。我初中毕业也恰是他小学毕业的时候。我们一起上了B九中;我高一;他初一。这样一来;原来就三天两头见面的画友;成了每天形影不离的同学。他每天早上到我家叫我一起去学校。我们很快就加入了美术老师兰尚濂的美术活动小组;成了兰老师的得意门生。
董君是我少年时代的最亲密的朋友之一。从一九六零年到一九六三年;我的朋友圈就这么几个人:潘志成、董君、赵君。我上初中的时候;志成与董君是中苏三小的同学。把我们能够连在一起的原因当然是绘画的共同爱好。但还有一个让我刮目相看的原因是;当年在中苏三小时董君曾当过孩子头。他们的一个老师;对外地的孩子死看不上。而这些外地孩子又惯于拉帮结伙;捣乱能捣出花样来。比如说把教室门拉开点缝儿;上边放一把笤帚;等老师推门一进来;笤帚疙瘩砸到头上;于是哄堂大笑扫去了师道尊严;完成了一帮受过训的学生的精心报复。尊严立即转化为愤怒;学生们特别喜欢看老师拍桌子瞪眼、声嘶力竭气急败坏地大叫“谁干的”那种表情。
潘志成用此地话学起那腔调的时候;真可谓活灵活现、形神毕俱了。没有人敢供出肇事人董君的名字;因为人们怕挨揍。得罪老大没有好果子吃;这是小哥们儿们的常识。夜晚;苗老师在家里刚刚关灯睡觉;听得外面有人敲窗户;得得得;声音很轻;接着便是亲切的呼叫声:“老苗;老苗!”老苗发问:“谁啦?”没人应。一开灯;外边的人叽里咕噜地跑了。再关灯;刚才的节目重演一遍。弄得“老苗”快气疯了。
能住在干部宿舍的人;家长首先是干部。董君的爸爸是工程处副主任;是个不算小的官儿。这样说来;他家能有一间空房后来做了我们几个聚会聚住的大雅堂;就成了不太费解的事了。
这间空房只有一室;并且与他家的住宅不在一起;这样我们就更加自由了。董君的父母很开通;同意我们拿这间屋做画室;我们就七手八脚地收拾出一个属于我们的小天地;为自己建设出一个翰逸神飞的书斋画室;我们名之曰“大雅堂”。大雅堂凝聚着董君、赵君、志成与我的友谊;浓缩着我们雅好书画的快乐时光。
友谊之花最易在少年的层面上开放。因为少年是一片净土。这片土壤中不允许掺杂任何私念与功利目的;它是用真诚做肥料的。
董君一出场就是个老实人;从没见过他有一点盛气凌人的表示。我们是以绘画的共同爱好为轴心;把几个朋友焊接在一起的;似乎这一雅好就决定了我们的友谊的纯洁;规定了大家必有的气质。朋友看朋友是透明的;朋友的心灵在互相模仿;别人的长处与修养无形中给自己打开了一个摹本;这样一来;连性格都要趋于相近相同。大雅堂的主人是董君。可能是因为我比他们大三岁;我的言行与风格产生着很强的感染力;获得了小弟兄们过多的尊重。一个人觉得自己在朋友心中占着那么重要的地位;即使自以为不够资格;心里也是快乐的。他们总以为我的意见一定是正确的;很信服;信服到不愿意再用脑筋思考就跟着趋同起来。我知道这信服是从友爱中来的;我很想引领着这几个朋友一起走向勤奋好学、诗文书画的至妙境界中去。
就这样;我们沿着我后来才觉悟的并不正确的轨迹走了下去。我几乎把吃饭之外的时间都消耗在这间屋里;读书背诗临画写作;完成了形式意义上的勤奋。笔墨纸色的交换和赠予完成了相互间的勉励;重重叠叠悬挂于壁上的所谓作品膨胀了各自的表现欲。我们坚韧地向着臆造的画家丰碑走去;谁也没觉得我们走的是一条前路不通的死胡同。
大雅堂(2)
要使当时场景再现;我得剪辑一两个镜头。
这几天正是数伏的时节;大雅堂的臭虫反了天。天已晚了;志成采药还没有回来;我便和董君带上《唐五代宋元名迹》及《西园雅集图》临本到中三小赵君宿舍。三人海阔天空地聊了一气;董君又担心起大雅堂无人;独自返回去睡;因臭虫猖獗;只得睡在地下。志成回来后;也在地下铺了两张纸;席地而眠;我却在赵君家睡了舒适温柔的觉。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我让赵君的小童抱着画册画稿回大雅堂。不知采药人志成什么时候走的;我与董君决心给大雅堂来一次大清扫;把床铺搬出来;把铺底下的木料之类一并抬出;净扫;烧开水浇臭虫。午饭后回来;在大雅堂的园子边的窗下见到了志成;面色苍老;恍如隔世;方知采药之不易。屋子正严实关闭;室内烟熏臭虫。当晚;董君接父亲来信;令其明日去打草。同龄孩子都在利用暑假给家挣点儿;我这个甩手老大未免过于安逸了吧!本以为忙乎了一天;晚上能睡个好觉;不料三人睡下;臭虫重又猖獗。那两个家伙又不怀好意地声称什么大小是个官儿;睡觉能靠边儿;让我去盯墙根;害得我一夜辗转欲睡不能;几次起来。第三次起来后不愿再睡;二人却把灯关了。我正气不打一处来;猛扑过去把灯打开;临了两幅程十发插图;直至天明。第二天;董君整理行装起程;志成亦抱被回家。剩下我一人百无聊赖、怅然若失。刻了两枚图章;曰“津门滑氏”;曰“国璋之印”;为《西园雅集图》题字钤印。
这是一九六二年八月十五日的日记。
潘志成的所谓采药究竟是什么药;我记不起来了。大约是挖甘草之类吧。而后他又去打草。十天后的日记是这样记的:
下午裁纸再裱《松鹤图》;至晚饭前成。又用四尺全开熟宣裁去五寸钉于墙上;临摹傅抱石之《兰亭图》。回家晚饭后复来大雅堂;志成与赵君俱在;三四天不见志成;似有久别之感。志成在火车站一带打草;堆在一起;打算晒干再卖;至今已近三百斤。约略可卖三十元;至少也可卖二十四元。志成明晨仍去沼潭打草;自称近来饭量剧增;一顿能吃三斤。
我所以要引用这段日记;是有感于志成少年时之穷苦;也为自己的养尊处优深感羞愧。那时我不但不帮家里干什么;甚至长久地连家都不回。只在爸妈或弟妹来叫的时候,才不得不离开大雅堂一会儿。
两个弟弟时时来此玩耍;又时而跑去;舍妹应母亲之嘱来送开水;弟送来炒黄豆一包;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