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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去世;我也没有兑现。我存的小人书有二十多本了。有的翻烂了;皮也没了;我把它们粘好压平;糊上厚白纸或牛皮纸;重新设计并绘制一幅封面;书名是美术字的;根据内容和背景画的关系确定字体字形和位置;很有些电影海报的风味。我当时还画不了人物;但不出现人物的封面画又省事又富于工艺效果;并不比原先的逊色。我很羡慕小人书里的古装线描人物;公子的宽袍大袖和婀娜多姿的小姐的长裙;真是耐看;从衣纹的走向能感觉到里边的身体。中国的线描太伟大了。
我什么时候能画一本小人书;也印出来放在小人书铺里;打开第一页就有我的名字;亲戚、同学看了;该用什么眼光看我呢?
“看;我画的!”我说。
我记忆最深的小人书是《望娘滩》。一个穷孩子和一个老娘相依为命;靠打草为生。孩子发现了一片草长得十分茂盛;最奇怪的是头一天割了第二天又长起来。他挖开土一看;有一颗宝珠。宝珠放在米瓮里;瓮里的米就溢了出来;放在水缸里;水就满了。县太爷索要未成;派兵强取。孩子一着急;把含在嘴里的宝珠咽进肚里。官兵走后;儿子喊着口渴;把一缸水喝了;还渴;就跑到河里;把河水喝干了;还渴;就跑到江里。妈妈怕失去儿子;追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儿子开始变化成龙;向天上飞去。被妈妈拉过的那只脚没有变成龙爪。飞上天的龙每走一段;流连地回头看一次妈妈;江里便出现一座沙滩。这座江上留下了二十四滩;就是至今犹存的望娘滩。
我读这本书就忍不住流下泪来;发誓要把这本小人书重画一遍;彩色的。我甚至希望我就是那个跟母亲相依为命的孩子;宁愿没有父亲。我的二脚趾长;听人说:“二脚趾长;不孝爹娘。”我下狠心要用菜刀把它剁去一截。妈妈知道后笑了笑说:“这不是发疯吗?不孝就不孝呗!”
乐事拾珍(4)
三十年后我母亲去世了;我才明白一切都是宿命;我不但没有画出彩色《望娘滩》;也没有对母亲尽过什么孝心。我的悔恨与自责只换来一篇声泪俱下、于事无补的《祭母文》。
别了;天津(1)
建筑行当是种流动性很大的工作。房子盖好了;泥瓦匠们就该换地方了。你见过盖起高楼把自己家搬进去的泥瓦匠吗?你见过给自己组装一辆轿车的工人吗?不可能有的事。“泥瓦匠;住草房。纺织娘;没衣裳。卖盐的;喝淡汤。编凉席的睡光床;淘金老汉一辈子穷得慌。”这是我们学过的一首古歌谣;我们姑且把它说成是汉乐府民歌吧;这是高度概括世事民生的一条真理。
建筑世家讲传承。后来;我的姐姐、弟弟、妹妹、姐夫以及邻居的子女;又都成了建筑工人。而我母亲直到一九八一年去世;还不知道暖气是怎么发热的。
一九五六年;我父亲又到塞北平地泉施工;盖一座空前规模的肉类联合加工厂。我父亲的工友和师傅们都去了;家属们仍留在天津过着等米下锅的日子。同往常一样;工资不是每月都能按期寄来的。我们连续给父亲写信;终于邮来了三十元钱与父亲的一封信。信上说;这三十元是油工组的师傅们每人一元凑起来的;并开列了一个长长的名单。
信上嘱咐说;今生不要忘记他们。
我和我姐遵嘱给叔叔大爷们回了一封感谢信。小学生的信像作文似的;“你们用辛勤的双手;一定能把祖国建设成一个美丽的大花园。”
工程看来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工的;而且这个建筑公司很有可能被地方留下。为了便于生活;公司决定把职工家属迁来。是年夏秋之际;我小学毕业;随同全家离开天津。
父亲对天津的感情比我们深厚得多。天津这两个字带给他一生的骄傲;尽管这骄傲多么虚幻不实;个中包含着多少辛酸苦涩。
父亲的职业是工人;但他不是那种“斗大的字认不了半升”的人;他有文化;他具有儒教、道教的深厚学养;老年又皈依佛教;手译《金刚经》;这是我对他一直不敢轻视的原因。他的文字与思想;也不可抗拒地影响了我的一生;立德立言;入世出世;最后连自己的类型都没有明确的归属了。
当年从东北回天津;父亲的那种喜悦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在我们看来不可理解;但喜悦的真实确凿是毋庸置疑的。即使他在族亲中有一百个过节;他仍然愿意生活在他们中间。
这是割不断的亲情;父亲怎么舍得跟天津永别呢?离开亲人;等于离开了生活;走向荒凉塞北;等于流放;丢失的岂止是面子。
现在回想起来我才知道;在我们登车的那一刻;我应当轻轻说一声:永别了;天津!
平地泉是塞北的一个小镇;后来改制为县级市。市中心有两座山;一座是这一带有名的老虎山;另一座叫做卧龙山;两座山起伏相连。老虎山上有一条很长很深的壕沟;是当年打仗用的;至今保持着原来面貌。山顶有一个三角架;不知是做什么用的;远看去构成一个目标;一个景观;很有点延安宝塔山的意味。过了小桥向西;就是我的新家了。
我们到来的第一夜是被安排在旅店里住的。我听说这里有山;就着急地要去看。爸爸的师傅说:“到了这儿你还怕看不着山;有你看腻味的时候!明天你就能看到我们建起的祖国大花园了!”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因为人们都知道“大花园”这个典故。
我姐姐不好意思地笑着低下头去;因为那封信是她写的。
老虎山下的工人新村是一排排一面流水的土坯简易房;比工地的工棚要庄重得多;有门有窗有炕有灶台;更重要的是有正式的邻居。妈妈显然有些失望;天津卫们这样诮骂她们的丈夫们:“瞧你们盖的这玩意儿;一头高一头低;这不是棺材丘子吗?这能住人?”丈夫们反唇相讥:“有楼房!那是您住的吗?您呐;祖坟埋错地方啦!”
我和我姐上了初一。这是一个新盖的学校;只有三栋平房六间教室;没有围墙。从老虎山上一目了然。我用水彩画过学校的远眺图;四周还画了个望远镜式的两个挨着的圆。我对美术的爱好已成定局;进了学校的美术组;作品《劈山救母》还获过三等奖。
这时候我认识了一生的朋友潘志成君。
别了;天津(2)
其实;潘君小时候在天津就是我家的邻居;只是那时并不认识;直到两家都从天津搬到这片棺材丘子般的工人新村住下;我才知道我们俩的家长是工友。
我比潘志成大三岁;他还是小学生时;我的绘画特长已经在邻里中很出名了。潘志成那时根本不会画画;鼻涕拉塌的小穷孩;谁也不把他放在眼里。老虎山工人新村有没上门窗的空房子;我们经常在里边玩。有一次见着潘志成穿了一双新的纳底鞋;鞋底露出一圈雪白的轮廓;与他的身份很不协调。我们来气了;决定捉弄他一下。窗根底有一摊屎;我们挤眉弄眼地从窗里喊他:“过来;再过来点儿;有好事告诉你。”他不知是计;果然老实巴交地走近窗前。他当然没听到什么好事;而我们一看成功了;一齐欢呼起来。小潘哭着回家了。
世上居然还有比我窝囊的人。小潘的出现让我发现了声气相投的同类。
我们成了朋友;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成了相伴一世的朋友。
在我此后生命的每个阶段;都没再离开过这个人。
我们在这里只住了一年。
这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齐腰深。
夏天;父亲单位全体员工开赴B市;改名为B市第三建筑公司。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想那片所谓的工人新村早已重新建设;不复旧时面目。我记起两句古诗:“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用以表达世事的飘忽;实在是确切得很;如同己出。
第二章 空中楼
游仙记梦(1)
那一年;我二十岁;在B九中上高三。就在临近毕业正是备考要劲的时候;我不小心撞上了爱情。
也许是因为我的原因;我的那位女同学支持不住了;她又来到我住的“空中楼”上;呆了好久好久。她说:“瞪着眼看书;并且念着;念了几页却不知念了些什么;又得从头念起。脑子像被四面墙堵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光亮。“她只是描绘着自己;没有一点埋怨谁的意思;我心里却很难受。
夜深了;她回宿舍了;我在不安中进入了半睡半醒。
她走了;走回到只属于她自己的孤独的房间。我也该睡了;守着我所拥有的孤独。今夜没有月亮;墨色的天空闪烁着贼亮的星斗;像是妖怪的诡异的眼睛。云气在我的床的四周涣漫开来;我睁开眼;惊骇地看着。听得环佩叮当;一阵响动;从烟雾中现出两个穿着武士铠甲的女郎;手执锁链走近前来;“就是他”;一下子把我的颈项套住;“起来;跟我们走!少司命夫人要审你。”我的身子很轻;并不费力地跟她们走着;双脚像踩着棉絮。烟云渐散;忽见殿宇重重;高接云汉。我们拾级而上;见朱门洞敞;已有两排天仙般的丽人列队等候;只是一个个色厉神严;令人不敢正视。其间有一个人在我走过时;失声说了一句:“怎么是他?”我闻声举目;看了看那个直盯着我的女郎;却并不认识。她是个十八九岁的垂髫少女;眼似秋波;鼻如悬胆;唇若樱颗;还存有没褪尽的少儿稚气。我刚想问她是谁;被两位女武士牵了一下锁链;不得不跟了上去。
殿宇里金钩碧箔;光明射眼;非复凡间气象。大厅正中;紫漆大案的后边端坐着一位高贵女郎;凤冠霞帔;如同庙堂壁画中的女神。
“少司命夫人;人犯带到。”两名女武士报告。
“好了;把锁链去掉吧。”
“让他跪下吗;夫人!”
“不必了;让他站着答话。”她开始审讯了;大声地叫了我的名字。
“是的;夫人;”我学会称呼了。
“你诱惑女同学;你知罪吗?”
“不;夫人;我爱上了一个女同学。”
“这没什么不同!你知道这个时候恋爱会影响她的高考吗?”
“是的;但是爱已经来了;我有什么办法?”
“掌嘴!”少司命夫人生气了。
于是两个女武士走近前来;左右开弓;啪啪两掌;我的脸刚被打得扭过去;又被另一掌打得扭过来。
“你已经构成了故意伤害罪!”夫人说。
“不;夫人;我不是故意的;绝对不是。我至多是过失伤害。”我竭力辩解。
夫人刚要喊掌嘴;只见刚才列队中的垂髫小鬟走到夫人身边附耳说:“夫人;是过失伤害。”夫人侧过头问:“这有什么不同?”
“故意伤害;是有意加害对方;过失伤害是本无恶意却在无形中造成了伤害;两者量刑不一样。”小鬟好像不大畏惧女神;伶牙俐齿地说道。
“哦;有这么多说道。把他的宿命册拿来;我看看这是个什么人?”
夫人看一本线装册子;厉色渐衰;忽然转为惊讶;对垂髫者说:“竺青;这里怎么还有你在牵扯着?”
“我看看。”那个叫竺青的女孩一派天真与好奇。
“去去;”夫人赶紧把册子合上了;“这也是你看的?何况还牵扯到你呢!”说完;夫人离开座席;在地上踱来踱去;很费思索地自言自语道:“这事情;都是命定啊!”而后柔声地呼了一声“竺青”说:“你喜欢这个书生吗?”竺青抿着嘴垂下了眼帘。“将来你俩有一段奇异的姻缘;但结局不好。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吧!”“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