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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郎中被揪着衣领;整个身子几乎都被提溜起来;他垫着脚尖;吓得面无人色;食指乱颤着,着实不晓得自己是哪里说错了;结结巴巴的与不成句。
他越说不出来;公良靖手上力道愈加大;烛火跳跃;来安儿在一边儿瞧着也是心惊胆战。这可怎么说?这位郎中莫不是老糊涂了;竟言之陌五娘腹中胎儿已有四个月;若是四个月;这怎还会是他们九郎的孩子?!
公良靖心中亦是做此想法;他手上力道松了松,须臾放开了那身子颤抖的郎中。待呼吸平缓些了,公良靖在首位上坐下,他揉了揉眉心,再次开口问道:“你只需告诉我,方才,你说胎儿已有几月?”
那郎中心里着慌,暗怨自己倒霉,心中却还不甚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便提着小心低着头回道:“回郎君的话… …这胎,胎儿是四…四个月大… …”
“你确定?”
公良靖的目光变得尖锐,若这郎中所言果真,那么莲照会不知晓自己月事几个月不曾来了么?
他无法相信自己被表妹设计了。
他的脸色在阴暗的室内越发显得阴沉。窗外寒风呼啸,鬼嚎似的风声从窗缝里钻进来,薄添了几分令人颤抖的寒意
那郎中两腿抖如筛糠,经受不住直接就跪到了地上,猛地就磕了几个头,抬起头面目中流露出的焦急溢于言表。
“回郎君的话,小人不敢有虚言!小人家中世代都在这上蔡县里靠着医馆维持生计,小人从医这许多年,最擅长便是妇人脉息,旁的病症或有误诊还好说,只这胎儿之事,小人绝不会有误——”
说完仍旧跪着,垂着首,时间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这郎中才被来安儿送出去,来安儿拿出诊金与他,他百般推辞才收了,走出公良府,竟仿佛打鬼门关走了一圈,大半夜的头也不回地背着药箱跑远了。
这头公良靖在椅子上枯坐良久。
他心潮起伏,情不自禁想到官娘。
想到官娘虽竭力装着大度,然而她却不知自己是个有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的人。
笑便是笑,哭便是哭。他看着她的眼睛,往往一眼望得见底,那是一泓清澈微澜的秋水。
莲照有了身子一事至始至终都是他们之间的障碍,先时无论他怎样处置,作出何种决定,仿佛总不能尽善尽美。
然而现下公良靖发现这不是真的,他或许能想象出官娘知道真相后的场景,她心中的疙瘩终于到了消退的时候。
这样想着,公良靖唇角带出笑来,他闷笑一声。
发现自己在笑后倏的一怔,旋即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再次徐徐地扬起。
他何尝不是松了口气。
这让才开了门进来的来安儿以为自己是眼花了,这还是方才那个脸黑得锅底似的郎君么?
如这般的笑模样儿多久不曾在郎君脸上出现过了。
自从多个月前官娘离开了,后又打探到她要嫁人,再接着官娘人是回来了,然而他们郎君还没来得及高兴呢,陌五娘却有了身子。
想想这都是些什么事儿?郎君何时真正露出这样的笑来,真切的,发自肺腑的,几乎令人感到不真实。
来安儿也不敢放肆地瞅着九郎,他低着头进了明间,毕恭毕敬禀道:“已是把那郎中送出去了,诊金也收下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点儿道:“量他也不敢在外头乱嚼舌头… …”
公良靖唇边止了笑,微一颔首,起身走至门前。
他想到什么似的,推开门走出去,夜幕里那一撇月影儿寡寡淡淡,稀疏几片云绕在月亮边上,一阵风吹到公良靖面门上,他负手立了一会儿,目光淡淡地看着庭院中裹了一地的皑皑白雪,直到身上好似一丝的暖意也没有了,他才信着步子,往陌五娘房里走去。
… …
却说陌五娘悠悠转醒。
她甫一醒过来,仿佛连睁开的眼皮都是惊恐的。陌五娘捂上自己的肚子,她唇色苍白难言,哆嗦着颤抖着,只记得自己流了好多血,满身都是血,她从不知道一个人原来可以流出那样多的血。
雁香趴在床边睡着了,她为陌五娘忙活了一整夜,待听到那郎中说是胎儿无事后才忍不住倦意睡过去。
陌五娘撑着手臂坐起身,她只觉得自己手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身上的衣服是重新换过了的,她看向自己的肚子,她不能确定她的孩子还在不在,只是直愣愣看着,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忽然她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陌五娘身子一颤,她能够听得出他的声音。
“表哥… …”她喃喃了句,眼泪刷的流淌下来。
公良靖果然踏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进来,他站在床前,看着她哭得仿佛泪人儿一般,心里升起些不解。
陌五娘无措地看着他,她眼中的泪又急又汹涌,饱满晶莹地落在被面上,洇出一块块斑驳残破的泪渍。
她惊恐于自己的清晰的思维,她想到表哥亲手喂自己喝下的那碗汤药——官娘一走表哥就来喂自己喝下整整一碗那样的汤药!他分明以为孩子是自己的,竟不知那何官娘是这样的有手腕儿,能让表哥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
便是不顾惜孩子也罢了,横竖她心中知道孩子并不是表哥的,只是,只是他也不在乎自己了么,堕胎的汤药是什么样儿的东西,他就不怕自己从此后再不能生养么… …?
“表哥…孩子…孩子还在不在?”她捂住了胸口,害怕听到自己不能接受的答案。
然而公良靖弯唇笑了笑,笑意自是未及眼底。
他取出一件衣裳披在莲照身后,又细心为她在背后垫好引枕。
“莲照,你的孩子保住了。”
他的声音落在她耳中有一丝说不出的怪异,但是她一时不能体悟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她迫切想要知道他面对着此刻的自己时是怎样的心境。
然而孩子还在的消息使得她暂时把旁的忧愁都抛开了去。陌五娘大松了一口气,强撑着坐着的身子立时就靠在了引枕上。
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仿佛又能感受到另一个幼弱的生命在自己身体里缓慢地生长着,这让她心中久悬着的大石坠地,胸腔里充溢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时雁香醒过来,她有心想同陌五娘说话儿,却因公良靖在,只得讷讷站了一会子,躬身退了出去。
公良靖在床沿坐下,漆黑沉静的眸子里映出她陡然现出的温和神情。他笑了笑,“是谁的孩子?”
陌五娘抚着肚子的手猛地僵硬住,似乎外头的雪埋了她半截身子,冻得她心惊胆寒,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不等她反应过来,公良靖突而站起身,室内温暖,烛光融融。
他目光流转着,出口并不是揣测的语气,“让我猜猜… …莲照腹中所怀的,该是四哥的孩子。”
她因他肯定的语气呼吸急促起来,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像是被人扼住喉咙,“表哥… …”
“莲照怎不告诉四哥?分明是这样的好消息。”他待她似是同过去一般无二,连说话的口气也未改变,却叫她整个人如同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公良靖不再看她,他向着门口踱步而去,不忘扬声叫外间的雁香进来伺候。
临走时看了眼呆怔住的莲照,目光幽深如潭,却分明仍旧是昔日温和的神色,“已着人请四哥来瞧你了,好好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晚安晚安晚安晚安~~~
☆、第六十四回
瞧见公良靖走了;雁香忙不迭进来里间;她一眼瞧见陌五娘苍白着脸靠坐在床上;面上表情颇有几分恍惚。
如今这形势;若还盯住九郎不放这日子是真的没什么指望了。雁香适才是听见公良靖说的话的,心话儿 ;既九郎已经知道五年过肚子里怀的是四郎的孩子;又着人这大半夜的去请四郎来;可见是有心交由四郎自己处理。
四郎对五娘一直是有些情义的;这么说也不对;他简直是一心一意儿待五娘。
雁香想着;如今还能怎么着呢;不论五娘心中对九郎还有什么惦念的;总不能继续下去了,还是依着这孩子牢牢攀附住四郎是正经。
只是听闻那乔娘却不是个贤惠能容人的,五娘又是这个身份… …
雁香就道:“娘子该歇了那心思了,如今九郎眼中是真的再没有娘子了。依着奴婢的意思,娘子如今怀的是四郎的骨肉,四郎君虽风流些,只对娘子却不同于一般儿人。
为今之计,娘子该是依顺着四郎的心意,索性嫁与他,娘子是有了身子的,便是那乔娘也无法阻挠,谁叫她自己是个儿肚子不争气的!”
陌五娘似是听进心里去了,只她脑海中反反复复只是公良靖临走时瞥她的那一眼,他走得那样快,毫不迟疑,面上虽仍叫人瞧不出错来,仿佛与旧日一般无二,只她自己却知道,表哥从此怕是再不会理会自己了。
他什么也不说破,保留了二人最后一点余地。他对她表现出的礼貌只能愈加彰显出他不留情面的疏离和冷漠。
他就是这样的人。
陌五娘自知再也回不去,然而那一夜同公良甫发生那样的事她自己亦是记忆模糊的,每每回想起来都不敢置信自己会不顾一切沉浸在他的温柔中,经了那一夜,她早已泥足深陷。
此时连腹中孩儿也差点叫九郎除去,她心中虽有不甘,然而此时此际,五娘不得不承认雁香说的一点都不错。
她必须为自己,为孩子着想。
公良甫果然很快就来了,门口守着的婆子早已被公良靖撤走了,这些个婆子,便是上一回他来时还把他拦在外头。
他听说了莲照有了身子的消息怎么能不激动,他知道是自己的,孩子必定是自己。
然而他细一想心中却也隐有失望,莲照有了身子却不曾着人告诉自己,且他瞧着官娘的意思,竟认为孩子是九郎的不成?
公良甫稍一想就明白了其间的因由,他在陌五娘院门首站了许久,那些个婆子其实哪里敢真心来拦他。
他不进去,不过是因为他自己不愿进去。
这一夜他踏进院里,已是刻意不见莲照许久。她苍白得让他觉得下一刻她就会消失。
陌五娘也不知自己是怎生想的,看到公良甫那一瞬间她心中不是什么感触也无的。他看她的眼神同公良靖一比立刻显出不同来。谁是如今真正把自己当一回事的人还不够清楚么。
陌五娘伏在他肩上流泪不止,她絮絮说了许多,雁香端上煮好的热茶上来,氤氲的水雾仿佛将二人缭绕。
公良甫心中那一点陌五娘瞒着自己,宁愿叫九郎以为她腹中孩子是他的,也不愿坦白孩子是自己的怒气皆全消了。
“… …表哥,我们的孩子差一点就没有了,”陌五娘声泪俱下地抬起脸,泪光盈盈的视线绞在公良甫紧绷的面颊上,“都是因那何官娘,是她怂恿九郎打掉我的孩子!”
公良甫眉头蹙了蹙,雁香不失时机道:“可不就是她,若不是她我们娘子何至于落得如此——”她话一出口却觉着不对味儿。
这话不能在四郎跟前说,若没有何官娘,九郎心中必定仍是五娘,现下哪里还会伏在四郎肩头哭泣?
雁香忙改口道:“那何官娘空生了副人畜无害的样貌儿,哪里想到却是这么个心狠手辣的,连娘子腹中的孩儿也不肯放过,她这是还不曾嫁进门来,若到以后,还不知要做出怎么样事儿来,我们娘子自来是无可依傍的,只好任人欺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