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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宁娜(中)〔俄〕列夫.托尔斯泰-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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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真的,”她说,脸色越来越苍白了,抱住了他的头。“可是在发生了这一切以后,这真有些可怕呢。”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过去,我们将会那么幸福。 我们的爱情,假如它能够更强烈的话,正由于其中有这些可怕的成分,才会更强烈呢,”他说,抬起头来,在微笑中露出他的结实的牙齿。于是她不禁报以微笑——不是回答他的话,而是回答他眼神里的爱恋的情意。 她拉住他的手,拿它去抚摸她的冷冷的面颊和剪短了的头发。“你的头发剪得这么短,我简直认不出你来了呢。变得多漂亮啊。 像一个男孩。 可是你的脸色多苍白!”

    “是的,我身体衰弱极了,”她微笑着说。 于是她的嘴唇又发抖起来。“我们到意大利去吧,你会恢复健康的,”他说。“难道我们真可像夫妻一样,真能组成自己的家庭吗?”

    她说,紧盯着他的眼睛。“将来如果不是这样,我才觉得奇怪哩!”

    “斯季瓦说,他全部都已经同意了,但是我不能够接受他。。的宽大,”她说,沉思地越过弗龙斯基的脸凝视着。“我不想。

    离婚;现在在我全一样。 只是我不知道关于谢廖沙他怎样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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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

    他怎样也理解不了在他们会见的这个时刻,她怎么还能记起并且想着她的儿子和离婚的事。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别说这些,别去想它吧,”他说,用自己的手摆弄着她的手,极力引起她留心自己;但是她还是没有看他。“啊,我为什么不死呢!那样倒好了!”她说,默默的眼泪流下了她的两颊;但是为了不让他伤心,她强作欢笑。拒绝去塔什干那项富有魅力而带危险性的任命,依弗龙斯基以前的看法看来,会是可耻的、不可能的。但是现在,一刻也不考虑,他拒绝了这项任命,而且觉察出上级对于他这种行为很不满,他马上辞了职。一个月之后,只剩下阿列克谢。 亚历山德罗维奇父子两个留在彼得堡自己家里,而安娜没有离婚,并且坚决拒绝了这样办,就和弗龙斯基出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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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五 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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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谢尔巴茨基公爵夫人认为,在距今不到五个星期的斋戒节之前举行婚礼,是无论怎么都办不到的,因为到了那时,恐怕连一半嫁妆都来不及准备好;但是她又不能不同意列文的意见,就是说:拖延到斋戒节以后是太迟了,因为谢尔巴茨基公爵的一位年老的亲伯母病危了,说不定马上就要死了,那样丧事就会把婚事耽搁下去。 因此,决定把嫁妆分成大小两部分,公爵夫人同意了在斋戒节之前为他们举行婚礼。 她决定先把小的一部分嫁妆准备齐全,大的一部分等以后送来;列文无论如何也不能认真地回答,他是否同意她的这种安排,为此,她非常生列文的气。 新郎新妇只等婚事一完就要到乡下去,到了乡下,大的一部分嫁妆就不需要了,这样,整个办法就更简单了。列文依然处在和以前一样的那样恍惚迷惘的状态中,他觉得他和他的幸福构成了世间的主要的目的,他现在对任何事都用不着考虑,也无须操心,一切都有别人替他料理。 他连将来的生活设想和目的都没有,他听任别人去安排,他也相信一切都会圆满的。 他哥哥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和公爵夫人让他去做他应该做的事。 他所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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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无非是完全同意他们向他建议的一切事情。 他哥哥替他筹备钱,公爵夫人劝他结婚后就马上离开莫斯科,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劝他最好到国外去。他一切都同意。“如果你们高兴,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我现在很幸福,随便你们做什么,我的幸福不会因此而有所增减!”他想。 当他把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劝他们到国外去旅游的话转告基蒂的时候,她不赞成,而且关于他们未来的生活她有她的一番的打算,这可使他大为不解。她应当知道列文在乡下有他喜欢的工作。他看得出来,但是她不但不理解这种工作,而且也不想去理解。可是这并不阻碍她把这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而且她知道他们的家要在乡下,因此她不想去他们将来不会居住的外国去,而要去他们的家所在的地方。 这种明确的意愿使列文惊奇。 但是在他看来反正一切都是一样,因此他立刻要求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到乡下去,好像这是他应尽的义务似的,请他凭着他的丰富的鉴赏力把那里的一切安排好。“可是我问你,”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在乡下为新夫妇的来临都安置停当了,从乡下回来以后有一天这样问他,“你领到你做过忏悔的证书吗?”

    “没有。 可这又怎么啦?”

    “没有这个你就不能结婚呀。”

    “哎呀!”列文叫道。“哦,我可能有九年没有受圣礼了哩!

    这点我可连想也没有想到。“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笑起来了,“你还说我是理想主义者呢!

    可是这样不行,你知道。 你必须得受圣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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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时候?只剩下四天了。”

    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把这件事也帮他办妥了。 于是列文就开始到教堂忏悔了。 对于列文,也像对于任何不信教、却尊重别人的信仰的人一样,出席或参加教会的仪式是很不愉快的。 在这种场面,处在他现在温柔的心境中,这种无法避免的虚荣的行为对于列文非但是痛苦,而且好像是完全不可设想的。 如今,正当他心花怒放,欢天喜地的时候,他竟不得不说谎或是亵渎神灵。 他直觉到两者他都不能做。 但是虽然他反复地问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不受圣礼能否得到证书,而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对一口咬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这对你算得了什么呢——三天工夫?

    并且牧师是一个非常可爱的聪明的老头呢,他会替你把那颗病牙拔掉,你肯定会一点也不感觉疼的。“

    站着参加第一次礼拜仪式的时候,列文竭力回忆他的青年时代和他在十六、七岁的时候所体验的那种极烈的宗教感情。 但是他立刻确信这在他是永远不可能的。 他拼命想把这一切仅仅只是看成一种无聊的毫无价值的习俗,就像拜客的习俗一样;但是他感觉到这样也不行。列文对于宗教的感情,像他的大多数同时代的人一样,持着一种非常不明确的看法。他既不能够完全相信,同时他也不能够确信这全是错误的。因此,既不相信他所做的事的是没有意义,也不能将它看作只是一种荒诞的形式而谟然置之,在他预备领受圣礼的整个过程,他都做着自己所不了解的事,做着如一种源于他的内心的声音告诉他的虚伪和错误的事,而感到愧疚不安。在举行仪式的期间内,他时而倾听着祈祷,极力想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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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些和自己的见解不相违背的意义加在这些祈祷上面;时而感觉到他不可思议,并且不得不在心里责怪自己,于是他极力不去听它,而全神贯注在自己的思想、观察上,在他无所事事地站在教堂里时栩栩如生地萦绕于他脑海中的种种回忆上。他做完了日祷、晚祷和夜祷,第二天他起得比往常早,没有照平常一样地喝茶,在早上八点钟的时候,就去做祈祷和忏悔去了。在教堂里,除了一个乞求的士兵、两个老太婆和教会执事以外再也没别人了。一个年轻的执事,他的脊背的两个肩胛骨在薄薄的法衣下面明显地突出来,走过来迎接他,立刻走到靠墙边的小桌旁,对着训文读起训诫来。 当他读的时候,特别是听见他三番五次地重复说:“上帝怜悯我们!”——听上去好像是说“赦免我们”——的时候,列文感觉得自己的思想就要关闭起来,加上了封条,现在不能碰,也不能动,否则思想就会陷于混乱;所以,当他站在执事背后的时候,他只顾一直想自己的心事,不去听,也不去推断对方诵念的话。“她的手有着一种多么丰富的表情啊。”他想,回想起昨天他们坐在角落里的桌旁的情景。 他们没有什么话好谈论的,就像那种时候常有的情形一样,她把手放在桌上,机械的张开又合拢,注意到她自己的这种动作,连她自己也笑起来了。 他回忆起他怎样吻了吻那只可爱的手,然后细看了那玫瑰色手心里的脉纹。“又是赦免我们!”列文想,在胸前画着十字,行了礼,望着正在行礼的执事的背部的柔韧动作。“后来她也抓住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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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看了那脉纹。‘你的手多美啊,’她说。“于是他比了比自己的手和执事的短短的手。”是啊,现在快完了,“他想,”不,好像一切又开始了,“他听着执事的祈祷,这样想。”不,正在收场了。 瞧,他已经在鞠躬行礼了。 收场总是这样的。“

    执事的丝绒袖口里的手悄悄地伸出来接过去一张三卢布的钞票,说他要记上列文的名字,他的崭新长靴很快就轻快地在空寂的教堂石板地上咯噔咯噔走过去,他走上祭坛。 少许后,他在那里向外张望,向列文招了招手。 一直封锁着的思想开始在列文的心中转动起来,但是他连忙驱走这种思想。“总会完结的,”他一面想,一面向讲经台走去。 他走上台阶,往右转,看见了神父。 这神父是一个长着稀疏的花白胡须有着一双疲倦和和善的眼睛的小老头,正站在讲经台旁边,翻着面前祈祷书。 他向列文微微鞠了鞠躬,就开始用自己惯常的腔调读起祈祷文来。 当他读完了的时候,他深深地向神像弯腰行礼,转脸朝着列文。“基督不露痕迹地降临了,来听取您的忏悔,”他侧身指着十字架上的耶稣像说。“您相信圣使徒教会的全部教义吗?”

    神父继续说,眼睛避而不看列文的脸,他圣带下面合拢双手。“我怀疑过这些,现在还在怀疑,”列文用一种自己听起来也觉得不正常的声调说,说过就不再说了。神父等待了几秒钟,看他是否还有没有说的,随后就闭上眼睛,敏捷地带着很重的弗拉基米尔地方的口音说:“怀疑是人类本能的致命点,但是我们应当祈求慈悲的上帝来坚定我们的信心。 您有什么特别的罪过吗?”他加上说,不停顿地补充说,好像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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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主要罪过就是喜欢怀疑。我怀疑一切,我大半的时间都是在怀疑中度过的。”

    “怀疑原是人类天生的致命点,”神父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您主要怀疑些什么事情呢?”

    “我怀疑一切,我有时连上帝的存在都怀疑,”列文脱口说出来,他为他一时冲动而感到怀疑。 但是列文的话似乎对于神父并没有丝毫影响。“对于上帝的存在还持有什么怀疑呢?”他脸上浮现一丝隐约的微笑,连忙说。列文沉默着。“您既然看见了上帝的创造物,您对于造物主还能有什么怀疑呢?”神父用那敏捷的一惯的腔调继续说。“是谁用各种发光体点缀天空的?是谁把大地装扮得如此神奇?没有造物主,这一切怎么解释呢?”他说,质问般地望了列文一眼。列文感觉到和神父争论哲学是不适宜的,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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