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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薯,像列文坐车走过的时候所看到的,已经开过了花,正在结果,而列文的却刚刚开花。 他用一架从邻近一位地主那儿借来的新式步犁来耕马铃薯地。 他种了小麦。 在筛黑麦的时候,老人将筛下的麦屑留着喂马,这件细小的事特别打动了列文。 多少次列文眼看着这种很好的饲料被浪费了,尽量收集起来,但总是不可能。 这位农民却办到了,他对于用这个来做家畜饲料,简直是不胜赞赏。“娘儿们干什么呢?
她们把它包好送到路边,就会有大车把它运走了。“
“哦,我们地主拿雇工简直是没有办法哩,”列文说,一边递给他一杯茶。“谢谢你,”老人说,接过茶杯,但是指着他咬剩的一块糖,他谢绝了再在茶里加糖。“你怎么可以靠雇工干活呢?”他说;“那真是太糟了!比方,看斯维亚日斯基家吧,我们知道他的土地是怎样的土地——黑得像罂粟籽,但却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收获。 照顾不够——就是如此!”
“可你不也是用雇工耕种土地吗?”
“我们做的是农活儿。任何事情我们都要亲自动手。要是雇工不中用,他可以走;而我们可以亲自来做。”
“爹,费诺根要一点柏油。”穿套鞋的少妇走进来说道。“就是这么回事,老爷!”老人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接连在自己身上画了好几次十字,谢了列文,就走出去了。当列文走进厨房去叫他的马车夫的时候,他看到全家都在吃饭。 女人们站在那里侍候他们。 年轻力壮的儿子口里含满麦粥说着什么笑话,他们全在笑,正在把菜汤倒在碗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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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套鞋的少妇笑得最为快活。这个农家给列文以一种幸福的印象,这同那位穿套鞋的少妇的美丽的面孔也许大有关联;这个印象是这么强烈,使列文永远不能忘记。从老农民的家到斯维亚日斯基家的路上,他尽在回想着这个农家,好像在那印象里面有些什么东西尤其引起他注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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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斯维亚日斯基是他那一县的贵族长。他比列文大五岁,而且早结了婚。 他的姨妹,列文十分喜欢的一个少女,也住在他家里。 列文知道斯维亚日斯基夫妇十分希望这个姑娘和他结婚。 他确切地知道这个,正如一般年轻人知道的一样,尽管他决不会向任何人说起这事;并且他也知道,虽然他很想结婚,虽然无论由哪方面看来,这位极有魅力的少女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妻子,但是他要同她结婚,即使他没有爱上基蒂。 谢尔巴茨卡娅,也还是和飞上天一样不可能。 意识到这点,他希望由访问斯维亚日斯基而得到的快乐就逊色了。在接到斯维亚日斯基邀请他去打猎的消息的时候,列文马想到了这点;虽然如此,他还是断定,以为斯维亚日斯基对他有这种意思,不过是他自己的毫无根据的猜想,所以他还是要去。 况且,他内心里想考验一下自己,再估计一下自己对这个少女的感情。 斯维亚日斯基的家庭生活是极为愉快的,而斯维亚日斯基本人,是列文所认识的地方活动家的模范人物,而且他老觉得他是一个很令人感兴趣的人。斯维亚日斯基是那种时常使列文惊奇的人们之一,那些人的见解虽然不是独创的,却是合乎逻辑的,独自发展的,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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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生活的方向是恪守不变的,同他们的见解大相径庭,而且差不多总是背道而驰。 斯维亚日斯基是一个极端的自由主义者。他蔑视贵族而且相信大多数贵族暗地里都拥护农奴制,单纯因为胆怯才没有把他们的意见公开表示出来。 他把俄国看成像土耳其一样衰亡的国家,而且他把俄国政府看得那么坏,以致他觉得不值得认真地去批评它的作为;但他却仍然是那个政府的官吏,并且是一位模范的贵族长,当他乘车出门的时候,他老是戴着缀着帽章和红帽箍的制帽。 他认为人类的生活只有在国外才勉强过得去,而且只要一有机会他便出国;同时,他也在俄国实行一种复杂的、改良的农业经营方法,并且带着极大的兴趣注视着和了解俄国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想象的是俄国农民是处在从猿到人的进化阶段,同时,在县议会上,没有人比他更愿意和农民握手,倾听他们的意见。 他不信仰上帝,也不相信魔鬼,然而却又十分关心改善牧师的生活和维持他们的收入的问题,而且特别尽量保存他村里的教堂。在妇女问题上,他表现得很极端,主张妇女绝对自由,尤其主张她们拥有劳动权利;但是他和他的妻子过着这样一种生活,他们那恩爱的、没有小孩的家庭生活让谁都羡慕,而且他这样安顿他妻子的生活,让她除了和她丈夫共同努力尽量地过得快乐和舒适以外,她什么也不做,并且什么也不能做。如果列文没有往好里想人的特性的话,这样斯维亚日斯基的性格是不会使他感到大惑不解或疑问的。 他会向他自己说:“不是傻子就是坏蛋,”而一切就都明明白白的了。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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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说他是傻子,因为斯维亚日斯基无疑不仅是个聪明人,并且是教养很高,又十分朴实的人,没有一个问题他不知道;但除非万不得已,他决不炫耀他的学识。 列文更不能说他是坏蛋,因为斯维亚日斯基看上去是一个正直、善良、聪明的人,他愉快地、热心地、不屈不挠地做着他的工作;他受到周围所有人的尊敬,而且的确从来没有蓄意做过,并且从来没有故意去做过,而且也绝不会做什么坏事。列文竭力想理解他,却又理解不了,他看待他和他的生活,一直像看待一个真正的谜一般。列文和他十分要好,所以列文常常大胆地去试探斯维亚日斯基,竭力想要寻究出他的人生观的根底;但却老是徒劳。每当列文竭力想从那向所有人都敞开着的斯维亚日斯基的心房的接待室再深深的进入的时候,他老看到斯维亚日斯基显得有点狼狈。 他脸上显出隐约可辨的惊慌神色,好像他担心列文会看破他,于是他就愉快地婉言拒绝。现在,在列文对于农事不再抱任何希望以后,他十分高兴到斯维亚日斯基那里去。 且不说看见这一对呆在舒适的安乐窝里、对己对人都心满意足的幸福夫妇,总给与列文一种愉快的感觉,如今正当他对自己的生活感到这样不满意的时候,他就更希望找到使斯维亚日斯基这样开朗、干脆和愉快的秘诀。 此外,列文还知道在斯维亚日斯基家里,他会碰到许多邻近的地主,现在听听和谈谈关于收成、雇农的工资等等农事上的谈论,对于他十分饶有兴趣的,他知道这种谈话照例被认为是特别庸俗的,但是现在在他看来却是一个重要的话题。“也许这在农奴制时代并不重要,在英国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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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两种情况下,农业的条件已经确定了;但是现在,在我们这里,当一切都已颠倒过来,并且刚刚开始形成的时候,这些条件会采取怎样一种形式的问题,倒是俄国的一个重要的问题,“列文想着。结果打猎并不像列文预期的那么好。 沼泽干了,而且差不多完全没有松鸡。 他到处走了一整天,只打到三只,但令人满意的是,正像他平常打猎回来一样,他带回来旺盛的胃口、愉快的心情和那种总是伴随着剧烈的体力运动而来的兴奋的精神状态。在打猎当中,当他仿佛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忽然回想起那位老人和他的家庭,他们留下的印象好像不单单是要求他留心,而且要求他解决好像和他有关的什么问题。傍晚喝茶的时候,座上有两个为了监护权的事情而来的地主,于是列文所期待的有趣的谈话开始了。列文坐在茶桌旁的主妇旁边,他不得不和她和正坐在他对面的她的妹妹聊天。斯维亚日斯基夫人是一位圆脸、金发、娇小、面带笑容和酒靥的女人。 列文竭力想通过她找到处理她丈夫在他心中引起的重大困惑;但是他没有充分思索的自由了,所以他感到非常局促不安。 这种局促不安是由于那位姨妹正坐在他对面,身穿一件领口开成四方形的衣服,袒露雪白的胸脯,列文简直觉得她是故意为他穿的。 虽然她的胸脯是这样白,或者正由于这样白的缘故,这个四方形让列文失掉了思想的自由。 他想像,或许是想像错了,这个领口是特意为他开的,他感到他没有权利看它,于是尽力不去看它;但是他又感到领口开成这样,与他有什么关系。 列文感到好像他欺骗了谁,好像他必须有所说明,但又不能说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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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断地涨红了脸,局促不安。 他的不安也传染给美丽的姨妹了。 但是主妇却装做没有留意的模样,竭尽全力故意地引她参加谈话。“您说,”她接着已经开始的话题说下去,“我丈夫对于俄国的事情都不感兴趣。 事实上恰恰相反,他在国外固然十分快活,但是并不像他在这里一样。 在这里,他感到他做得很合适,他有许多事要做,他具有对一切都感到兴趣的才能。啊,您还没有看到我们的学校吧?”
“我看见了……是那所长满常春藤的小房子,对吗?”
“是的,那是娜斯佳的工作,”她指着她的妹妹说。“您自己在那里当老师吗?”列文问,尽力想忽视她的裸露的脖颈,但是感觉到他无论望着哪个方向,他都看得到它。“是的,我自己在那里教过书,并且还在教,但是现在我们来了一个第一流的女教师。 我们已经开始做体操了。”
“不,谢谢您,不用再倒茶了。”列文说,虽然意识到这样做是无礼的,但却不能接着谈下去,他红着脸,站了起来。“我听到他们那边正在谈有趣的事哩,”他补充说,就走到斯维亚日斯基和邻近的两位绅士坐的那张桌子的另一边。 斯维亚日斯基侧身坐在桌旁,一只胳膊放在桌上,一只手转动着杯子,用另一只手捻拢胡须,把它送到鼻边,然后又把它垂下去,仿佛他在嗅它一样。 他的明亮的黑眼睛直看着那位留着灰色胡髭的兴奋的地主,显然他觉得他的话很有趣。 那地主正在抱怨农民,列文看得很清楚:斯维亚日斯基原本知道怎样驳斥这位地主的抱怨,他可以立刻粉碎对方的整个论点,但处在他的地位上,他不能够把这样的回答说出来,于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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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乐趣地倾听着地主的可笑的谈话。这位留灰色胡髭的地主显然是一个根深蒂固的农奴制拥护者,一个毕生住在乡下的热心的农业家。 列文在他的服装上,在他那显然是不常穿的旧式的穿旧的外衣上,在他那精明的、愁闷的眼神里面,在他那条理分明、流利的俄语上,在他那长期以来形成习惯的专横的语调上,还有在他那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旧的订婚戒指的、被太阳晒黑了的粗大通红的手的坚决的动作上,看到了这种种特点。
二十七
“只要我舍得把已经开办的事情……已经花费了那么多气力的事情……全部丢掉的话,我真愿意把一切抛弃,卖掉,然后像尼古拉。 伊万内奇那样一走了之……去听《爱莲娜》。。 。去。”
地主说,一丝愉快的微笑让他的精明的老脸笑逐颜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