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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头的还是不领情,又冷冷地说:
“那我们就得罪了:”说罢,手举马灯,要举步进舱了。
胡德祥急忙用身挡住,用手递烟:
“长官,长官,忙什么?嘿嘿,有话好说。抽支烟。抽支烟再说……”
一急也就急出办法来。他的颈向左偏,凑着当头的低低耳语:“长官,你认识张胖子吗?……”
“什么张胖子,李胖子的!不认识。我要执行公务!”那当头的冷冷不认卯,反大声武气地把话抖出来了。
明明是一棒,胡德祥却并不显得难堪,语气也有些生硬地说:
“张胖子是磁器口的水上警察所长,同你们这里的李所长是老交情:我们之间可不是一般交情。”说着用手拿出名片。
真灵!那小当头的一听,脸上立即改了颜色,脚步也不觉收回,不过眼神里还有一点似信非信地疑问。
胡德祥微笑着向他一点头,补一句:“这趟货,是他的!”
小当头的是李所长新提起来的。他沉吟了:“哦,是这样……”把手中风灯一举,但是,他还是有些怀疑,当瞧见舱中似有人影时,面孔又板起来,了,大声问道:
“那是什么人?”
此时华子良装做一个生病的水手,裹着被子蒙头睡觉。
胡德祥心跳猛地加速,结结巴巴地答:
“那,那是一个病人……”
小当头的贼头鼠脑地进舱:
“老板,做事可不要太……,兄弟只好进舱看一看了。”
胡德祥顿时六神无主,手中香烟掉了下来……
“要看就请看吧!”黑暗中,老船工突然闪身出来,一步跨入舱中,把华子良的被头一掀,露出了“病人”的蓬乱头发,“他是个撑船的,得了霍乱症!”
这是夏秋之交,沿江几县,霍乱症正在流行。万县城中,每日棺材也是不断的。众警察一听,登时吓得连连后退了。
胡德祥回过神来,连连接口说道:
“是这样,是这样,这船亻夫一直上吐下泻的。”
一场惊变终于过去了。
货船沿着大江,昼夜不舍,过了三峡,来到宜昌。
几天时间,胡德祥的脸瘦去了许多、两鬓间落了一层白霜。船到宜昌,再不前行了,他如释重负,华子良也该滚蛋了。
胡德祥脸上笑着,对华子良说,
“华先生,宜昌到了。”他巴不得华子良快点离开。
华子良告别了水手,极其快速地上岸,隐没在人群之中了。
这宜昌码头,地处长江三峡出口,南津关外,自古便是一个货物集散之地。抗战时期,曾遭日寇飞机轰炸,冷落了一时;抗战胜利,恢复也不太快;但内战一兴,它顿时畸形地繁荣起来了,港口十分热闹。只见正午的阳光下,轮帆云集,江中一片雾雾腾腾的。江岸上,各种货物,堆积得如小山一般。一队队上身赤裸,下身只穿着一条短裤的力亻夫,正在吃力地搬运货物。一阵阵沉重的“杭唷杭唷”之声,传得老远老远。
二
华子良跟随几个洗衣妇女,一跨入城门。妇女散入家门,他也只拣僻静街道走。走上热闹大街,华子良看见巡逻的士兵了,而且不是一队,时间不多就过了两三队。这接二连三的白日巡逻,一般在县城是少见的。他听见人丛中有人对此不以为然了,小声议论:“又来了!好凶!”走不远,他警觉的眼睛又发现人群中,街道店铺前,或行或立,混杂着好些个留分头,戴墨镜,穿蓝色或黑色长衫的便衣特务,全都贼眉贼眼的,好象在窥探什么,寻找什么。又听几个工人模样的人骂道:“呸!这些东西,又来了!……”一连几个“又来了!”可把华子良的心儿弄得悬吊起来。这宜昌城也是国民党的天下,大白天,他不敢再贸然地向前走了,决定打个店子住下,问问情况再说。热闹非凡的,气派大大的旅馆,华子良当然是不敢去问津的。他只想找家中等旅店歇下。正有一家招商店,门边围着好些人,门中,有几个商人模样的人进进出出。“这店倒合适。”他走上去了。华子良踮脚一瞧,顿时傻眼!店门旁贴着一张告示,一位老者小声在念:“……近查奸匪,混迹城中,刺探军情。滋惹事端……本局命令,过往客商,必须持有国民身份证方能住宿。”最后是:“宜昌警察局。X月x日。”
国民身份证这东西,华子良哪有?华子良完全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慌慌地退身出来,哪敢再到大街走动!他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店。这是一个河南汉子开的新生客栈。
华子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前去试探:
“掌柜的,你好!”华子良开口便是亲热招呼。
一个骨骼粗大,光头,浓眉,阔口的汉子正在打算盘。一听有人问讯了,忙把手中活计停下来,抬头望了一下华子良,含笑回答道:
“哦,先生打从哪里来?要住店么?”
华子良点了一点头。笑着说:
“掌柜的,我就愿意住这个客栈,对人和气,又方便……”
汉子哈哈一笑:“先生您别糟践俺了!这叫赶鸭子上架——俺的店小……”
“掌柜的说到哪里去了!……哦,听你口音,也是河南人吧?”
华子良要同店主人攀“同乡”了。
“是的,是的。您……”
“敝人也是河南人。想不到在这里碰到老乡了!”华子良笑道。
河南汉子听见是乡亲,变得十分热情高兴了:
“先生,您的老家在哪里?离我们洛阳远不远?何时起程来这里的?……”
“唉!”华子良脸色阴了,长叹了一声。说道,“我是从四川来的。”接着,他把自已在来店途中编就的故事,对着河南汉子讲了。声言他是河南登封人,一个教书先生,抗日战争期间流浪到四川的,最后在绵阳国立六中当了教员。此次母病归家,不幸途中遭到土匪抢劫,行李、钱财、证件全被抢去了。最后求道:“大哥,请高抬贵手,让我在店里住一宿吧!”
河南汉子见华子良说得入情入理的,他明白华子良的难处了,动了同乡之情,上下打量了一阵华子一良,问道:
“先生,你在三青(三青团)不在?”
华子良答:“不在。”
又问:“你在社会(指帮会组织)不在?”
华子良答:“也不在。”
“这就难办了!”河南汉子叹了一口气:“先生,不是俺有意与你为难,现在是当局有令:无证不准留宿。……俺这里,军警来得勤,……”
华子良十分为难了,但他还是不愿把最后的希望放弃,于是说道:
“大哥,常言道,美不美,泉中水,亲不亲,故乡人,难道你……。
河南汉子动容了。沉吟有顷,说道:
“这样办吧,你回正街前走,左拐,在一条半截巷子内,有我一个把兄弟开的小店。你说我店挤,介绍你去住的,料无问题。住一夜,你就走吧……”
两人道了珍重而别,但华子良刚一离开新生客栈,河南汉子又见慌慌来了两个人,近前看清,不是别人,正是警察局的侦辑队长和一个矮矮的特务……
三
侦辑队长便是胡德祥的同伙。他们在做鸦片的交易。
胡德祥船一拢,侦辑队长便匆匆赶来看货。
他急急行走在码头来往客商和搬运力亻夫中间,他猛然看见一个人象当年在息烽狱中的华子良,正当他要走近,码头一群泼皮打架了,冲将了过来,一头撞在他的身子上。侦辑队长打了个趔趄,那老头,一转眼已不见影了。侦辑队长探头四望后,呆了呆,心中忽然转念了:未必就是他,于是径自到码头来会胡德祥。
“哈哈,队长,你来得好快呀!”胡德祥高兴地迎上主顾,并送上烟。
队长接过烟,板着面孔,心里好象有什么事。
胡德祥有点不自在了:
“这里行市如何?”
队长心不在焉地摇摇头。胡德祥正在怀疑间,他突然发问:
“胡兄,刚才从贵船上登岸的是个什么人?”声音低沉沉的。
胡德祥心里一“格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答:
“一个搭船的。”
队长没再问下去。
这队长相貌长得有点怪,脸面的皮色奇特:半边脸膛紫褐,半边淡黄色。乍一看时。委实吓人。但他又是笑面虎,一关遮百丑,变得不那么可怕了。但此刻,那张脸阴不阻,阳不阳,有点杀气;
“他姓什么?干什么的?”
胡德祥的颈子顿时僵硬了,心也跳得快了。不过他还是嘿嘿笑着说:
“哎,搭船的随时都遇到,死乞百赖的,谁去问姓甚名谁罗!看模样,是个农民吧。……”他向左偏着颈项,又拿香烟递上去,想用“和气草”,来把气氛缓和一下。
“何时来接货,还是晚间那个时候吗?……兄弟作好准备。”
队长头也不抬。
胡德祥的颈项变硬了,发窘了,这水不知多深多浅哦……
队长不言不语,走进了船舱,长长地舒了口气,说了一件心事:
“胡兄,小弟有桩往事要对你讲……”
接着,队长沉重地,痛苦不堪地讲了他过去一段曲折的经历。胡德祥听完惊惧还未定,只见队长长叹一声,双手乱抓着胸膛,声音发嘶地说道:“老兄,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啊!这一切,我是想起心里就流血,就作痛!我是永远不能忘了的!你知道,是谁把我搞成这样狼狈吗?是谁差点让我死于非命吗?是谁?是谁?不是我的上司,而是另外一个人!这人就是那个刚从你的船上上岸的!我曾经赌过咒,发过誓,不报此仇,非为人也!……真是山不转水转,我今天终于碰上这个人了。仁兄,你可愿帮衬兄弟一下?小弟向你求一求……”侦辑队长突地把嗓门提高了,如同嚎叫:
“请你回答我:那人可是华子良?!”
“哦,哦……”胡德祥声音打哆嗦。
“他为何能够来到此地?是放出来的,还是逃出来的?”队长紧追不舍问。
“唔,唔……”胡德祥吐语不出了。
“这么看,他就是华子良了!”队长霍地站起,牙缝间嘘出丝丝冷气。客人的目光紧紧逼视着胡德祥,“是这样吗?是不是?!”
胡德祥浑身颤栗。这软骨头哪经得起这样地重压!他觉得自己的膝头在发软,身子在发软,他要瘫下来了,下意识地向后倒退。
情况紧急,决定华子良的命运就在这须臾之间。
老船工指挥搬运工人开始起货后,一直站在船头,密切注视着舱中的动静。这时他好惊!真想一步射入船舱中,把那胡德祥没有骨头的脖子扳起来,但时间来不及了!……惶乱之中,薄地—回头,一声惊呼从他口中迸出来了!
“胡老板,不好了!有人落水!我们的货!”
原来这断魂桥上,一桩惨祸发生了:一个体弱的工人,背的货物太重,他在断魂桥上闪闪晃晃、闪闪晃晃的,身子一歪斜,跌入江中了!老船工的呼叫惊动了胡老板……
胡德祥再次进舱。但发现气氛全然变了,队长已经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