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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拾今年只十五岁,当兵不过俩月。年前,他还在南城里流浪,靠着给人帮佣打零工过活,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日子,闲时跑去偷听读书,找人练练武,虽然经常遭白眼,却也算是悠游。
龙威武馆的彭震彭师父倒是很喜欢他,常跟他说他的什么反应力是一等一的好,只要跟自己好好练下去,前途不可限量,将来跟自己一样去哪个武馆当个教师或者去哪个镖局,没准还能混上个镖头当当。
这样一天天地混下去,少年觉得其实一切挺好,而且在越变越好。虽然整个天下的形势其实并不太好。
当天心宗的大军第一次攻打封州城的时候,贼兵未到,城内已乱成了一团,但凡有些家底或者能动的,都忙忙地收拾家当,挤在南城门哭喊着逃难,一时被踩踏而死的人不计其数。连驻守此地的陈王和扶危将军林威也连夜逃遁。
当时留下来死守封州城的,便是当时的副将,现在的田大将军,田狩疆。
大威德明王号称十万的大军在封州城外不分昼夜围攻三十七天,终于在这坚城面前退却了。
一年后,已席卷整个西北的大威德明王再来,号称十五万的大军将封州城围得铁桶一般。这一次围城五十二天,因为一代名将叶渊停复起拜相,督师出京,威胁明王大本营青州,一代枭雄终又无奈退去。
所以,当九个月前明王大军再来之际,封州城的百姓谁都没把他当作一回事。
围什么围?我们又不是没有被围过。
任你围任你攻,封州城是不会陷落的。
谁也没想到,这一围,便是九个月。
陆拾叹着气,拾阶而上。
他是新兵。名义上说是新兵,其实做的就是劳工的活。
被围九月,普通人家早已粮绝。城内虽说不上饿殍满地,但已有吃人肉的传说。
虽然田大将军事先为军队准备了充足的粮食,没有去搜刮一粒百姓家里的食物,但与此同时,军队也决不肯将一粒粮食分给普通百姓。
城内大户人家还好,靠着日前的积累还可以勉强度日,一般百姓已是卖儿卖女,甚至为了一口吃食杀人放火也屡见不鲜。
事实上,城内饥民甚至发起过冲击军队粮仓的暴动,可惜面对百战铁甲“猎”字军,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杀。
于是,对一般人来说,能得到粮食,能保自己活命,甚至可能为一家挣来活命吃食的唯一途径,只有——
加入军队。
围城初期,天心宗大军如人命不要钱一般,几乎天天不惜代价地攻城,虽然城坚箭利,但军士死伤仍是在所难免。
田大将军是个很奇怪的人,这种时候,人手不足,强行征召百姓壮丁参与城防几乎是必然的措施,但他却只征兵。参加军队,便有粮食可发,可以吃饱,甚至可以略有盈余。
于是,走投无路的百姓,如陆拾一般,只能选择加入军营,用自己的性命填满那天心宗贼军冲击带来的缝隙。用生命赌博那活下去的机会。
彭震是在围城第五个月,参军第十七天的时候死的。
死在城外,死在乱军之中,连尸体都不知道便宜了哪些秃鹫和乌鸦。
据说是因为运气太差,彭震出城对战的那天,正好赶上敌人的大将大威德明王巫天威亲自率军冲阵。彭震那引以为傲的神龙拳根本没来得及使出,本军便已溃败。乱军之中,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只知道,他没能回到城里。
彭震已死,却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彭师父的孩子去年出生,现在不过一岁多,嗷嗷待哺。
其实彭震只不过曾经指点过陆拾的武功,平日略略周济过陆拾。二人并没有师徒名份,也不曾相互有过什么嘱托。
事实上,彭震平日古道热肠,城南的流浪儿们多数受过他的周济,陆拾不过因为有心学武让他略微赏识而已。说起来,实在不能说彭震对他有多大恩情,更说不上陆拾对这个彭震有什么责任。
但陆拾总觉得,自己有责任照拂那孤儿寡母,自己没法就这样说服自己,什么都不管。
于是,陆拾别无选择,只好自己拿起刀,来到这军营,为的是那一天三餐,还有能省出的那一点点口粮。用命去赌的那一点点口粮,那足以让彭震留下的孤儿寡母活下去的口粮。
踏上城墙,朝外看去,只见一片荒芜。
城墙上的青砖被火炙烧得焦黑,这焦黑沿着城墙一路向下延伸,延伸到城下那片黑红色的土地。连大雪都无法掩盖的焦黑色,和土地上同样焦黑色嘶声啼叫的乌鸦,越过那条划分了深浅颜色的死亡之线,再一直朝前延伸。血和火混合而成的荒芜黑色,藤蔓般蔓延着,直到了远方才能勉强看到连绵的营盘。
那是天心宗军,天心宗第一悍将大威德明王巫天威率领的大军。
此次天心宗大军裹挟四周诸城镇无数百姓,号称三十万,虽然田大将军嗤之以鼻,斥为吹牛,但在城中居民看来,单单看那望不到尽头的营火,这个数字也差不到哪去。
城上每隔三十步便摆着一门巨弩,弩箭足有儿臂粗细,每弩下有绞盘,下面有一头黄牛负责转动绞盘,将弩箭上弦。
陆拾的工作便是逐一检查这一段城墙各弩和绞盘的状况,并伺候那些待命的黄牛。这个围城之内,牛可比人值钱多了。
这工作虽然辛苦,但相对于修补城墙的辛苦或是城头守夜的心惊胆战来说,却是轻松得多了。
围城之前,田将军大开方便之门,封州城一下子拥人各地十数万的难民,龙蛇混杂,谁也说不准里面有多少天心宗的探子。而这样虽然使得围城血战时不用愁兵源,但投军的人却是无法一一甄别。故这类涉及到天诛神弩等机密的工作,只有陆拾这样本是封州城居民并有人作保的人才能参加。
今日的气氛却有些特别,陆拾一踏上城头,便被边上的队长拉着跪下。陆拾偷偷抬头看去,不远处,一副玄黑色铁甲昂立在城头,邪全城无人不识的臂甲上狰狞的狼头浮雕已彰显出这甲胄主人的身份——
今上钦赐尚方宝剑,总领封州城军民事务,两次击退天心宗大军的无敌战神,封州城守护神,无敌大军“猎”字营的唯一统帅,抚远大将军田狩疆。
陆拾只觉得心脏一阵阵狂跳不止。虽然已加入军队两月,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无敌战神,自己的统帅,抚远大将军田狩疆。
田狩疆自然无心去考虑跪在身边的一名小兵在想什么。他的目光只落在眼前那黑红色焦土的战场上。
田狩疆并不算高,身形粗壮,面色黝黑,棱角分明。他本出身绿林,后机缘巧合之下投军,十数年累积军功才升到副将之位。他今年已经四十五岁,这个年纪做到一方诸侯,自领数万大军,起居八座,虽然并不算是太早,但若非这苍茫乱世,恐怕他这个毫无背景的小将领是绝无此等机会。
天心宗之乱给了他一展抱负的机会,但同时也时刻提醒着他灭亡的危机。
大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良久,田狩疆轻叹了一口气:“烟尘已动。天心宗军将会有动作,准备让新兵营出城吧。”
身后一名将官高声答“是”,转身去了。
不一刻,陆拾和他的队长也被叫下,城头上顿时空旷了许多。
田狩疆身后一名高瘦的男子,看起来四十来岁,面容清癯,身处这旷城前镇,却未着军甲,只一袭青色长衣,此刻缓缓开口问道:“大将军何故叹气?”
田狩疆微微摇头:“引初,你一向是算无遗策,今日不妨猜一猜,我在想什么?”
那高瘦男子便是这城中的副将,也是田狩疆的心腹肱股何引初。
他闻听田狩疆反问,当即摇头道:“将军这是难为我了,我又不是城西何铁嘴,如何能揣摩到将军思虑。不过既然将军有令,末将不妨一猜。今日看天心宗营盘突有调整,大量流民营帐被推到前营,多半是为了让我们看不清后营行动。且从昨夜起,他们的包围突然严密许多,我们派出的斥候至今无一人回还,综合考虑,若非敌人故弄玄虚,便定然是要有大动作了。将军可是在忧虑此事么?”
田狩疆呵呵一笑:“引初啊,你太聪明了,你当然知道我所叹息的不是这个。不错,巫天威不仅是天心宗尊下第一悍将,更兼狡诈如狐,的确是个劲敌。不过此番围城近一年,该使的招数也该用尽了,我和他都明白,在这耗来耗去,谁又能奈何得了谁?我叹息的是……这座城,是谁守下的呢?守下这座城,又有什么意义呢?”
何引初面色不变,躬身一揖道:“这天下谁不知道,三次血战,守住封州城,让天心宗贼难越雷池一步染指中原的,是大将军您。若非将军您大智大勇,当今天下早已倾覆也说不定。”
田狩疆嘴角沁出一丝冷笑,正要开口,突听战鼓声响,便转了话头,道:“你说得对,巫天威最近小动作不断,估计是忍不住要再来一次强攻了。既然他要耗,我们便陪他耗下去。引初,你猜今天新兵营会有几成能回来?”
何引初转身朝城内正列队集合的新兵们看了一眼,摇摇头道:“大概三成。”
田狩疆摇头:“我跟你打个赌,估计未必有一成。更可能是……没有。”
城下,一群半大孩子已经集合完毕。队长陈豪扫视着这一群都带着犹疑之色的手下,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不过区区几个月时间,新兵的年纪已经越来越小了。
城外的天心宗裹挟了所占地区的大部分居民,有着用不完的炮灰,城内的兵却是越打越少,田大将军精锐的心腹“猎”字营不到关键时刻是决不会动用的。如今日这般情形,就只能让这些便宜的新兵上战场了。
自己也是这样一次次熬过来的。这一批人这次出城,能有多少人活着回来?三成?四成?只有天知道了。
清了清嗓子,陈豪站上一块高大的石头,看向这群稚气的手下:“天心宗军的新一轮攻势就要开始了!”
虽然气氛立时变得凝重,但没有人窃窃私语,条件反射一般,所有人仍直挺挺站着。陈豪点点头,对自己一手训练的这群士兵还比较满意。
这样的服从度和纪律,一会能活着回来的人或许会多一些吧。
“你们从没有上过战场,是的,你们是一群新兵,没人看得起的新兵。或者说你们现在还不配称作兵,你们只是一群苦力。谁是兵?看看你们头顶,看看那‘猎’字大旗,想想他们当年以干人铁骑冲破天心宗三万大军的威名。那才是兵,那才是军队,那才能让你的朋友你的亲人羡慕和骄傲!
“你们平时也每日训练,你们知道,从新兵到猎字营要训练多久?一年?两年?告诉你们,不需要,只需要一天!就是今天,只要一天,你冲出去,杀了你的敌人,然后你便是一名真正的士兵!
“城外是天心宗徒,三次围攻我封州城的天心宗徒。你们有些是封州城人,有些是逃来的难民。你们的故乡被他们摧毁、占领,你们的亲人朋友被他们屠杀。我相信,你们每个人,都和城外那些魔鬼有血海深仇!
“为什么你们会流落逃难?为什么会来这里当兵?为什么你们吃不饱穿不暖?你们的敌人就在外面,他们要冲进来,然后会把封州城和别的那些城池一样毁灭,你们的父母会被他们杀害,你们的姐妹会被他们凌辱,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