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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是卡夫卡这个名字和斯芬克斯的部分,从歌词的其他几行也可以觅出同我所置身的状况的砌合。“空中掉下小鱼”同中野区商业街有沙丁鱼和竹荚鱼自天而降正相吻合;“把身影化为利剑/刺穿你的梦”似乎意味着父亲被人用刀刺杀。我把歌词一行行抄写下来,念了好几遍。费解部分用铅笔划出底线。但归根结底,一切都太过于具有暗示性,我如坠五里云雾。
“站在门后边的/是失去文字的话语”
“溺水少女的手指/探摸入口的石头”
“窗外的士兵们/把一颗心绷紧”
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或者说看上去相符的不过是故弄玄虚的巧合?我在窗边打量着外面的庭园。淡淡的暮色开始降临。我坐在阅览室沙发上,翻开谷崎①译的《源氏物语》。十点上床躺下,熄掉床头灯,闭上眼睛,等待着十五岁的佐伯返回这个房间。
①即谷崎润一郎(1886…1956),日本现代作家,著有小说《春琴抄》、《细雪》等,曾将《源氏物语》译为现代日语。
第24章一觉睡了30个钟头
从神户开出的大巴停在德岛站前的时候,已是晚间八点多钟了。
“好了,四国到了,中田!”
“那是,桥非常漂亮。中田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桥。”
两人走下大巴,坐在站前长椅上,半看不看地看了一会儿周围景致。
“那么,往下去哪里干什么呢,没有神谕什么的?”星野问。
“没有。中田我还是什么都不清楚。”
“难办喽。”
中田像考虑什么似的手心在脑袋上摩挲好一阵子。
“星野君,”
“什么?”
“十分抱歉,中田我想睡一觉,困得不得了,在这儿就好像能直接睡过去。”
“等等,”星野慌忙说,“睡在这里,作为我也很麻烦。马上找住的地方,先忍一忍。”
“好的,中田我先忍着不睡。”
“呃,饭怎么办?”
“饭不急,只想睡觉。”
星野急忙查旅游指南,找出一家带早餐又不很贵的旅馆,打电话问有无空房间。旅馆离车站有一小段距离,两人搭出租车赶去。一进房间就让女服务员铺了被褥。中田没洗澡,脱衣服钻进被窝,下一瞬间就响起入睡时均匀的呼吸声。
“中田我估计要睡很久,您不必介意,只是睡而已。”睡前中田说道。
“啊,我不打扰,放心睡好了。”星野对转眼睡了过去的中田说。
星野慢慢泡了个澡,泡罢一个人上街;随便逛一会儿对周围大体有了印象之后,走进正好看到的寿司店,要了一瓶啤酒,边喝边吃。他不是很能喝酒,一中瓶啤酒就喝得舒舒服服了,脸颊也红了。然后进入扒金库游戏厅,花三千日元玩了一个小时左右,玩的时候一直头戴中日Dragons棒球帽,好几个人好奇地看他的脸。星野心想,在这德岛头戴中日Dragons棒球帽招摇过市的恐怕只有自己一个。
返回旅馆,见中田仍以刚才那个姿势酣睡未醒。房间里亮着灯,但看样子对他的睡觉毫无影响,星野思忖此人真够无忧无虑的了。他摘下帽子,脱去夏威夷衫,拉掉牛仔裤,只穿内衣钻进被窝,熄了灯。不料也许是换了地方心情亢奋的关系,一时很难入睡。啧啧,早知如此,索性去不三不四的地方在女孩身上来上一发就好了。但在黑暗中听着中田均匀安稳的呼吸声的时间里,他开始觉得怀有性欲似乎是非常不合时宜的行为,为自己产生后悔没去那种地方的念头而感到羞愧,至于何以如此他自己也不大清楚。
睡不着,他便眼望房间昏暗的天花板。望着望着,他对自己这个存在——对同这个来历不明的奇妙老人一起住在德岛这家便宜旅馆的自己渐渐没了信心。今晚按理该在开车回东京的路上,此时大概在名古屋一带行驶。他不讨厌工作,而且东京也有打电话即可跑来的女友,然而他把货交给百货商店之后竟心血来潮地同工作伙伴取得联系,求对方替自己把车开回东京,又给公司打电话,强行请了三天假,直接同中田来到四国,小旅行袋里只装有替换衣服和洗漱用具。
说起来,星野所以对中田发生兴趣,无非是因为他的相貌和讲话方式像死去的阿爷。但接触不久,像阿爷的印象渐渐淡薄,而开始对中田这个人本身有了好奇心。中田的讲话方式相当与众不同,而内容的与众不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那种与众不同的方式里总好像有一种吸引人的东西。他想知道中田这个人往下去哪里做什么。
星野生在农家,五个全是男孩,他是老三。初中毕业前还比较地道,到上工业高中后开始结交不良朋友,一再胡作非为,警察也招惹了几次。毕业总算毕业了,但毕业后也没有正经工作,和女人之间啰嗦不断,只好进了自卫队。本想开坦克,但在资格考试中被刷了下去,在自卫队期间主要驾驶大型运输车辆。三年后离开自卫队,在运输公司找到事做,那以来六年时间一直在开长途卡车。
开大卡车很合他的脾性。原本喜欢就跟机械打交道,坐在高高的驾驶席上手握方向盘,感觉上就好像一城之主。当然工作是够辛苦的,工作时间也颠三倒四。不过,若每天早晨去铁公鸡公司上班,在上司眼皮底下做一点小活儿——那样的生活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
从前就喜欢打架。他个头小,又瘦得像豆芽,打架看不出是强手。可是他有力气,而且一旦开闸就收勒不住,两眼放出凶光,实战中一般对手都为之胆怯。无论在自卫队还是开卡车之后都没少打架。当然胜败都有,但胜也好败也罢,打架终归什么也解决不了。明白这点还是最近的事。好在迄今为止没受过什么大伤,连自己都佩服自己。
在性子野乱来的高中时代,每次给警察抓去都必定是阿爷接他回家。阿爷向警察点头哈腰,领他出来,回家路上总是进饭馆让他吃好吃的东西,即使那时候口中也没有半句说教。而父母则一次也不曾为他出动,穷得糊口都成问题,没有工夫搭理不走正路的老三。他时常心想,若是没有阿爷,自己到底会落到什么地步呢?惟独阿爷至少还记得他在那里活着,还惦念他。
尽管如此,他一次也没谢过祖父。不晓得怎么谢,再说满脑袋装的都是自己日后怎么存活。进自卫队后不久,祖父因癌症死了。最后脑袋糊涂了,看着他都认不出是谁了。自祖父去世以来,他一次家也没回。
星野早上八点醒来时,中田仍以同一姿势大睡特睡,呼吸声的大小和不紧不慢的节奏也和昨晚相同。星野下楼,在大房间里同其他客人一同吃早饭。品种虽然单调,但大酱汤和白米饭随便吃。
“你同伴早饭怎么办?”女服务员问。
“还在呼呼大睡,早饭怕是不要了。对不起,被褥就先那样别动了。”他说。
快中午了,中田依然睡个不醒。星野决定加住一天旅馆。他走到街上,进荞面馆吃了一大碗鸡肉鸡蛋浇汁面。吃罢在附近逛了逛,进酒吧喝咖啡,吸烟,看了几本那里放着的漫画周刊。
回旅馆见中田还在睡。时间已近午后二点,星野多少有些放心不下,手放在中田额头上。没什么变化,不热,不凉。呼吸声同样那么安稳均匀,脸颊泛出健康的红晕。看不出哪里情况不妙。只是静静沉睡罢了。身也没翻一次。
“睡这么长时间不要紧么?对身体怕是不好吧?”来看情况的女服务员担心地说。
“累得够呛。”星野说,“就让他睡个够好了。”
“呃。不过睡这么香甜的人还是头一次遇见。”
晚饭时间到了,中田还在睡。星野去外面咖喱餐馆吃了一大碗牛肉咖喱饭和蔬菜色拉,又去昨天那家扒金库游戏厅玩了一个小时,这回没花上一千日元就得了两条万宝路。拿着两条万宝路回到旅馆已经九点半了,吃惊的是中田仍在睡。
星野算了算时间:中田已经睡了二十四小时以上。虽说他交待过要睡很久不要理他,但的确也太久了。他少见地不安起来。假如中田就这么永睡不醒,那可如何是好呢?“糟糕!”他摇了摇头。
不料第二天早上七点小伙子醒来时,中田已经爬起,正在往窗外观望。
“喂,老伯,总算起来了!”星野松了口气。
“那是,刚醒。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反正中田我觉得睡了很久,好像重新降生似的。”
“不是很久那么温吞吞的东西,你可是从前天九点一直睡到现在,足足睡了三十个钟头。又不是白雪公主!”
“那是。中田我肚子饿了。”
“那还用说,差不多两天没吃没喝了。”
两人下到楼下大房间吃早饭。中田吃了很多很多,吃得女服务员吃了一惊。
“这人能睡,一旦起来又能吃,两天的都补回去了。”女服务员说。
“那是,中田我要吃就得真枪实弹地吃。”
“够健康的。”
“那是。中田我字倒是不认得,但虫牙没有一颗,眼镜从未戴过,没找过医生,肩也不酸,每天早上拉屎也有条不紊。”
“嗬,了不起。”女服务员钦佩地说,“对了,今天您准备做什么呢?”
“往西去。”中田斩钉截铁地说。
“啊,往西,”女服务员说,“从这里往西,就是高松了?”
“中田我脑袋不好使,不懂地理。”
“总之去高松就是,老伯,”星野说,“下一步的事下一步考虑不迟。”
“那是。反正先去高松。下一步的事下一步考虑。”
“二位的旅行好像够独特的了。”女服务员说。
“你说的还真对。”星野接道。
折回房间,中田马上进卫生间。这时间里星野一身睡衣趴在榻榻米上看电视里的新闻。没什么大不了的新闻——中野区一位有名的雕塑家遇刺身亡的案件搜索仍无进展,既无目击者,又无遗留物提供线索,警方正在搜查其出事前不久下落不明的十五岁儿子的去向。
“得得,又是十五岁。”星野叹道。为什么近来总是十五岁少年涉嫌凶杀案呢?十五岁时他正无证驾驶着偷来的摩托车东奔西窜,所以情理上不好对别人的事评头品足。当然“借用”摩托和刺杀生父是两回事。话虽这么说,自己没有因为什么而刺杀父亲或许算是幸运的,他想,毕竟时常挨揍。
新闻刚播完,中田从卫生间出来了。
“我说星野君,有件事想问问可以么?”
“什么呢?”
“星野君,您莫不是腰痛什么的?”
“啊,长期干司机这行,哪能不腰痛呢。开长途车没有哪个家伙不腰痛的,同没有不肩痛的投球手是一回事。”星野说。“你干嘛突然问起这个?”
“看您后背,忽然有这个感觉。”
“嗬。”
“给您揉揉可以么?”
“可以,当然可以。”
中田骑上趴着的星野的腰部,双手按在腰骨偏上的位置,一动不动。这时间里小伙子看电视综合节目里的演员趣闻——一个有名的女演员同不甚有名的年轻小说家订婚了。对这样的新闻他没什么兴趣,但此外又没什么可看的,便看了下去。上面说女演员的收入比作家多十倍以上,小说家谈不上有多潇洒,脑袋也不像有多好使。星野感到不解。
“喏喏,这样子怕是长远不了,大概有什么阴差阳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