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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克影响,苹果酒不但带“黑方”的威士忌香味,而且十分冲头,一口下去,能把活驴闷个跟头。Kiki的诺曼底岳父是二战老兵,战斗起来是好手,可说起话来像傻子,他十一岁扛枪打仗,杀人如麻,养兵千日,到现在已经不会笑。老爷子每年都要酿很多私酒,喝不完就给Kiki送过来。既然Kiki的第一信仰化为泡影,所以第二信仰日益坚定。这些天,他显然喝多了这玩意儿,烧得他双眼冒火、目光如炬,鼻子眼儿、耳朵眼儿七窍生烟,像一只被榨干了汁的柠檬。
Kiki的酒后独白没有时间、没有地点、没有事件,也不涉及任何卷入生活、工作的人和物。他是受过训练的情报军官,人生简历早就被有关部门的特殊程序格式化了。他的思路被酒精驱赶着,像突然爆发的山洪,在时间、地点、事件留下的空白河床上驰骋、奔腾,肆意翻滚。马赛的拉丁激情加上外交官世家的文化熏陶,他能像隆美尔、巴顿那样用拉丁语大声朗诵,抑扬顿挫、颇有古风。
大约50年前,Kiki出生在法国南部一个外交官世家,祖上数代都是法国驻远东使馆的三军武官,爷爷是位退休将军,和戴高乐共创“自由法国”。马赛属于地中海浪漫的拉丁区,Kiki即使躺在摇篮里,也能看到地中海的蔚蓝波涛和伊夫堡的乳白围墙,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就关在那个乳白的小岛上。
Kiki家所住的公寓叫“La maison du fada”,英语管这叫“疯人院”,因为这座大楼的设计师Le Corbusier被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残酷吓破了胆。Le Corbusier把大楼设计成一条船,各家各户都是独立船舱,一旦战乱就可自我封闭,远离你争我斗的滚滚红尘。Kiki一降生就落在这个幻想逃离战乱的怪圈里,他把“疯人院”称作“诺亚方舟”。
克利斯蒂安的大名只见诸官方文件,日常生活中他只叫Kiki,Kiki是法语的“小鸡鸡”。老爸给摇篮里的小东西取如此伟岸的大名未免滑稽,其文化价值与中国的“二蛋子”、“狗剩儿”十分近似,斯诺《西行漫记》也曾提到,延安老区有个孩子就叫“吉伯”。人之初的小Kiki虽不能威力四射,可刚落地就一柱擎天。Kiki给我讲过这么一个军中笑话,说有一天大象问骆驼:你咪咪怎么长背上了?骆驼说:死远点,我不和Kiki长在脸上的讲话!在一旁偷听的蛇忍不住大笑。大象怒道:笑什么?Kiki长脸上总比脸长Kiki上强!
在马赛度过人生第一个四年之后,Kiki随外交官父母到亚洲蹒跚学步,一家人住在老挝首都万象,享受太上皇的无忧无虑。湄公河两岸的水稻田是Kiki最喜爱的运动场,没有小猫,也没有小狗,他把蛇、蜘蛛、蜥蜴、黄鼠狼捉来当宠物。
在味道浓郁、异香扑鼻的香料市场,他学会用檀木筷子吃米饭。民以食为天,Kiki还没成人就被老挝和平演变了,乃至现在每顿饭都必须吃大米。就像我小时候喜欢吃我奶奶做的绍兴饭,见不得羊肉。可阿拉伯烤全羊把我变得力大无比,浑身长毛。1990年参加国家可可西里考察队,连司机霍云炮制的风干西藏羚肉也能生吃,还觉得挺香。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国家要独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北大国际政治系专门开设民族解放运动课,为世界革命积蓄力量。在苏联老大哥、中国老二哥的支持下,越、老、柬共产党举行武装起义,武力反抗法国的殖民统治。政治上的冲突很快演变成局部战争,陈赓、韦国清的中国军队越过边界,配合武元甲攻打奠边府。“七亿中国人民是越南人民的坚强后盾,辽阔的中国领土是越南人民的可靠后方。”“炮火连天,弹痕遍地,吓倒蓬间雀……”呆在万象的Kiki一家不得不抛弃刚刚结识的新朋友,屁滚尿流地逃回欧洲。
逃亡是Kiki人生第一条伤心的河,他不仅失去游泳池和大房子,还失去大房子里的小动物。回到欧洲一年多,Kiki还不会自己穿衣服,生活中的许多东西都随老挝保姆一去不返。从那天起,无论看到河流、池塘、小溪、瀑布……不管清洁还是混浊,都会让他想起他的母亲河——湄公河,还有湄公河畔的大房子。
二、只要一提英国他就掏手枪
法国政府随即把Kiki全家派往澳大利亚,大英帝国最初只在澳洲流放囚犯,伊丽莎白女王把居民教化得比清教徒还清教徒。堪培拉既缺乏浪漫的拉丁风情,更没有东方世界的奇妙生活。
法国:Kiki和他的女人(2)
在堪培拉Forest Elementary小学,Kiki每天必须穿西服、打领带,一到周末还得到小礼堂面对女王画像集体忏悔,童声合唱《天佑女王》。就像我小时候每天高唱东方红,早请示、晚汇报一样。唯一不同之处是,女王万里迢迢还真来现过一次身,一个妙龄少妇,包裹得圆古隆冬,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Kiki还被迫参加盎格鲁-撒克逊人热衷的体育运动,网球、骑马、游泳、板球、足球、
橄榄球……回到家里,又在严母的苛刻监督下,用法文把无聊的英文功课重来一遍。一旦逮住机会,他就骑上自行车逃往灌木丛、森林、池塘、荒野……只有自然,才是他向往的唯一天堂。
每次天堂之旅过后,等待他的都是严厉的惩罚和更乏味的家庭作业。一直到现在,只要一提英国他就掏手枪。他的大脑只选择保留那些有趣的感受:父母奉调回国,到阳光灿烂的加利福尼亚旅游,游览美丽的太平洋岛屿。
Kiki回马赛时已经十多岁,可十岁孩子的实用知识都一窍不通。他甚至不会骂脏话,英语、法语都不行。他英俊、纤弱、敏感而带女人气,被同学当做卷心菜里长大的大头娃娃,或者骑仙鹤、天鹅飞来的小天使。
江湖险恶,形势严峻,马赛的黑社会足以超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芝加哥。Kiki没时间从容调整,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适应野蛮、凶险的学校生活。好在他不仅入道迅速,而且身手敏捷,进步极快。不再需要英国式的体育运动,而是一路搏杀,参加大量的“社会活动”。不到一年,他就顺利完成少年到青年的质的飞跃。告别阴柔乖巧的女式时尚,在“拍婆子”的激烈竞争中迅速崛起,变成一个满口粗话的大老爷们儿。
作为对不良少年的人生挽救,他被强制带离马赛,送进巴塞罗那的一所寄宿学校。这里远离都市,位于阿尔卑斯山偏僻的崇山峻岭。Kiki的模糊记忆认为这个世外桃源比马赛更糟。冬天里他不停地滑雪,在酒吧、迪斯科舞厅拼命打工,挣够了一辈子的零用钱。他为自己超人的生命力、适应力极度自豪,为自己不断挥洒的旺盛的精力喜不自胜。他在学校的成绩单也是骄人的,学校给他的评语是“如果克利斯蒂安不仅仅把这里当成是一种运动场所,他的学业会更加鹏程万里。”
“最终获得战争胜利的只能是骑士,而不是没有心肝的游击队。” Kiki离开阿尔卑斯山开始长达25年海外服役,给不听话的世界当“老师”、当“教练”,还当过“领队”、“领导”。Kiki不愿意提及他的职业生涯,权且给他的职业做一个基本框架——那就是“从事有关国际关系的建设性活动”。如在沙特阿拉伯工作了两年半,每三天开车去一次亚喀巴,他书桌上的Canon F1+50mm f1。2就是那时候的战利品;在非洲的象牙海岸工作了两年半;然后回到老家亚洲,在韩国汉城干了三年半。在朝鲜半岛,他和联合国使团的外交官们一同工作。在板门店监督双方停火,对破坏和平的捣乱分子执行训诫。他还在炮火连天打成一锅粥的南斯拉夫战地执勤18个月,回国时胡子拉茬、双眼血红、满身污垢,带着多种疾病和战场综合症。不知疲倦地“维和”、“维和”……远离祖国、漂泊异乡,看惯了尸体、血肉,对生命抱定一种知命认命的宗教态度。他很快凑够退休“点数”,像巴顿将军一样,“我赚到了我应得的工资。”然后打点背囊、从容退役。
战场上退下来的士兵就像一群饱经磨难的大孩子,普罗旺斯招展的鲜花、奔放的女人、天真的孩子、发带、蛋糕、乳房……Kiki和他的战友们感动得嚎啕大哭。
Kiki从军队退休后,把精力全用到吃喝玩乐上,喝酒、旅行、读书、音乐、绘画、听鸟、闻花、晒太阳……看五彩人生。作为一个老兵和多年流浪汉,他喜欢拉着我走进碰到的每一个墓地,在每组坟墓间停下来向亡灵致敬。这也许可以给他一点安慰,即使无法使那些亡灵死而复生。
Kiki在名校巴黎大学索邦神学院玩闹着获得艺术学位,用当雇佣兵的血汗钱买下卢瓦尔河谷靠近奥尔良的一个农场。百年战争中圣女贞德(Jeanne d’Arc)因为解奥尔良之围被誉为“奥尔良之女”。二战爆发后,半数法国人都逃离家乡,英军空袭法国运钞车,上千万法郎现钞随风飞舞……为避免生灵涂炭、文物被毁,一战英雄亨利·菲利浦·贝当元帅挺身而出,宣布巴黎不设防,在奥尔良以南成立维希政府。维希军队出面收拾残局,与德军合作维持治安,德军四年占领,留下20多万德法混血儿。
三、“你我都是走世界的,能明白我的弦外之音。”
和Kiki在一起时,恰逢法国电视3台放映《1944年的夏天》,在纪录片里法兰西头一次展示令人汗颜的镜头,就象我亲历的十年动乱。游街的年轻女人被剃成光头,赤身露体,身上敏感部位被画上纳粹的卐字;一大群人把一个男人往死里打;一伙臂戴袖章、嘴叼烟卷的不良之徒,在围观众人的喝彩声里,把一个胖子大头朝下吊起来,再狠狠地蹾到地上……
1944年9月25日凌晨,400万巴黎居民从窗户中探出脑袋,忐忑不安地注视着被美国人解放的首都。与被盟军炸得稀巴烂的柏林、德累斯顿、纽伦堡……截然不同,这个善于自我保护的民族,卢浮宫、凯旋门、巴黎圣母院、圣心大教堂都毫发无损。经历了二战这一人类历史上破坏力最大的浩劫之后,巴黎奇迹般地保留了她的魅力与光荣。
法国:Kiki和他的女人(3)
这天图尔农市抗德游击队的油印小报《自由射手FTP》这样写道:“革命战友们,看到那些秃头的女人了吗?正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在图尔农市,正义刚刚得到伸张。就在这个星期六,根据地方委员会的要求,我们驻当地的游击队员拿起推子,剃光了这些法奸的头发……然后把她们押上大车,在市民的唾骂和嘲笑声中穿城而过。我英勇的游击队员带领群众高唱《马赛曲》,游街队伍把这些法奸一直押到本市女子中学的大门口……”当时共有5万妇女被剃成光头,10万人遭到惩处,100万人受到审问。
在地中海的尼斯,一个名叫麦克思的家伙盘踞阿德里亚蒂酒店,手持武器到处搜捕法奸,抓来的“法奸”如果愿意“出血”就可以无罪开释,否则随手就是一个枪子儿。
清算活动充满私刑和个人报复,一位商人由于有钱遭人妒忌而被镇压;还有一些姑娘曾拒绝别人求婚,现在被当众扒光,惨遭猥亵。据历史学家法布里斯·维尔日尼《须眉法兰西》统计,至少有20000名20岁上下的姑娘被人剃了光头,理由是“向德国人献媚的小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