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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天华对怎么去北京不是很在乎,反正跟着陈克,路上由他安排好了。陈天华感兴趣的倒是陈克的态度,“文青兄,为何看你很高兴的样子?”
“故地重游,自然是高兴。”陈克随口答道。
陈天华有些奇怪,“但我看文青兄对路也不是很熟的样子。”
“上次来,坐的是汽车。谁没事走路啊。”陈克左顾右盼,随口说了实话。
陈天华在日本,是见过汽车的,也知道能坐汽车的都是什么人。听了陈克的话,陈天华不吭声了。陈克也没在意,只是四处寻找骡马行。
路上询问了几个人,人家看了陈克和陈天华的打扮,都说自己不知道哪里有骡马行。这种一看就是敷衍的话,让陈克挺郁闷的。两人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突然间,陈克看到一家布行门外挂的横幅,“本店不卖外国货。”布行里面进进出出的人可不少。
“原来如此。”陈克自言自语地说道。
陈克声音不高,身边的陈天华没听清,他问道:“怎么了。”
正想回答,一阵初秋的风吹了过来,北方凉爽的风让人精神一爽。陈克本想解释的话变成了别的内容,“我知道骡马行在哪里了。”说完,陈克向左转,往上风头的方向而去。
每走一阵,陈克就微微抬头在空气中嗅一嗅。这样的异常模样让陈天华觉得不对劲。不过走出不是太远,陈天华已经明白怎么回事。因为他也已经闻到空气中那种很特别的味道。
两人在一个院子前停下,院门上挂着一个大招牌,“顺风车行”。走进大门就能看到,院子很大,东西两边墙下各建了一排牲口棚,单看牲口棚的规模,真的很不小。在牲口棚前,放着的是食槽和水槽。里面数量不多的骡马或者休息,或者低头吃草喝水。地上打扫得还算干净,骡马的粪便被堆在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草动物产生的味道。讨厌但是不算恶心。
看到有客人来,老板疾步迎出来。看清了陈克和陈天华的打扮,老板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虚伪了。
“老板,租辆去北京的车,得多少钱?”陈克问道。
身穿长衫的老板看了看陈克的短发和离谱的衣服,热情地答道:“五十两银子。”
“您咋不上街去抢钱呢?”陈克严肃地问道。
“这位先生,”老板也很严肃的答道,“我这不正在抢你么?”
对老板这样无可反驳的答案,陈克还真的想不出什么办法应对。他只好说道:“太贵了。”
“租给日本人的车,就这么贵。您嫌贵就找别家。”老板脸上再次浮现出奸商的笑容。
陈克听了这话连忙解释道:“您见过我这样能把中国话说得这么好的日本人?”
“我可不是说你,我说你后头的那位。”老板也向陈克解释道。
听到这话,一直没吭声的陈天华说话了,“我不是日本人,我是湖南人。”陈天华的湖南话十分地道,陈克都有些听不明白了。
骡马行的老板也是见多识广的,能听懂各地的方言。听了陈天华的话,老板连忙讪笑道,“是我弄错了。这两位客官,抱歉抱歉。既然两位不是日本人,那就三十两银子好了。”
“三十两也贵。”陈克心疼银子。
“这位先生,你来看看。”老板领着陈克走到牲口棚前,指着一批批骡马说道:“您瞅瞅这牲口,这么高大的牲口天津几家能有?您再看看我们的车。”老板一边说一边指向停放大车的地方,“这么好的车,天津有几家能有。”
说完这些,老板用生意人特有的那种笑容说道:“我们这么大的牲口棚,您看没多少骡马,那是因为牲口都租出去了。最好的车也租出去了。来租我们车的,都是天津的官员。虽然您以前没来过我们这里,不过您可真的来对地方了。”
第二卷 狂飙 第17章
一般来说,商家说“您可真来对地方了”,意味着商家坚信顾客口袋里面有足够支付的钱。陈克身为一个宅男,购物经验并不丰富。所以他特别重视别人的经验。从女性朋友那里得到的经验是,不管老板报什么价钱,统统先按照三分之一的价格杀下去再说。武星辰说过天津到北京的价格,最好的马车也不过是十五两。普通的马车十两就能成交。看来因为自己的装束,老板认为可以宰这个生客一把。陈克正准备报出“五两”的价格,外面突然响起了马车停下的嘈杂声。
很快,一个穿着丝绸衣服,像是管家的人怒气冲冲的进了门。老板看到来人,立即满面笑容小步快趋的迎了上去。“何爷,您怎么亲自来了。您支会一声,我亲自登门去听您吩咐。怎么了何爷,我那帮小崽子惹您生气了?”
那位姓何的管家四十多岁,但是冲进来的动作宛如少年。猛地一站定,辫子都从背后滑到了胸前。何管家用手指搭住辫子,刷的一下把辫子甩到背后,然后气急败坏地喊道:“杨老板,我们家老爷去北京上任,看得起你才雇了你的车。你们的人怎么就把我们家的洋琴给摔了?”
陈克瞅着这熟练的甩辫动作,差点笑出声来。
车行老板丝毫不为所动,他态度依然谦恭,语气不软不硬,“哎?何爷,咱们一开始可说得清楚,我们只管出车,可不管给你们搬东西。若是你们摔了东西,可不能怪到我们头上。”
何管家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说。可你们的人搬我们的东西,摔了洋琴,那洋琴可不是一般的贵。还是我们家小姐最喜欢的琴……”
老板立刻打断了管家的话:“何爷,我们一早就商量过,也立了文书。我们的人不搬东西,若是东西中间摔了,可就不管我们的事。这字据还在,您就这么说我们,可没有这个理。”
看来字据的事情是真的,何管家当时就急了,“那洋琴可贵着呢,那可是叫……叫皮埃诺。”
管家说的激愤,车行老板听得认真。倒是旁边的陈克忍不住笑出声来。从方才看到管家摆弄辫子开始,陈克就很想笑,听到管家很认真的说出“皮埃诺”,陈克已经猜到说的是钢琴“piano”的英语发音。然后他就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陈克能够理解,这两个人正在争吵,但是他们都有些装模作样的姿态,更像是在演什么舞台剧。
在陈克瞅着两人笑起来的时候,这两位也一起对着陈克怒目而视。
“抱歉,抱歉。我有点事情先走了。”陈克压抑住自己的笑意,拉着陈天华一溜小跑的冲出院门。
院子里面的两位看这陈克的模样,原本的愤怒神色被一种好奇和无奈替代了。在他们看来,陈克很可能是有毛病。等陈克出门没多久,就听到一阵大笑远远的传来。本来还在争吵的两人暂时忘记了方才的争吵,互相给了对方一个惊异的眼神。
陈克有些踉踉跄跄的走在天津的街头,“星台,你看到了那个甩……甩辫子的动作了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克边说边笑。
陈天华瞅了瞅和车行的距离,看样子车行的人应该是听不到陈克在这里发疯。
“这有什么可笑的?文青。”陈天华认为陈克的表现才是真滑稽。路上的人越来越多地向陈天华和陈克瞅过来,看着陈克捂着肚子一个劲大笑,路人的目光里面一半是惊讶,一半是好奇,还夹杂着些许的厌恶。
前面不远处是一个茶馆,陈天华觉得这样暴露在众人的目光里面很不合适,他连拖带拽的把陈克弄了进去。这个茶馆还颇大,在门口停了一拉溜的黄包车。今天阳光不错,还有不少遛鸟的人,在一楼的大厅里面坐在桌边休息。鸟笼子或者用蓝布罩着,或者开了一些,或者全开。画眉等鸟儿,正在笼子里面歌唱。
伙计看到陈天华扶着陈克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陈克掏出一个银元抛向伙计,虽然出其不意,但是伙计毕竟见得人多了,他手脚麻利的接住银元。然后听到陈克用压抑的嗓音说道:“给我弄个楼上的包间。”
“好嘞!两位客官,楼上请。”跑堂的伙计高声唱诺道。
一进包间,伙计刚放下门帘,陈克抱着肚子继续开始大笑。没错,这就是清末,本来只该出现在电视剧里面的模样,就这么现实的让陈克见到了。陈克除了完全遏制不住的大笑之外,竟然没有别的情绪。
回到这个年代之后,每天都在很紧张的日子里面生活,压力很大。陈克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也不是一个热衷于学习南方话的人。但是在5个月里面,陈克不得不很勤勉的做这两件事。要做的岂止这两件事,小心翼翼的去集结同志,还要赚钱,还有建党。如果在后世,如果有人这么做,那绝对是在演戏。离开了上海的时候,陈克一方面担心同志们到底会搞出什么名堂来,另一方面,一种轻松的感觉也不可遏制的冒了出来。
而车行里面那两位“中洋”并用的表现,那天津本地话,那辫子,那举止,在21世纪,绝对是在演戏。但是陈克很清楚,这就是自己面对的现实。21世纪的陈克在1905年的中国,突然感觉到周围就是一出历史活剧。庄周梦中变蝴蝶,陈克则是活生生的生活在一场戏剧里面。“不是君在梦中,而是君在戏中!”在远离了上海的党组织,在没有了沉重压力的现在,这种荒谬的认知彻底引发了陈克歇斯底里的笑意。
陈天华无奈地看着陈克笑一阵,停一阵,然后涕泪横流的继续大笑,甚至笑到单膝跪在楼板上干呕。反复折腾了好久,陈克让外面的伙计打了盆水,边笑边洗脸,总算是恢复了些正常。
通红的脸色变成了微红,又逐渐变成了普通的肤色。陈克明亮的眼睛里面再次出现了平常那种锐利专注的神采。“好久没有见到这些东西了,一时没忍住。”陈克对陈天华说道。
这会儿,陈克无论说什么,陈天华都能接受。方才伙计偷偷把陈天华叫出去,询问是不是要帮着找个医生。大笑中的陈克竟然根本没有注意到。“文青,不着急。喝了茶再走。”陈天华劝道。
“不住店了?我都折腾了这么半天。再不住店只怕找不到。再说,坐了几天船,我想洗个澡。”
“既然已经折腾了半天,也不在乎多歇一会儿。”
听陈天华这么说,陈克点了点头。正在歇着,却听到外面传来唱曲的声音。二楼都是单间,客人在里面怎么闹,只要不是太出格,店家一般也不来干涉。唱曲的姑娘声音还行,二胡的声音也颇为低沉婉转。下午时分,二楼人也不多,听着曲子,倒也有些味道。陈克注意到,陈天华的手指按照旋律轻轻敲打着桌面。陈天华很擅长弹词,在上海的时候,他经常唱弹词给大家听。内容都是关于外国入侵,官府胡作非为。看来陈天华不仅仅精通弹词,对于北方的京戏也有颇为在意。
笑了这么一通,陈克精神也挺亢奋,也有些其气风发的味道,等外面一曲停了。他问道:“星台要不要听我唱一段?”
“文青也会唱戏?”
“不会唱戏,只懂瞎唱。”
陈天华知道陈克不是个诳语之人,而且那首《我的祖国》,陈天华听了之后极为赞赏。既然陈克有兴趣,陈天华自然不肯做败兴之人。
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陈克唱起了《花田错》,这首中国风的曲子,歌词里面好歹没有爱来爱去。
“夜好深了,纸窗里怎么亮着,那不是彻夜等候你为我点的烛火。
不过是一次邂逅红楼那一场梦,我的山水全部退色像被大雨洗过。
杯中景色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