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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连通缉告示都没贴,绑了我送官有啥好处?”陈克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沈曾植立刻被噎住了。这么一交锋,沈曾植已经确定,陈克绝非什么彬彬君子,从此之后他再也不和陈克争口舌上的高下。
倒是严复觉得沈曾植一个书生,坐匹驴未免有些辛苦了。他问:“文青,这里可有轿子?”
这话刚出口,就听到警卫员忍不住冷笑一声。严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又不知道错在何处。
陈克出来解围了,“人民党,你就不能坐在人民头上。根据地的所有党员和公职人员,一律不许坐轿。长两条腿就是让走路的。沈先生体力不好,又被关了几天,这才给他安排了一头驴。这驴还是刚弄来不久的。这一年来,我们人民党还没人骑过驴呢。”
听完这话严复不由得惊叹了,陈克御下之严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了。沈曾植脸上一红,就要下驴。陈克一把把沈曾植按住。“沈先生,我们今天要走不少路,你若是不骑驴反倒会拖累了我们行程。为了大家好,你就姑且忍忍吧。”
严复本以为陈克给沈曾植安排一头驴是为了表示敬重,却万万没想到在“根据地”里头竟然没有官场面子这么一说。他知道沈曾植是个很方正的人,被人当了累赘实在是一种耻辱。不过陈克这话却也没说错,沈曾植讲了面子自己走路,只是拖累了大家。他觉得实在是无法插话。不过自己不说话却也不合适,严复只要安慰道:“沈兄,客随主便吧。”
沈曾植本来的底线就是不要受辱,却没想到自己在这凤台县是处处受辱。别人步行,自己骑驴,虽然绝对的高度上比别人高,但是却成了弱者的身份证明。但是一味的逞强只是自取其辱,陈克给他弄匹驴的举动也不能说是有什么恶意。所以忍着不快,沈曾植倒也顺其自然。
接下来的游历就有趣的多。
经过了已经收获的田野的时候,严复看着广大的平整土地,对陈克的救灾能力赞不绝口。当他看到已经初具规模的大型水渠沟渠,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沈曾植一度一脸不满,现在神色也严肃起来。这么大的工程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是个庞大的数字,而在灾年里头,陈克居然一面救灾,一面弄出这样的局面,其营运手段已经超出了满清官员的想象极限。
陈克对此并不在意,又往前走了一段,他脸上才露出了笑容。“严复先生,前面是我们试着修的主干渠,砖石水泥的。这个渠修好,排涝灌溉就再也不会有问题。”
不用陈克刻意指出,严复等人的目光已经落在那条大渠上头。这是一条奇怪的水渠,并非土质,也非石质,而是一种灰色的光滑渠面。严复走上去试了试,这种水泥面很是坚实,踩上去连个痕迹都没有,而且非常致密。看样子是不会渗水了。
“文青用水泥修渠,这手笔可实在不小。你要知道,在河北,水泥的价钱可是不低。”严复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赞叹自己的这个“徒弟”。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根据地的百姓们辛苦工作,若是这样还看不到盼头,那我们人民党这名字就白叫了。”
听了陈克的回答,沈曾植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在他的想象中,陈克就是一个土匪头子,却万万想不到,陈克在民政上居然颇为能干。在灾年中尚且能搞出如此局面,若是给陈克一两年的时间,这凤台县上下只怕真的铁了心要跟着陈克走。
严复懂科技,他和陈克一路上谈着凤台县兴修水利的方法与采用的技术,一老一少相谈甚欢。沈曾植完全听不明白,只有沉默不语。倒是警卫员见到敬爱的陈主席与贵客如此高兴,虽然也听不明白,看着陈克的笑容,心里头也实在是欢喜。
又走了一段路,就到了砖坯厂,四台蒸汽机带动的生产线隆隆的运行着。一块块砖坯从模具里头不断被制造出来。现在天已经很凉了,机器中出来的砖坯冒着腾腾的热气,工人们用简陋的木轮车把砖坯运去烧制厂。严复在当年亚洲最大的兵工厂,天津机械局干过,对这样的场面倒也不陌生。沈曾植一个文人,哪里见过如此大规模的场面。当时他就被震撼了。
对于陈克等四个人出现,工人们几乎是视若无睹,还是和方才一样卖力的干活。严复忍不住赞道:“真的是训练有素。”
陈克轻轻摇摇头,“这些砖是要给大家盖房子用的,大家不好好干,自家的房子就没有了着落。所以才有这样的积极性。”
“文青要盖多少房子?”严复随口问道。
“我们大概估算,得有一万两千多间。”陈克答道。
“什么?一万两千多间?”严复对这个数字感到不可思议,“怎么要盖这么多?需要多少砖?”
“我们已经许诺,凤台县的百姓冬天前一定可以住进自己的房子。全县上上下下七八万人,一万两千间房子已经是很拥挤。现在初步估算,需要一千五百万块以上的砖。”
“那为何不让百姓都来先制砖?那岂不是会快一点?”严复还是不解。不仅是严复,沈曾植也很不解。
“大伙都在打地基呢。”陈克答道。
两位前官员听了这个回答脸上都有些发红,他们只是被一千五百万块砖吓住了。竟然忘记了地基的事情。
“这得多少钱啊?”严复忍不住问道。
“我们和百姓约定,大家不用给钱,出劳力来偿还。”陈克给了答案,“方才的水渠需要大量的砖头,百姓住进了房子之后,冬天农闲时分就修水渠,靠出力来顶替他们的房钱。”
“文青你这么说,修了水渠也是百姓受益,修房子也是百姓受益,那你们这人民党从何得益呢?”严复奇怪的问。
“我们人民党的建党目标就是解放百姓,让百姓受益。百姓得了好处,我们的目标就达到了。自然就受益了。我们自己也不种地,吃的喝的都是百姓们劳动创造出来的。”
“那朝廷若是派兵进剿的话?”严复忍不住提醒陈克。
“我们有人民的军队,人民为了保卫自己的利益,会战斗的。”
沈曾植平静地说道:“就那群乌合之众,现在只怕是不堪一击。”
听了这话,严复有些诧异。沈曾植并非一个尖酸刻薄的人,而是一个学问家。被陈克抓了心头不忿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怎么都不可能说这么无聊的话。转头看向沈曾植,却见沈曾植面色平和,并非挑衅的模样。
第三卷 莫道前路无知己 第93章 各式各样的波线(二十)
毛爷爷在《矛盾论》这篇书里面讲到“我们从事中国革命的人,不但要在各个矛盾的总体上,即矛盾的相互联结上,了解其特殊性,而且只有从矛盾的各个方面着手研究,才有可能了解其总体。所谓了解矛盾的各个方面,就是了解它们每一方面各占何等特定的地位,各用何种具体形式和对方发生互相依存又互相矛盾的关系,在互相依存又互相矛盾中,以及依存破裂后,又各用何种具体的方法和对方作斗争。研究这些问题,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对于沈曾植批评根据地的部队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陈克一点都不生气,这并非陈克有多大涵养,而是他真的认为沈曾植的话很有道理。无数蓬勃兴起的势力都曾经战无不胜,但是一次失败就让这些势力彻底覆灭。中国这个文明的奇迹就在于,无论经历了多少次失败,中华文明都能重新站起来,而且越来越辉煌。一个朝代有兴起有覆灭。而中华文明本身却从未覆灭。
这倒并非中国如何得到了天佑,而是在工业化之前,中国的哲学与政治理念都是要最大限度提升生产力水平的。中国生产技术水平始终居于世界第一。直到工业化之后,中国才第一次遭遇到了强劲的挑战。工业革命让世界上第一次出现凌驾中国的生产力模式。在这个现实的根据地生产力基础上,人民党的武装力量绝非能战无不胜。如果满清真的能集结全国之力,加上外国的军事支援,虽然不太可能在战略上彻底扑灭陈克引发的革命趋势,战术上却完全能够彻底消灭人民党领导的这次革命。
人民党现在没有战无不胜的基础,陈克一点都不想反对。
严复看沈曾植并非挑衅的模样,心中很是不解,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沈兄,你这话怎么讲?”
“我看凤台县行事太不惜民力了。现在看似恢弘,实则千疮百孔。灾年之后是与民休息的时候,可就看这条大渠,百姓之辛苦可想而知。民力都用在这些事情上头,百姓还哪里有心力打仗?”沈曾植平静地说道。
听了这话严复脸上露出一丝讶异,他没想到沈曾植能说出这等并无敌意的话。当了几十年军人,严复其实并不太懂民政。加上了解工业,严复看到凤台县在高压治理下这种秩序井然的模样,反倒觉得陈克干的不错。民心民力这种事情严复倒是不太在意,几万洋鬼子就能攻破北京城,传统的民心很明显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倒是警卫员虽然没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可是好歹受过一些部队的文化教育,年轻的警卫员虽然不太懂那些文绉绉的词,却能感觉到沈曾植大概的意思,他立刻对这个被俘的满清官员不忿起来,又看陈克并不反驳,警卫员忍不住插嘴道:“凤台县的土地都分给咱们百姓了,大家干活也是给自己干。有啥不肯打仗的?”
“文青你把地给分了?”严复真的大吃一惊。
“没错,建完了房子之后,我们就会分地。我们人民党收了凤台县的所有土地,以后这凤台县的土地全部分给百姓来耕种,收获。除了三成粮食之外,凤台县新的民政府不要百姓一颗粮食。”
对陈克的话,严复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一路上已经见到太多事情,以为陈克搬到这些事情已经是竭尽了全力,万万没想到陈克还在策划分地这一手。
沈曾植只是稍稍露出诧异的神色,很快他就说道:“不过是市恩而已。”
听到沈曾植三番五次的说这等话,严复很是诧异。他忍不住问道:“沈兄,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严复还是不懂自己的苦心,沈曾植终于叹口气:“严兄,陈克既然已经造反。那就是十恶不赦的罪行。你是救不了他的。但是陈克拉拢严兄的意思这么明白,你何必跟着他造反呢?看陈克所作所为是铁了心,我只要不提严兄来凤台县之事,严兄你自己也三缄其口。等陈克兵败,也不会株连到你。你若是被陈克所惑,加上有了袒护弟子的心意。就算是你不考虑你自己,总得想想严兄你的家人吧。”
这话不是文言文,警卫员听的明白,没等严复说话,他已经怒喝道:“放你娘的屁!我们兵败?你以为我们是先打的你们寿州么?这方圆……”刚说到这里,陈克已经按住了警卫员的肩头。年轻人一时冲动,被陈克这么一按,警卫员已经知道自己说多了话。虽然闭上了嘴,但是脸上依然是怒容满面,双眼紧紧地盯着沈曾植。
对警卫员的暴怒,陈克一方面觉得年轻人实在是单纯,另一方面却忍不住考虑是不是要换一个警卫员。但是现在的问题不是立刻撤换警卫员,陈克开口问道:“沈先生,听严先生说你是个大儒。我自认也是儒家门下半个门徒,不过我只尊孔子和荀子。孔子讲仁,荀子讲礼。我们人民党只讲生产力决定社会关系。却不知沈先生尊的是哪位先贤?”
见陈克已经用挑衅的态势发问,沈曾植心中有两种冲动,一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