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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冷治忠的家和吊在屋檐下卷起的皮子。另一只也诱捕过带上了颈圈的莉莉的讯
号就干脆消失在茫茫的林海里,再也不曾接收到。是被豹子捕食时也把颈圈咬碎了,
还是碰上个更为精明的猎人,用枪托把颈圈也砸了,就无从知道。
天将亮时分,又听见两声枪响,来自营地下方,都很沉闷,回响在山谷里拖得
很长。就像退膛时抢膛里的烟子,回旋着不肯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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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后悔你没同她约定再见,你后悔你没有跟踪她,你后悔你没有勇气,没有去
纠缠住她,没有那种浪漫的激情,没有妄想,也就不会有艳遇。总之,你后悔你的
失误,你难得失眠,但你竟然一夜没有睡好。早起,你又觉得荒唐,幸亏没有莽撞。
那种唐突有损你的自尊,可你又讨厌你过于清醒。你都不会去爱,软弱得失去了男
子的气概,你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后来,你还是决定,到河边去,去试试运气。
你就坐在凉亭里,像那位采购木材的行家说的那样,坐在亭子里看对岸的风景。
早起,渡口十分繁忙。渡船上挤满了人,吃水线到了船邦子边上。船刚靠码头,缆
绳还没有拴住,人都抢着上岸,挑的箩筐和推着的自行车碰碰撞撞,人们叫骂着,
拥向市镇。渡船来来回回,终于把对岸沙滩上候船的人都载了过来,渡口这边也才
清静。只有你还坐在凉亭里,像一个傻瓜,煞有介事,等一个没有约定的约会,一
个来无踪去无影的女人,像白日做梦。你无非是活得无聊,你那平庸的生活,没有
火花,没有激情,都烦腻造了,还又想重新开始生活,去再经历再体验一回?
河边不知何时又热闹起来了,这回都是女人。一个挨着一个,都在贴水边的石
阶上,不是洗衣服就是洗菜淘米。有一条乌篷船正要靠岸,站在船头撑篙的汉子冲
石阶上的女人叫喊。女人们叽叽喳喳也都不让,你听不清是打情卖俏还是真吵,你
于是竟又见到了她的身影,你说你想她会来的,会再来这凉亭边上,你好向她讲述
这凉亭的历史。你说是一位老人告诉你的,他当时也坐在这凉亭里,干瘦得像根劈
柴,两片风干了的嘴皮子嗫嗫嚅嚅活像个幽灵,她说她害怕幽灵,那便不如说呜呜
的像高压线上吹过的风。你说这镇子《史记》里早有记载,而眼前的渡口早年间叫
做禹渡,传说大禹治水就从这里经过。岸边还有块圆圆的刻石,十七个蝌蚪般的古
文字依稀可见。只因为没人认识,建桥取石才被炸掉,又因为经费筹集不足,桥也
终于未能建成。你让她看这廊柱上的格联,都出于宋代名士之手,你来找寻的灵山,
古人早已指明。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乡里人却不知道这里的历史,他们甚至都不
知道他们自己。就这镇子上一个个天井和阁楼里住的些什么样的人家,一生又一生
又怎样打发,要不加隐瞒,不用杜撰,统统写出来,小说家们就都得傻眼。你问她
相信不相信?比方说,那位坐在门槛上望呆的老太婆,牙全都掉光了,布满折皱的
脸皮像购了的萝卜,活脱一具木乃伊,只有深陷的眼窝里两点散漫无光的眼珠还会
动弹。可当年,人也有过水灵灵的年纪,那方圆几十里地,也还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谁见了不得看上两眼?现今谁又能想象她当年的模样?更别谈她做了土匪婆之后那
番风骚。土匪头子则是这镇上的二大爷,不管是他本家弟兄中他排行老二,还是金
兰结义,换贴拜的把子,总归镇上的人老少当时都叫他二大爷,有几分巴结,更多
的是敬畏。别看她坐的门槛里天井不大,可一进院子套着一进,从乌篷船上当年抬
进的大洋都用箩筐来装。她这会儿呆望着那些乌篷船,早先就是从这乌篷船抢了来
的。那时候她也像石阶上那些长辫子捣衣的少女,只不过屐的木屐而不是塑料拖鞋,
拎着竹篮下河边洗菜,一条乌篷船就在她身边靠岸。她未曾明白过来,便被两个汉
子拧住胳膊,拖进船舱,也未曾来得及呼救一团麻线便堵住了嘴。船撑出不到五里
地,就被几个土匪轮流霸占了,在这河上漂流了一千年的一模一样的乌篷船里,拉
上竹蔑编的篷子,光天化日之下就可以干这种勾当。第一宿,她赤条条躺在光光的
船板上,第二宿就得上船头生火做饭……
你再说,说什么呢?说二大爷和她,和她怎么成为土匪的老婆?说她总坐在门
槛上?那时候不像如今有眼无光,她怀里还总搁着蔑匾,手上做着针线。那双养得
白胖了的手指绣的不是鸳鸯戏水,便是孔雀开屏。乌黑的长辫子也挽成了发譬,插
上一根镶了翡翠的银管子,画了眉毛还续了脸,她那番风骚竟没有人敢去招讪。明
底细的自然知道,那匾里面上搁的五彩丝线,底下却是一对乌黑发亮的二十响,子
弹全都上了膛。只要那拢岸的船里,钻出来官兵,这一双绣花的巧手就能把他们一
个个撂倒,而神出鬼没的二大爷,这时候准在屋里睡大觉。这婆娘被二大爷看中独
占了,也就随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妇道。这镇上就没有人告发?连兔子也懂得不
吃窝边草。她就活来了,像一个奇迹。至于有过善人美名的土匪头子二大爷,不论
旱路水路黑道上来的朋友,谁也讨不到他的便宜,临了竟还死在这婆娘手里。又为
什么?二大爷手狠,这婆娘更狠,要狠,男人狠不过女人。不信,尽可以去问这镇
上中学校里的吴老师,他正在编一本这乌伊镇的风物历史故事,受的是县里新成立
的旅游办公室的委托。旅游办的主任是吴老师侄媳妇的娘舅,要不这差事也落不到
他头上。凡土生土长的肚子里都有些掌故,能写文章的这镇上也不只他一个。谁又
不想青史留名?更何况还可以预支些不叫稿费叫加班费作为报酬。再说,这吴老师
也是本地世家,文化革命中查抄出来当众烧掉的黄绫裱的宗谱就一丈二尺长,祖上
也曾显赫过,从汉文帝的中郎将到光绪年间的翰林,到了他父亲一辈,赶上土改分
田,背上个地主出身的包袱,才倒了几十年的霉。如今,眼看快到退休的年纪,流
落海外音讯断绝的长兄居然在外国当了教授,由副县长陪同,坐了小汽车回家乡观
光。还给他带回来一部彩色电视机,镇上的干部对他也就刮目相看。不谈这些。好,
讲长毛造反,夜里打着火把,将一条街烧了大半。早先,这市镇码头沿岸才是正街,
现今的汽车站就在正街的尽头龙王庙的旧址。说的是龙子庙未成瓦砾难之前,一到
农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夜里,站到这龙王庙的戏台上看灯最为精彩。两岸四乡的
龙灯都汇集到这里,一队队清一色的包头布,红黄蓝白黑,耍什么颜色的龙就扎什
么颜色的包头。锣鼓齐呜,满街上人头跟着攒动。沿岸的店铺,家家门口都撑出竹
竿,挂的红包,或多或少都包几个赏钱,一年的生意谁又不图个吉庆。通常,总是
龙王庙斜对面米行钱老板的红包最大,双股五百响的炮仗从楼上一直挂下来。耍灯
的就在这僻僻叭叭火光四溅中大显身手,一条条龙灯舞得在地上转着打滚,挑头耍
绣球的则最卖气力。说着就来了两条,一条是乡里谷来村的赤龙,一条是这镇上吴
贵子领的青龙——你不要说了,不,你还是说下去。说这条青龙?说这耍青龙的吴
贵子是这镇上尽人皆知的一把好手?年轻风流的媳妇们见了没有不眼热的,不是叫
贵子,喝口茶吧,就是给他揣一碗米酒。德行!什么?你说你的。这吴贵子引着青
龙一路耍来,浑身早已热气蒸腾,到了龙王庙前,索性把布搭子也解了,就手扔给
街上看热闹的熟人,他胸脯上就刺的青龙一条,两旁的小子们不由得一阵子叫好。
这时,谷来村的赤龙也从下街头到了。二十来个一扎齐的后生,一个个血气方刚,
也来抢米行钱老板的头彩。当下各不相让,都要了起来。这一青一赤两条龙灯里都
点的蜡烛,就见两条火龙在人头脚底滚动,说昂首都昂首,说摆尾都摆尾,那吴贵
子舞着火球,更是赤膊在石板路上打滚,惹得这青龙转成一道火圈。那赤龙也不含
糊,紧紧盯住绣球,往来穿梭,像一条咬住了活物的大蜈蚣。双股五百响的鞭炮刚
放完,又有伙计炸了几个天地响。两队人马,气喘吁吁,汗津津都像刚出水的泥鳅,
一起拥到柜台边上来抢挑在竹竿上的红包,竟被谷来村一个小子跃起一把抓在手心。
吴贵子们那能受这委屈,当下双方的叫骂便代替了鞭炮,进而这一青一赤两条龙便
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旁观的也说不清谁先动的手,总归是拳头发痒,武斗往往
就这样开场。惊叫的照例是小孩和妇人家,站在门口凳子上看热闹的女人抱了孩子,
躲进门里,留下的板凳便成了相互格斗的凶器。这镇公所里倒有一名巡警,这时节
不是被谁人拖去喝酒,便是站在那张牌桌边上看人打牌,好抽点头子算做香钱,维
持治安,总不能白干。这一类民事纠纷又不吃官司,武斗的结果,青龙队死了一个,
赤龙队死了两个,还不算小莹子他哥,看热闹去无端的被人挤倒了,当胸口踩上一
脚,断了三根肋条骨,幸亏贴了挂红灯笼的喜春堂隔壁唐麻子祖传的狗皮膏药,才
拣回来一条性命。都是瞎编的。可也算是故事,也还可以再讲下去。人不要听。
8
营地下方,那片槭树和椴树林子里,同我一起上山来的那位老植物学家,发现
了一棵巨大的水青树,一百万年前冰川时代了遍植物的活化石,有四十多公尺高。
光光的树梢上,仰望才能看见一些细小的新叶。树干上有个大洞,可以做熊的巢穴。
他让我爬过去看看,说是有熊的话,也只冬天才待在里面。我钻进去了,洞壁里面
也长满了苔藓。这大树里外都毛茸茸的,那盘根错节,龙蛇一般,爬行在周围一大
片草木和灌丛中。
“这才是原始生态,年轻人,”他用登山镐敲着水青树干说,他在营地里把所
有的人都叫做年轻人。他少说也六十出头了,身体很好,拄着这把登山搞作为拐杖,
也还能满山跑。
“他们把珍贵成材的树都砍了,要不是这么个树洞,它也早完了。这里已经没
有严格意义上的原始森林,充其量只能算原始次森林,”他感慨道。
他来采集大熊猫的食物冷箭竹的标本的。我陪他钻进一人多高枯死的冷箭竹丛
中,没有找到一棵活的竹子。他说这冷箭竹从开花到结籽枯死到种子再发芽成长再
到开花,整整六十年,按佛教的轮回转世说,正好一劫。
“人法地,地法天、无法道,道法自然,”他大声说道,“不要去做违反自然
本性的事情,不要去做那不可为的事情。”
“那么这抢救熊猫有什么科学上的价值?”我问。
“不过是这个象征,一种安慰,人需要自己欺骗自己,一方面去抢救一个已经
失去生存能力的物种,一方面却在加紧破坏人类自身生存的环境。就这岷江两岸,
你沿途进来,森林都砍光了,连岷江都成了一条乌泥江了,更别说长江。还要在三
峡上拦坝修水库!异想天开,当然很浪漫。这地质上的断层,历史上就有过许多崩
塌的纪录,拦江修坝且不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