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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在移动,水面的那一边,灰黄的草丛之上,是一辆车子,后面有一个人在推,前
面躬腰的该是拉车的人,一辆胶皮轮子的板车可以载重半吨,它缓缓移动,不像麻
雀,几乎觉察不到,只是认识到是车子时才注意到它会动,这都取决于意念,意念
认为有路那便是路,便是一条正正经经的路,即使雨后涨水也不至于淹没,从灰黄
的草丛上方还可以追溯断断续续的一线,再找寻车子,却已经走得很远了,进入到
柳树梢里,一眼看去以为是个鸟巢,进人树梢之前既已确认为一辆车子,看去便自
然是车,悄悄移动,而且负载很重,一车砖石或一车泥土,这景象中的树、鸟、车
子,也思索自身的意义?这灰色的天空同反光的水面和树、鸟、车子又有什么联系?
灰色的……天空……一片水面……树叶落光了……没一点绿色……土丘……都是黑
的……车子……鸟儿……使劲推……不要激动……一阵一阵的波涛……麻雀在聒噪
……透明的……树梢……皮肤饥渴……什么都可以……雨……锦鸡的尾巴……羽毛
很轻……蔷薇色……无底的夜……不错……有点风……好……我感激你……无形的
空白中……一些带子……卷曲……冷……暖……风……倾斜了摇晃……螺旋……现
在交响……大大的……虫子……没有骨骼……深渊里……一只钮扣……黑的翅膀…
…张开夜……到处是……急躁……火点亮……工笔的图案……连着黑丝绸……一只
草鞋虫……细胞核在细胞质里旋转……先生眼睛……他说格式……有自生的能力…
…一个耳垂……没有名字的印痕……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
洁白薄薄的一层,枝头上还没来得及囤积。柳树斜的主干上反方向生出三个枝权变
得乌黑。那两棵张开的榆树,一棵向左,一棵向右,枝头上方原先泛光的水面白净
一片,像雪落在平坦的水泥地上,水面肯定结了冰。那难以称之为洲、渚、岛屿的
土丘成了黑的影子,要是不知道原先是土丘就不会明白为什么成为黑影,即使知道
原先是土丘也还不明白为什么积不了雪。再远,草丛也还是草丛,依然发黄,之上
显出了一条路的意识,依然看不分明。张开枝桠的那棵小树上方能找出白色的向上
爬行的曲线,那辆板车想必先前就从这里推上坡去。此刻,路上没有车,也没有行
人,雪地上行人该非常分明。柳树前的两块石头或类似石头的土块也没有了,雪把
这些细节全都掩盖,走过的路雪后反而像脉络一样显露出来。就这样一番平时不加
注意的景色,在心中造成一些印象,让我突然生出一种愿望,想走进去,走进这片
雪景里,就会成一个背影,这背影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意义,如果不在这窗口注视那
背影的话。暗淡的天空,雪地比天空更加明亮,没有八哥和麻雀,雪吸收了意念和
涵义。
第二十章
78
一个死去的村庄,被大雪封住,背后默默的大山也都积雪覆盖,灰黑的是压弯
了的树干,那灰的蓬松的该是杉树上的针叶,黯淡的影子只能是雪堆积不上的岩壁,
全都没有色彩,不知是白天还是夜晚,昏暗中又都明亮,雪好像还在下着,走过的
脚印跟着就模糊了。
一个麻疯村。
也许。
也没有狗叫?
都死绝了。
你叫喊一下。
不必,这里有过人家,一堵断墙,被雪压塌了,好沉重的雪,都压在睡梦中。
睡着睡着就死掉了?
这样倒好,怕的是屠杀,斩尽杀绝,无毒不丈夫,先用肉包子打狗,肉馅里掺
了砒霜。
狗垂死时不会哀叫?
一扁担打过去,打狗的鼻子,高明的打手。
为什么不打别处?
狗打鼻子才能顿时丧命。
他们就没一点反抗?全扼杀在屋子里,没出门一步。丫头和小儿也没逃得出?
用的是板斧。
连女人也不放过?
奸杀女人时更加残忍——
别说了。
害怕了?
这村子不能就一户人家?
一家三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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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也死绝了?
说的是血族复仇,要不是瘟疫,或是发了横财,他们在河床里掏到金子。
他们被外人杀死的?
他们霸占了河床不准外人来淘。
河床在那里?
你我脚下。
怎么就看不见?
看见的只是幽冥中升腾的水气,这只是种感觉,这是条死河。
你我就在这死河之上?
对了,让我领着你走。
去哪儿?
到河的对岸,到那白皑皑的雪地里,雪地的边沿有三棵树,再过去就到山前,
被雪覆盖的房屋压塌在积雪之下。只这段残壁还矗立,断墙背后可以捡到破了的瓦
罐和青瓷碗片。你止不住踢了一脚,一只夜鸟扑扑飞了起来叫你心凉,你看不见天
空,只看见雪还在飘落,一道篱笆上茸茸的积雪,篱笆后面是个菜园。你知道菜园
里种有耐寒的雪里蕻和像老婆婆面皮样的瓢儿菜,都理在雪下。你熟悉这菜园子,
知道哪里是通往这菜园的后门槛,坐在门槛上你吃过煮熟了的小毛栗,是儿时的梦
还是梦中的儿时你也弄不清楚,弄明白要费很大气力,你现在呼吸微弱,只能小心
翼翼,别踩住了猫尾巴,那东西眼睛在暗中放光,你知道它在看着你,你假装并没
看它,你得一声不响穿过天井,那里竖着根筷子,筷子上扣着个蔑匾,你和她就躲
在门背后牵着根麻绳,等麻雀儿来,大人们在屋里打牌,他们都戴着铜边的圆眼镜,
像金鱼的鼓眼泡,眼珠突出在眼眶外面,可什么也看不见,捻的纸牌一张张凑到眼
镜跟前,你们便爬到桌子底下,看见的全是腿,一只马的蹄子,还有一条肥尾巴拖
得老长,你知道那是狐狸,它摆动摆动,变得邦邦硬,成了一条花斑母老虎,蹲坐
在太师椅上,随时准备扑向你,你无法从它面前走开,你知道格斗会很残酷,而它
就扑向你!
你怎么啦?
没什么,好像做了个梦,梦中的村庄落着雪,夜空被雪映照,这夜也不真实,
空气好生寒冷,头脑空空荡荡,总是梦到雪和冬天和冬天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我
想你,
不要同我讲这个,我不要长大,我想我爸爸,只有他真爱我,你只想跟我睡觉,
我不能没有爱情也做爱,
我爱你,
假的,你不过是一时需要,
你说到哪儿去了?我爱你!
是的,在雪地里打滚,像狗一样,一边去吧,我只要我自己,
那狼会把你叼走,把你内脏吃空,还有狗熊,把你抢到洞里成亲!
你就想着这个,关心我,关心我的情绪,
什么情绪?
猜猜看,你好苯哟,我想飞——
什么?
我看见黑暗中一朵花,
什么花?
山茶花,
我摘给你戴上,
不要破坏它,你不会为我去死,
为什么要死?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要你为我去死,我真寂寞,没有一点回声,我大声喊叫,
四周静悄悄,泉水声也没有,连空气都这么沉重,他们淘金的河流在哪儿?
在你脚下的雪下,
胡说,
那是一条地下的暗河,他们都躬着腰在河上涮洗,
有一个刺探,
什么?
什么也没有,
你真坏,
谁叫你问来着,喂,喂,好像有回声,前面,你带我过去,想过去就过去好了,
……我看见,你和她,在雪地里,灰蒙蒙的夜,不甚分明,又还看得见,你在雪地
里,一双赤脚。
不冷吗?
不知道冷。
你就这样同她在雪地里一起走着,周围是森林,深蓝色的树木。
没有星星?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也没有房屋?
没有。
也没有灯光?
都没有,只有你和她,在一起走着,走在雪地上,她戴着毛围巾,你赤着脚。
有点冷,又不太冷。你看不见你自己,只觉得你赤脚在雪地里走,她在你身边,挽
住你的手。你捏住她手,领着她走。
要走很远吗?
很远,很远,不害怕吗?
这夜有些古怪,墨蓝又明亮,有你在身边,就并不真的害怕。
有一种安全感?
是的。
你在我怀里?
是的,我依着你,你轻轻搂住。
吻了你吗?
没有。想我吻你吗?想,可我也说不清楚,这样就很好,一直走下去,我还看
见了一只狗。
在哪儿?
在我前面,它好像蹲在那儿,我知道它是一只狗,我还看见你哈着气,腾腾的
水汽。
你感到了温热?
没有,可我知道你哈出的是热气,你只是哈气,没有说话。
你睁着眼睛?
不,闭着,可我都看见了,我不能睁开眼睛,我知道,睁开眼睛,你就会消失,
我就这样看下去,你就这样搂住我,不要那么紧,我喘不过气来,我还想看,还想
留住你,啊,他们现在分开了,在朝前走。
还在雪地里?
是的,雪有些扎脚,但挺舒服,脚有点冷,也是我需要的,就这样走下去。
看得见自己的模样?
我不需要看见,我只要感觉,有点冷,有一点点扎脚,感觉到雪,感觉到你在
我身边,我就安心了,放心走下去,亲爱的,你听见我叫你吗?
听见了。
亲亲我,亲亲我的手心,你在哪儿?你别走呀!
就在你身边。
不,我叫你的魂呢,我叫你,你可要过来,你不要抛弃我。傻孩子,不会的。
我怕,怕你离开,你不要离开我,我受不了孤独。你这会不就在我怀里?是的,我
知道,我感激你,亲爱的。睡吧,安心睡吧。我一点也不瞌睡,头脑清醒极了,我
看见透明的夜晚,蓝色的森林,上面还有积雪,没有星光,没有月亮,这一切都看
得清清楚楚,好奇怪的夜晚,我就想同你永远待在这雪夜里,你不要离开,不要把
我抛弃,我想哭,不知为什么,不要抛弃我,不要离我这么远,不要去吻别的女人!
79
我有个朋友来说,也是这冬天,下了场雪,他劳改的那时候。他望着我窗外的
雪景,细眯起眼睛,像是雪光反射太强,又像是沉浸在他的回忆里。
有一个大地座标,他说,就在这劳改农场里,总有,他仰头望了望窗外不远处
的一座高楼,目测了一下,少说有五六十米高吧,不会比那楼矮。一大群乌鸦围着
尖顶飞来飞去,来了又去了,去了又来,转个不歇,还呱呱直叫。农场的队长,管
这一帮劳改犯的,是朝鲜战场下来的老兵,立过二等战功,负过伤,一只腿长,一
只腿短,走路一瘸一拐。不晓得倒了什么楣,官到连长就没再上得去,打发到这农
场来管这些犯人,成天骂骂咧咧。
妈的个屄,什么吊名堂?搞得老子都困不着觉!他一口苏北话,披着件军大衣,
围绕座标转了一圈。
爬上去看看!他命令我。我只好把棉袄脱了,爬呗。上到半截子,风大,腿肚
子哆嗦,再朝下一看,这腿简直不行,抖个不停。正是闹灾荒年分,周围农村都有
饿死的。这劳改农场倒好,种的山芋和花生,队长扣下了一部分,仓库里堆着,没
都上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