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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我说,“这不好写到小说里去。”
“我也没让你写。不过,你们写小说的,什么编不出来呀?”
“如果想编的话。
“她真可怜,”她叹了口气,不知感叹的是镇上的那位女裁缝还是她那位小姐
妹。
“也是,”我不能不表示同情。
“你来打算住几天?”她问。
“待个两天吧,休息一下再走。
“你还要去很多地方?”
“还有许多地方没去。
“你去过的这些地方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去。”
“你没机会出差?你也可以请个假,自己去旅行。”
“我也想将来能到上海北京看看,我要找你去,你还会认识我?
“为什么不?
“那时候你早就把我忘了。”
“看你说的,你也太贬低我了。”
“我是说真的,认识你的人一定很多吧?”
“我这个职业,接触的人倒是很多,可爱的人并不多。”
“你们作家都会说话。你在这里不能多待几天?我们这里唱民歌的不只六铺才
有。”当然可以,“我说。
我被包围在她那种女孩儿的温情里,她在向我撒开一张网,我这样估猜她立刻
又觉得不很善良。
“你累了吧?
“有一点。”我想应该从她房里告辞,问清了明天早起去六铺班车的时间。
我没有想到就这样顺从了她的安排,也没睡个懒觉,脏衣服也没洗,早起真去
六铺跑了一天,而且一心等着回来同她见面。
我傍晚回来的时候,她菜饭都在桌上摆好了。煤油炉子点着,还炖了一小锅汤。
见她做了这许多菜,我说我买酒去。
“我这里有酒,”她说。
“你也喝酒?”我问。
“只能喝一点点。”
我把从汽车站对面的小饭铺里买来的荷叶包的卤肉和烧鹅打开,这县城里还保
留用荷叶包卤菜的习惯。记得我小时候,饭店里总用荷叶包肉食,有一股特殊的清
香。还有走动时格支作响的那楼板,她房里挂的蚊帐造成的这种幽室的气氛,以及
角落里那个用本漆漆得朱红发亮小巧的水水桶,都令我觉得回到了童年。
“你见到那个老头了吗?”她问,一面斟酒,居然是醇香的头曲。
“见到了。”
“他唱了吗?”
“唱了。”
“他还唱了那种歌?”
“什么歌?”
“他没给你听?懊,当生人面他不肯唱的。”
“你是说那种赤裸裸性爱的情歌?”
她不好意思笑了。
“有女的在场,他也不唱。”她解释道。
“这得看人,要他们熟人之间,有女人在还唱得越欢,只是不让小姑娘在场,
这我知道,”我说。
“你得到些有用的素材不?”她转话题了。“你走后,我一上班就给镇上挂了
电话,请乡政府的人通知他,说有个北京来的作家专门去采访他。怎么?没通知到?”
“他跑买卖去了,我见到了他老太婆。”
“那你白跑了一趟!”她叫起来。
“不能算白跑,我坐了半天的茶楼,还是挺有收获。想不到这乡里还有这种茶
楼,楼上楼下全坐满了,都是四乡来赶集的农民。”
“那地方我很少去。”
“真有意思,谈生意,聊天的,热闹着呢,我同他们什么都聊,这也是生活。”
“作家都是怪人。”
“我什么人都接触,三教九流,有个人还问我能买到汽车吗?我说,你要什么
样的车?是解放?还是两吨半的小卡车?”
她跟着大笑。
“真有发财了的,一个农民开口就上万的买卖。我还见到个养虫子的,他养了
几十缸虫子,一条蜈蚣的收购价少说五分钱,他要卖上一万条蜈蚣 ; ;”
“你快别同我说虫子了,我最怕蜈蚣!”
“好,不说虫子,讲点别的。”
我说我在茶楼里泡了一天。其实,中午就有班车,我早该回来洗我的那些脏衣
服,但我怕她失望,还是如她预期的傍晚回来更好,便又到周围乡里转了半天,这
我自然没说。
“我谈了几桩买卖,”我信口胡说。
“都谈成了?”
“都没有,我不过同人拉扯,没有真正做买卖的关系也没这本事。”
“你喝酒呀,这解乏的。”她劝酒。
“你平时也喝白酒?”我问。
“不,这还是我的一个同学路过来看我才买的,都好几个月了。我们这里来客
都少不了要请酒的。”
“那么,干杯!”
她挺爽快,同我碰杯,一饮而尽。
窗外戚戚擦擦的声音。
“下雨了?”我问。
她站起来看了看窗外,说:
“幸亏你回来了,要赶上这雨可就麻烦了。”
“这样真好,这小屋里,外面下着雨。”
她微微一笑,脸上有一层红晕。窗外雨点僻僻拍拍直响,不知是这房顶上还是
邻近的屋瓦在响。
“你怎么不说话了?”我问。
“我在听雨声,”她说。
片刻,她又问:
“我把窗关起来好吗?”
“当然更好,感觉更舒适,”我立刻说。
她起身去关窗户,我突然觉得同她更接近了。就因为这奇妙的雨,真不可思议。
她关好窗转身回到桌边的时候碰到了我的手臂,我便搂住她身腰拉进怀里。她身体
顺从,温暖而柔软。
“你真喜欢我吗?”她低声问。
“想你整整一天了,”我只能这样说,这也是真的。
她这才转过脸,我找到了她霎时间松软张开的嘴唇,随后便把她推倒在床上,
她身体躲闪扭动,像条从水里刚甩到岸上的鱼那样生动活泼。我冲动不可抑止,她
却一味求我把电灯拉线开关关了,又求我把蚊帐放下。
“别看着我,你不要看……”黑暗中她在我耳边低声哀求。
“我什么都看不见!‘只匆忙摸索她扭动的身体。
她突然挺身,握住我手腕,轻轻伸进被我扯开的衬衣里,搁在她鼓涨涨的乳罩
上,便瘫倒了,一声不响。她同我一样渴望这突如其来的肉体的亲热和抚爱,是酒,
是雨,是这黑暗,这蚊帐,给了她这种安全感。她不再羞涩,松开握住我的手,静
静听任我把她全部解开。我顺着她颈脖子吻到了她的乳头,她润湿的肢体轻易便分
开了,我喃喃呐呐告诉她:
“我要占有你……”
“不…··你不要……”她又像是在叹息。
我立即翻到她身上。
“我就占有你!”我不知为什么总要宣告,为的是寻求刺激?还是为了减轻自
己的责任?
“我还是处女……”我听见她在哭泣。
“你会后悔?”我顿时犹豫了。
“你不会娶我。”她很清醒,哭的是这个。
糟糕的是我不能欺骗她,我也明白我只是需要一个女人,出于憋闷,享受一下
而已,不会对她承担更多的责任。我从她身上下来,十分怅惘,只吻着她,问:
“你珍惜这个?”
她默默摇头。
“你怕你结婚时你丈夫发现也打你?”
她身体颤抖。
“那你还肯为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我摸索到她咬住的嘴唇,她频频点头,让我止不住怜惜,捧住她头,吻着她湿
了的脸、颊和脖子,她无声在哭。
我不能对她这样残酷,只为一时的欲望去这样享用她,让她为我付出这么大的
代价。可我又止不住喜欢她,我知道这不是爱,可爱又是什么?她身体新鲜而敏感,
我再三充满欲望,什么都做了,就越不过这最后的界限。而她期待着,清醒、乖巧、
听任我摆布,没有什么比这更刺激我的,我要记住她身体每一处幽微的颤动,也要
让她的肉体和灵魂牢牢记住我。她总也在颤栗,在哭,浑身上下都浸湿了。我不知
道这是不是更加残酷。直到半边没垂下的蚊帐外窗户上晨曦渐渐显亮,她才平息下
来。
我靠在床沿上,望着微弱的光线里显出的她平躺着毫不遮掩的白皙的躯体。
“你不喜欢我?”
我没有回答,没法回答。
她然后起来,下床,靠在窗前,身上的阴影和窗边半侧的脸颊都令我有一种心
碎的痛楚。
“你为什么不把我拿去?”她声音里透着苦恼,显然还在折磨自己。
我又能再说什么?
“你当然见多了。”
“不是的!”我坐了起来,也是种不必要的冲动。
“你不要过来!”她立刻忿忿制止我,穿上衣服。
街上已经有匆匆的脚步和说话声,想必是赶早市的农民。
“我不会缠住你,”她对着镜子说,梳着头发。
我想说怕她挨打,怕给她今后带来不幸,怕她万一怀孕,我知道在这样的小县
城里一个未婚的姑娘做流产意味着什么,我想说:
“我––”
“你不要说话,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我会很快找个人结婚的,
我也不会怪你。”她深深叹了口气。
“我想··”
“不!你不要动!已经迟了。”
“我想我应该今天就走,”我说。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你是一个好人。”
这难道必要吗?
“你心思并不在女人身上。”
我想说不是这样。
“不!你什么也不要说。”
我当时应该说,却什么也没说。
她梳理停当,给我打好了洗脸水,然后坐在椅子上,静静等我梳洗完毕。天已
大亮。
我回到我那间客房收拾东西。过了一会,她进来了。我知道她就在我身后,没
敢回头。直到把东西全部塞进包里,拉上拉链,才转过身去。
出门前,我拥抱了她,她把脸侧转过去,闭上眼睛,把脸颊贴在我胸前。我想
再吻她一次,她挣脱开。
到车站去那是很长的段路。早晨,这县城的街工人来人往,十分嘈杂。她同我
隔开一段距离,走得很快,好像两个并不相识的路人。
她一直送我到了汽车站。车站上她遇到许多熟人, ;一打招呼,同每一个
都有那么多话,显得自然而轻松,唯独目光不望着我,我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我
听见她在介绍我,说是个作家,来这里收集民歌的。直到车开动的那一刹那,我才
又看见了她的目光,明亮得让我受木了,受不了她那种单纯的渴望。
46
她说她憎恶你!为什么?你盯住她手上玩着的刀子。她说你葬送了她这一生。
你说她年纪还不算大。可你把她最美好的年华都败坏了,她说你,是你!你说还可
以重新开始生活。你可以,她说她已经晚了。你不明白为什么就晚了?因为是女人。
女人和男人都一样。你说得真好听,她冷笑。你看见她把刀子竖起来,你便也坐起
来。她不能这样便宜了你,她说她要杀死你!杀人要偿命的,你说,挪开身子,提
心吊胆望着她。这条命已经不值得活了,她说。
你问她原来是为你活着?你想缓和一下气氛。
为谁活也不值!她把刀尖冲着你。
把刀子放下!你提防她。
你害怕死?她又冷笑了。
谁都怕死,你愿意承认你怕死,让她好放下刀子。
她就不怕,她说到了这份上,什么都不怕!
你不敢激怒她,可你必须保持你语言的锋芒,不让她看出你真的害怕。犯不着
这样死,你说有更好的死法,寿终正寝。你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