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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那边,
都坍哎,都坍哟,
杀人不要半领米,
救人不要半毫分,
有苦有难都得救哟,
请你们都来齐!
你想绕过她,又怕碰到她肩膀,这身躯一推就倒,只好拨开她的脚踝,她却突
然尖声大叫:
都丹哟,都丹依,
筷子细的脚,
头有鸭笼粗,
他来才快当,
他讲才算数,
请他快快来,
叫他莫耽误!
她一边尖叫,一边居然缓缓站起,朝你舞动手臂,一双鸡爪样的手指伸向你,
直在你眼前唬弄,你不知哪来的勇气,挡开她手臂,撩起她黑布盖头,里面竟是个
干瘪的小脸,双没有目光的眼窝,深深陷进之,嘴皮子张开却只露出一颗牙,似笑
非笑,叫着还又跳。
五花红蛇到处游,
老虎豹子都出动,
山门呼呼在打开,
都从那石门来,
四面八方都喊全,
一个一个都叫齐,
快快去救那落难的人!
你企图摆脱她的纠缠,可他们都缓缓站了起来,一个个干柴样的老人团团把你
围住,一片颤抖的声音跟着叫喊:
都丹依,都丹哟,
快快开门请四方,
寅时请卯时到,
请到雷公电母,
得马共骑,
得钱共用!
众人一起扑向你,冲你吼叫,声音又都憋在喉管里。你只得推开他们,一个一
个嗡然倒地,纸做的那样轻飘,无声无息,周围便一片死寂。你顿时也就明白,那
门洞布帘子背后,铺板上躺着的那人正是你自己。你不肯就这样死去,翻然要回归
人世。
第十一章
43
从苗寨出来之后,这荒凉的山路上我从早一直走到下午。偶尔路过的不管是长
途客车还是带拖斗运毛竹木材的车队,我一再挥手招呼,没有一辆肯停下来。
太阳已经挂到对面的山梁上,山谷里阴风四起,蜿蜒的公路上前后不见村寨,
也断了行人,越走越见凄凉。我不知前去县城还有多远,天黑前能不能赶到,要再
截不到车,连过夜的地方也难找。我想起背包里有照相机,不妨冒充一下记者,或
许有效。
终于又听见背后来车,我索性拦在公路当中,举起相机摇晃。一辆有顶篷的卡
车一路颠簸,直冲过来并不减速,眼看快到身边这车才嘎然煞住。
“有你他妈的这样拦车的?不要命啦!”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叫骂。
倒是个汉人,说得通话。
“这位师傅,我是从北京来苗寨采访的记者,有紧急任务,天黑前要赶回县城
去发电报!”我赶紧跑到车门前解释。
他阔脸方腮大嘴,这种人通常比较好讲话。他居高临下打量我,皱拢眉头说:
“这车拉的生猪,不带人的。我这车也不去县城。”车帮子里还真听见猪们的哄闹
声。“只要不去屠宰场,哪里都行。”我望着他,做出一付笑脸。
他一脸不情愿,可总算开了车门。我连忙道谢,跳进车里。
我请他抽烟,他拒绝了。走了一程,一路无话,既然坐稳了我也毋须再多作说
明。他只时不时瞟一眼我胸着故意挂着的照相机,我当然知道北京在此地人眼里即
所谓中央,而中央下来的记者该有什么派头,可我一无县里干部的陪同,二无专门
派出的吉普车接送,再怎样解说,也消除不了他的疑虑。
我想他大概以为我是骗子。我听说还真有那种恶作剧的主,拿个相机,里面不
装胶卷,装模作样,到山里找农民挨家挨户拍照,说是收费低廉,进山白玩了一趟,
骗来的钱到城里正好再下饭馆。他莫不是以为我也是这一路的,不觉暗自好笑。人
总得自己给自己找点乐趣,要不这长途跋涉实在辛苦。他突然瞅我一眼,冷不防问:
“你到底去哪里?
“回县城去呀!
“哪个县城?
我跟苗王的车子来时并未留意,一时倒真答不上来。
“总归去就近的县委招待所!”我说。
“就这里下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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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出现个岔路口,一样荒凉,没有人家。我弄不清他是不是在唬弄我,还是
他也有他的幽默。
车减速了,停了下来。
“我这车要拐弯了,”他又说了一句。
“这车去哪里?”
“生猪收购公司。”他歪身开了车门,算是请我下车。
这自然不只是幽默,我也不便再坐下去,只得跳下车来,出于无奈又问了一句:
“已经出了苗家山区?”
“早就过了,离城只有十多公里,天黑前你走得到的。”他冷冷说道。
车门呼的关上,车子上了岔道,扬起尘土,远去了。
我想如果是一位单身女人,这司机未必会这样冷淡。我又知道这种山路上也有
被司机拐骗上当的妇女,而单身女人又不会轻易乘搭这种跑长途的货车。人与人之
间总在提防。
太阳落到山后去了,天空剩下一片鱼鳞般的晚霞,前面是一条灰白的长长的上
坡。腿肚子发酸,脊背在冒汗,我不再指望来车,只想爬到岭上坐下歇一会,准备
走夜路就是了。
我绝没有想到这山岭上居然迎面碰人一个同我一样的人,和我差不多同时到达。
他头发茅草样滋着,小胡子也多日未剃,也带个包,只不过我的背在肩上,他却吊
而郎当拎在手里。他穿的件劳动布裤子,是煤矿或水泥厂干活穿的那种工作服,灰
朴朴的,而我穿的这条牛仔裤,自出门上路也好几个月未曾洗过。
我同他一对上目光便觉得来者不善。他从头到脚打量我一番,目光随即又转回
我的背包,这就如同和狼相遇,和狼不同的只在于狼是把对方作为猎取的食物,而
人重视的是对方的钱财。我出于本能,也不免上下打量他,还瞟了一眼他手上提的
包,里面是不是有凶器?我如果直走过去,他会不会从背后袭击?我站住了。
我这包不算轻,特别是那架照相机,抡起来有足够的分量。我把包从肩上褪下,
也拎在手里,在路边的土坡上坐下。我刚上坡,借此喘息一下,好准备应付他。他
也喘气,坐到路那边的一块石头上,两人相距不到十步。
他显然比我壮实,真打我不是他对手。可我想起包里还有把电工刀,我上路总
带着,很实用又可作为防身的武器。他看来拿不出什么大家伙,动短刀子的话未必
就占上风。打他不过,我当然还可以转身就跑,但这只能引诱他,表明我身上确有
钱财,也显露我怯弱,只能鼓励地抢劫。况且,从他的目光中我明白我身后既没有
人,也没有车来,就像我看见他身后同样荒凉一样。我必须表明我警惕他,已经有
所防备,又还要显出我并不在乎。
我点上一支烟,做出在休息的样子。他从屁股后面的裤袋里也摸出一根香烟,
点着了。谁都不看着谁,可彼此眼角的余光都在相互扫射。
他没有弄清楚我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之前,不会拼命的,这总免不了一番格
斗。我包里那块砖式的声音失真的录音机已经老旧,有钱的话早该淘汰,只有这架
进口的日本相机,功能还算齐全,可也值不得为此拼命。口袋里还有一百多元现款,
更不必为这点钱流血。我望着灰朴朴的鞋子,往鞋上吐着烟。一旦坐定,汗湿了的
背心贴在脊背上冰凉,随后又听见了呜呜的山风。
他嘴角挂着一丝鄙夷,露出门牙。我想我可能同样垮着嘴角,也正是一种鄙视
的表情,大概也露出了牙,肯定同他一样都一付泼皮的嘴脸,张口也会喷出一嘴骂
人的脏话,也会犯狂,也会拿刀子涌人,又随时准备逃命。他用两只手指捏住烟屁
股那付无赖相,是不是出于同一种心理?也在防卫自己?
我为这趟远游买的这双鞋,雨里泥里,也淌过河水,早已变形,又黑又脏,谁
也认不出它曾经高价标榜为最时新的旅游产品,我一身上下没有一处看得出来是一
个可抢的对象。我把剩下的烟猛吸一口,扔下烟头,一脚踏灭了。他也把烟屁股用
手指弹在地上,像是对我的回答,当然也是一种轻蔑,可也还是防御性的。
之后,就都起身了,谁也不回避谁,都走在路中间,擦肩而过。人究竟还不是
狼,更像两头野狗,嗅了嗅,彼此彼此,就都走开了。
那一头又是长长的下坡。我撒腿走下去,收不住脚步,一气到了平路上。回头
再望,背后爬在荒凉的山岭上这条灰朴朴的公路,昏暗的天空之下显得更加寂寞。
44
她说她老了,早晨对着镜子梳洗的时候,看着眼角抹不平的皱纹,是脂粉掩盖
弥补不了的。这镜子清清楚楚告诉她,她这一生最美好的岁月已经浪费掉了。每天
早起,她心情就沮丧极了,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要不是上班她真不愿起床,不愿
见人。只是上班以后,工作逼在那里,还得同人打交道,她才开始说笑,忘掉自己,
得点排解。你说你明白。不,你无法明白,她说女人到了这时候发现还没有真正倾
心爱她的人,这种沮丧你无法明白。只有快到晚上她才有些生气。她每个晚上都想
安排得满满的,得有去处,或是有人来,她不能忍受寂寞。她要赶紧生活,这种迫
切感你明白吗?不,你不明白。
她说她只有在舞会上,感到对方手的触摸,闭上眼睛,才觉得她还活着。她知
道不会有人真爱她了,她再也经不起细细端详,她害怕眼角的皱纹,这日益憔悴的
模样。她知道你们男人,需要女人的时候甜言蜜语,等满足了,厌倦了,就又去找
新欢,再见到年轻漂亮的女人,立刻就又有说有笑,可一个女人的青春又能有几年?
这就是女人的命运。她只有在夜里,在你床上,你看不清她的皱纹,给你享受的时
候,你才会说几句感激的话,你听她讲下去!她说她知道你要甩她,你那一切不过
是借口,好乘机摆脱,你不要讲话。
放心好了,她说她不是那种女人,死缠住男人不放,她也还能找到别的男人,
她会自找安慰。她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要同她谈事业,到她有一天找不到男人的时
候,她自然会去找一个所谓的事业。可她不会去管别人的闲事,替人牵线作媒啦,
或是听别人往她这里倒苦水。她不会去当尼姑,你不要假笑,庙里现今也只收小姑
娘,都是做做样子,给外国人看。现今招的这些尼姑也照样成家,一样有家庭生活。
她会为她自己着想,领一个私生子,一个野种,你听她说!
你难道能给她个孩子?你能让她生下来吗?她要一个你的种,你给吗?你不敢,
你害怕了,你放心吧,她不会说是你的孩子,他没有父亲,是他母亲放荡的结果,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谁是他的父亲,你她算是看透了,只能去骗骗小姑娘,可她们真
懂得爱?真会疼你?像妻子一样关心你?女人身上不只有女性,不只是你们发泄性
欲的工具。一个健康的女人,当然需要性爱,可不是性爱就能满足的,一个女人的
本性还是做妻子,要一个正常的家庭。你找谁都免不了要依附你,是女人就要依附
在男人身上,你又有什么办法?可未必能像她这样心疼你,像母亲疼爱孩子,在她
怀里你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