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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调城南-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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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将林白水从棉花头条这里逮走的时候,他很从容。这里的房子,前一院是报社,后一院是他的住宅。《燕都丛考》引张江裁《林白水故居记》里说:因为“其地为秦良玉屯兵之所,兵卒违反军法者,就戮于此,孤魂无归,时出为祟。”所以,认为林白水住的这院子,“为燕市凶宅之一,卜居之,多不利。”张江裁和林白水是同时代人,又是福建老乡。不过,他说的对吗?即使不是凶宅,林白水就能够逃出此劫吗?其实,这是说真话所付出的代价,真话,有时候就是如此残酷地遭来性命之虞,比住凶宅还要可怕而不测。   
  萍水相逢百日间(2)   
  站在空荡荡的林白水故居遗址前,我想起这位中国报界的前辈的同时,再一次想起巴金先生,巴金先生说过:“人只有讲真话,才能够认真地活下去。”真的是那样的吗?我不仅产生怀疑,林白水不就是讲真话了吗,可是,他能够认真地活下去了吗? 
  几天之后,路过天桥商场,不禁又想起那天找林白水故居的情景。我知道天桥商场这块地方是民国时期的刑场,邵飘萍和林白水都是在这里被杀害的。不过,现在,又多少人还能够知道邵飘萍和林白水的名字呢?“萍水相逢百日间”,现在说起“萍水相逢”这个成语,都让我觉得沉重。 
  一街人头攒动,车水马龙。 
  2005年12月6日写毕于北京   
  棉花五条   
  胡同常能给我意外的收获,胡同无论长短,都像是缓缓展开的一盘电影胶片,总会有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景物,或根本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就像电影里突然出现节外生枝的跌宕,出现萍水相逢的惊喜,让我有一种隐隐的期待,像有了悬念似的。每一次去胡同出门之前,心里总要想,这一回,会能够碰上谁? 
  在棉花胡同五条的西口,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位小脚老太太,我只是向她打听路,没有想到她老人家就是胡同为我今天上演的电影的主角。她长得身材爽朗,眉清目秀,虽说满嘴只剩下一颗门牙,但仍然能够想象得出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人坯子。 
  老太太很健谈,我是问她您是住这儿的老街坊吗?引起她的话茬子开了闸门的,她告诉我他们家住在这里100多年了,四辈人都住在这儿。她伸出干葱似的瘦削的四根手指,然后指着五条靠南把口的一个小商店说,我们爷爷原来就是在这儿开的一家油盐店的铺子,叫泰昌号。我们家一直就住在棉花胡同24号。我看出来了,泰昌号和24号原来是连在一起的,前店后院,一家子连做买卖带过日子,是那时的小户却殷实人家。 
  她指着五条路口把北的一个房门告诉我:这里原来是一个麻刀铺,开铺子的是一个罗锅,他有两个老婆。说起这一带来,老太太如数家珍。我继续请她给我讲古,她对我说,棉花胡同一共有九条,现在头条和上二条都拆了,其余的几条还在。早先年间说:人不辞路,虎不辞仙,唱戏的不离百顺韩家潭,说是唱戏的名角住在百顺胡同的和韩家胡同的多,其实,住在这儿的也不少。说着,她向我例数头条住过贯大元、三条住过于连全、六条住过赵桐山、七条住过裘盛戎、李少春、八条住过金少山、九条住过马福禄,我们五条住过叶盛兰。别说我们旁边的山西街还住过荀慧生,椿树胡同还住过余叔岩和尚小云呢。你说多不多吧? 
  看老太太说起他们,像说自己的亲戚那般的亲切,真有些为她为这些都已经逝去的老艺人,也为这些条胡同感到欣慰。一条胡同,正是因为有了这样活生生的人才有了生命的气息,更何况,这是些富予艺术生命的气息。即使岁月变迁,这些名人故居已经是人去楼空,却一样是小巷长忆,细雨梦回,空气中都还荡漾着他们唱腔的韵律。 
  如果不是后来走来一个小伙子,老太太不会走。小伙子对我说:你别听她瞎讲,她老了,脑子都糊涂了。老太太不乐意了,反问小伙子:我脑子怎么糊涂了,哪儿说的不对了?等听完小伙子的白乎之后,老太太早不见了。我一人从五条西口走到东口,见到好多老宅门都像是叶盛兰家,不知道哪一家确实。心里有些埋怨那个小伙子,莽撞得把老太太气走了。折回西口,走到24号院,希望老太太在那儿。还真在院子里,好像有意在等着我似的。我问老太太叶盛兰住在几号啊?我没找到。老太太走出院子,对我说我带你去。我要搀扶她,她甩开我的手说没事,我身子骨好着呢。我问她您多大年纪啦?80整,说完,她自己先笑了。哪儿像80的老人?踩着小脚,像踩着轻松的点儿,她领我一直快步走到东口(一路上还指点着那些老宅门,其中一个是当时名医魏龙骧的老宅,魏是京戏票友,许多住在附近的京剧名角都到这里来看过病,曾联合送他一幅“仁术可风”的匾),指着路北的7号院告诉我这就是叶盛兰的家,后来把人家打成右派,文化大革命批斗人家,死得早,挺惨的。听说人家的后人搬到龙潭湖去了。 
  院门很古朴,红漆班驳脱落,但门簪、门墩都还在,高台阶和房檐下的垂花木棂也都还在。我走进院子,典型的北京四合院,虽东厢房前盖出新的小房,院子的基本面貌未变。我走出来问老太太进门的地方原来是不是有个影壁啊?她说我记不清了,我还是原来查卫生的时候到他们院子里来过,这一眨眼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想起放翁的诗:看尽人间兴废事,不曾富贵不曾穷。叶盛兰活着的话,今年90,比老太太大10岁,心情大概和老太太是一样的。 
  往回走,走到一个小胡同口,老太太对我说,你从这儿穿过去就到山西街,荀慧生的老宅子就在那儿。我想把老太太送回家,刚走几步,老太太摆摆手:趁天没黑,你快去吧。多么好的老太太,让我想起自己的母亲,心里很感动,临别的时候问您贵姓?她说姓尚,我说那您和尚小云一个姓啊!她立刻开心地乐起来,笑开了只剩下一颗门牙的嘴。 
  2005…04…30于北京   
  李万春和鸣春社(1)   
  菜市口东南角有条东西走向的胡同,叫北大吉巷,靠近胡同东头,有京剧名宿李万春先生的故居。听说这片要拆迁,最近来的人特别多,那些老街坊没等我开口,就先问我了:是找李万春老宅子的吧? 
  李万春的这座老宅子,在北大吉巷22号,是京城里典型的倒座四合院。大门朝北,门框上一个大大的福字,近一个世纪的光阴过去了,依然清晰,色彩未褪;门柱上方有戗檐砖雕,下方有汉白玉墙腿;大门两侧,西有一块、东有四块栓马石;都是在整条胡同里非常扎眼的。 
  进得院子,最打眼的是一道屏门,屏墙是从东西厢房的北山墙外单独砌出来的,磨砖对缝的青砖,宽于山墙,厢房前后接出的小房的红砖,明显劣质于青砖,打补丁似的,在青砖墙前很显眼。屏门西侧的靠山影壁没有了,屏门保存得还完好,前后砖雕上富贵吉祥的篆字和花草雕饰,都须眉必现,真算是历经风霜而不凋的万幸。 
  这座院子,正房为南,倒座房为北,各三大间,当年都带有宽敞的走廊,正房的这一痕迹非常明显,虽然廊子都搭建成了房子,但西边要通向后面的小院,所以必须留出空间,一根朱红色的廊柱,像是旗袍开缝中伸出的一条腿,便露在外面,泄露出逝去时光里的一些秘密。通往后院的是一个门道,门洞上方的墙上有一块硕大的菊花砖雕,逸笔草草,刀锋流利,是民国早期的风格,有些韵味,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见我望砖雕出神,从南房出来一位老爷子,指着砖雕告诉我: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这上面都给糊上泥了,前些年我那孩子才把泥扒下来,现出了原样。我对他说:亏了糊上泥了,要不没准就给砸了。老爷子说:那是,那时候我这屋里住着李万春的母亲(李父1955年去世),后院里住着李万春两口子。心想,哪个红卫兵闯进到这里来,瞅着不顺眼,砸了它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走进后院(其实是西跨院),北边有一间房,西边有三间房,这三间房子和院子里所有的房都不一样,其它的房子都还是老四合院的旧模样,这三间房高出一大截,且有女儿墙,门窗都是砖券拱形,西洋的味道很浓。这就是李万春住的房子,据说前几年墙上还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字迹,字迹从来比人活得年头长,李万春都去世整20年了,字还在墙上顽固地留着。可惜现在看不见了,应该留着它才好,那是历史的物证,是流逝的岁月留存到现今的眼睛。 
  老爷子告诉我北边的那房子原来没有,是后盖的。文化大革命中,军代表占了他现在住的房子,军代表撤了,返回原籍,军代表的儿子住了后院李万春的那三间西房,现在人家有了楼房住,不来这边住,房子一直锁着。老爷子朴实几句话,短,却浓缩了一段历史,许多老宅子就这样改朝换代,宅第换新主,衣冠异昔时,徒留下曾经沧海的慨叹。 
  老爷子送我出院,走到前院那排倒座房前时,指着房梁对我说:以前这里画的都是戏牌呢!前些年还能看见。我不懂什么叫做戏牌,以为是以前的戏码,怎么能够画到房梁墙柱上面呢?忙向他请教,老爷子告诉我是那些京戏里场面的绘画,全是彩色的,非常漂亮。我明白了,这符合这座院子的特点。这院子原是余叔岩的老宅,当初余叔岩看中了李万春,收为义子,亲授《八大锤》,并让李氏全家搬进这座老宅来住。相传李万春的父亲花了4500大洋买下这座院子,那是后来的事情了。两代梨园名宿,雕梁画栋,全部画的是戏牌,当然是别的老宅绝对没有的了。 
  走出李万春的老宅,斜对门21号和19号,是李万春当年创办的鸣春社,像当年余叔岩亲授他自己一样,亲自传授一帮年轻的弟子。这时候的李万春已经是武生的名角,长靠短打箭衣猴戏,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他的关羽武松黄天霸的扮相和武功,让大家已经耳熟能详。他担当鸣春社这个老师,是叫得响的,京剧界的传承就是这样在道义中自觉与不自觉完成的。 
  我先进的是19号院,院子很拥挤,再进21号院,虽然格局一样,却一下子显得很轩豁,正房子和倒座房各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院里有一株香椿,两棵石榴,香椿有些枯萎,石榴树却很旺盛,累累的石榴压弯了枝头。面相慈善的女主人告诉我:原来这院子还有一棵杏树和一个葡萄架呢。原来也没有东厢房,和19号院是打通的,孩子们翻把子好有宽敞的地方呀。正房原来是说戏的地方,倒座房是学员们住的地方,西厢房是原来的厨房…… 
  正聊着,男主人推着自行车进院了,热情地拿过板凳,非要我坐下聊。石榴树下的阴凉里,清凉得很,也安静得很,虽然和喧嚣的两广大街只隔着一排房。也许,只有坐在这样的院子里,才多少能够体味到老北京的味道,如果再有一杯茶或酒(主人是非要沏茶的,被我拦住),花间一杯酒,把酒话桑麻的情致,是区别于坐在高楼的落地玻璃飘窗前啜饮咖啡的情景的。 
  聊天中,我知道了,解放前夕,鸣春社停办(1948年)。这院子卖给一位姓郭的中医手里。解放后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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