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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事业心
就是那次作文竞赛，她居然夺得了第一。
一位大学老师看一位中学生的作文，居然流了泪。
是因为，她写了她的妈妈？逝去十二年的妈妈……
不久以后的一天，它被收入《上海市中学生作文选》的
时候，却删了一段去。
一她两岁那年的除夕前夜，发起了高烧……
清晨，妈妈还得匆匆赶去参加一个紧要会议（妈妈是个
出名的人，是个被记者追逐的人）。
当傍晚急得团团转的阿婆托邻居打通了电话，妈妈赶
回家抱起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儿童医院时，医院已拒绝接
收：
“晚了，这孩子没救了……”
这时，妈妈突然哭了……滚滚泪珠滴落在她脸上……
是老师让她删去的。
理由是：没有其他几段感人。
（这件事过去了几年，也理应早已淡忘。）
是呵，如今，她大学都快毕业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只是弱女子的自慰，她从来就
不信。
她要做个妈妈那样的人。
这是一个初冬的雨天。
谁让外婆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呢？
——她终于去了。去参加外婆为她母亲做的“追思礼
拜”。
独自走呵走，一个半小时以后，她才躲过嗖嗖的寒风
甩着湿漉漉的裤腿，打着哆嗦迈入教堂的门。
……庄重的宣召，虔诚的默祷，
圣明的经文，冗长的证道……
原来，这是一次对很多很多人同时进行的追悼……
牧师，你可真有耐心呵，将几百逝者的姓名—个，—个
地宣告。
……第三百个了！
还没有她母亲。
她忍不住侧眼望了下外婆：哦，她仍一动不动地仰着
头，吃力地举着虔诚，热切的目光——
心头，不禁掠过一阵不安的颤栗……
不——她安慰自己——她可是个绝对的无神沦者，她
不喜欢这种形式，不喜欢，不喜欢……
那么，你的来，究竟有什么意义呵？I
明天和后天，就是两门课的中考。时间，紧张的时间！
而她却坐在这儿，按捺住内心的焦躁，宁息静神地坐在
这儿……
（有这点时间，她满可以将那两篇散文诗改好，昨天复
旦有同学来为《青年报》约稿，却让她惋惜地推辞了——实
在没有时间，）
她下意识地中止了思维。
呵，假如牧师，不，假如外婆窥破了她此刻的内心，该有
多么伤心……
轻轻地，她拿过外婆手里的《赞美诗》，一页一页地翻
过……
……终于，她听见了妈妈——在极平淡的一瞬，她敢发
誓，除去她和外婆，这个名字没有在任何人脑子里留下痕
迹——包括刚念过它的牧师。
不知怎么，她竟然有些刻薄地希望在此刻的外婆脸上，
捕捉到些许遗憾的神色……然而，外婆只是松软地将身子
往椅背靠去，嘴角却流出疲倦的微笑……
这是一种惹她辛酸、凄楚的微笑。
献唱圣诗的旋乐响起的时候，她整个脑袋，乱糟糟
的……
祝福。阿门颂。 ·
殿乐的尾声，送她们出教堂。
她陪伴外婆默默地走，一直来到外婆家的门口．
“外婆，我现在就回家，还有好多功课要做……”
外婆显然的惊诧！
——那怎么行，一定吃了饭。实在不行么？进去烧两
个蛋。还有，你冷，换下湿衣服……
可她在说时间。是时间。
终于，外婆有些听懂了：
“早晓得是这样，你出了教堂就应该直接回去的，
”介长一段路……：
“没啥，外婆，我只是想……陪你走过来。”她轻轻
地说。
这时，她发现外婆眼里，掠过—道奇怪的光。
她又独自在街上走了。
只是眼前，不时闪过那道莫名的光……好感觉——也愿
意这样相信，这是某种欣慰的满足、是舒坦和愉悦……
然而最终，外婆究竟得到过什么呢？
这时，她忽然想起从小领她大的祖母（她叫阿婆）。
近来，有多次了，在她看着书，做着作业时，阿婆会默默
地走过来，坐在一边。好长一段时间，才立起身，慢慢离去。
那天，外婆叹了口气问她：“你现在回来，话也不大同我讲了……”
“忙啊！”她头也不抬地说，“你没看我多紧张。”
以前，以前祖母、外婆一直是“大人”。大人是最有力量、
最有办法的人……如今，她才第一次认真地发现，她们是“老人”了。
老人，在某些时候竟和孩子一般的弱……他们需要得到了，想得到一点什么了……
与此同时，她也还是此刻才清晰地意识到，她自己倒已是“大人”了。
那么，她是自私的。
她还一直以为着，她在家庭中的“得到”，是理所当然的，而从没想，她要
“给予”一点什么。
哦，她庆幸今天去了教堂。
这是对的。
它的意义只在于她给外婆带去了某种，所需要的……
现在用它，跟《青年报》上的散文诗交换，她情愿。）
她居然回忆起了曾被删去的那段作文。忽然有些懂，
老师的意了。
还记得作文的尾处，她曾激动地表示：一定要以妈妈为
榜样……那么，老师并不希望，并不希望她将来的孩于，也
差点死掉……
也许，在很多时候，事业上的奋勇拚搏是能够赢得公众
承认的。并且，只要是在一个不太畸形的环境里，还可以得
到相应的回报。
而对家庭的付出，往往只是一种默默的义务……
当然，她相信妈妈，妈妈绝不是只顾名利、不珍惜情感
的功利者。（妈妈她纯洁。她对事业有着宗教般虔诚的献
身精神。必要时，她可以牺牲自己，还可以牺牲“她的”女
儿。）
只是今后，从现在开始，她想，她的生活观念可能会和
妈妈不尽相同。
假如有一天，她有了孩子，她不太会以为这是私人的财
产，而事业才是崇高的。她希望自己相信，这里／同样有着严
肃的考验。
是呵，没有精确的报酬，没有热情的鲜花和掌声……更
多的是沉闷的琐碎，是仅仅出于爱心的付出……；
这里需要负责的，是由情感和思维塑成的生命，是大自
然神圣而真切的杰作……孩子，还有老人。
那么现在，每当祖母重又坐在她的—劳时，她总是不太
犹豫地搁下笔，将温和的目光转过来，
……说的是小菜，是钞票，毛线衣，还有隔壁王妈的坏
脾气一她确实不感兴趣。
但她强迫自己。只是为了，—种分担和慰藉……
那天，她心里烦躁得要命，看不进书，想尽快去教室。
潦草地理着书包：“阿婆，我回学校了。”
“做啥这么急着走？”是失望？
“唉！家里……蚊子太多。”
“学校里没有蚊子么？”
“学校一只也没有！”她不耐烦地信口胡诌。
“今天的蚊子……是特别多。平日里，没有这样多……
阿婆的神色，带着不安的歉意。一边帮她把铅笔盒往书包
里塞。
歉意……阿婆为什么要为蚊子抱歉？
忽然，她莫名其妙地：
“算了，我不走了！”
阿婆奇怪地看看她。
她也奇怪地看看自己
这晚，她到底没有走。
——一直坐在阿婆边上。
看书的效率不高，这也是真的。
可她认了。
是的，希望你能相信，她仍是个有事业心的女人。
只是，不同于妈妈的事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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