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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还得起的时候,在他们卖自己产品最有利的时候,什么时候都行。”我说;“他们不必付任何利息,我不干借贷者一行。”
梅姆娜去了。事态的发展使她疑惑不解。
通常,头一碰枕头我几秒钟就睡着了,但那天晚上我睡不着了。躺在床上,我为自己竟是这样一个社会的一分子而感到羞愧,这个社会竟然不能向42个有技能的人提供使他们能够自己谋生的区区27美元。我知道自己所做的是极为不够的,这令我无法安枕。如果其他人需要资本的话,他们几乎没可能追寻到我这个经济系的主任。我所做的是针对这一特定事件的冲动反应。现在,我需要创立一种这些人可以依赖的机构性的解决方法,一个能够借钱给那些一无所有者的机构。我决定去找当地银行的经理,要求他的银行借钱给穷人。事情看上去是如此简单和直截了当,我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我爬进我的白色大众甲壳虫,向当地贾纳塔银行(Janata Bank)的分行驶去。贾纳塔是一家国有银行,是全国最大的银行之一。贾纳塔银行设在大学的分行就在校园大门外的一条街上,那条路上满是小铺子、小摊和小餐馆,当地村民在那儿向学生们出售槟榔果、热饭、笔记本、笔等各色东西。那些拉人力车的都聚在这儿,等着把学生们从宿舍拉到教室去。银行分行设在一个方形的单间里,前面的两个窗户装了栅栏,墙被刷成暗绿色,房间里摆满了木制桌椅。坐在房间左后面的经理向我挥挥手。
“先生,我能为您做什么吗?”
办事员端来了茶和饼干。我解释了我造访的原因。
“上次我从您这儿借钱是为了乔布拉村的那个三方共享项目筹资。现在我有一个新的建议,我想请您借钱给乔布拉的穷人。涉及的数额非常之小,我本人已经那样做了,我借给42个人27美元。还会有许多穷人需要钱的,他们需要钱去买原材料和必需品作为启动资金。”
“什么原材料啊?”那个银行负责人茫然不解,仿佛这是某种新的游戏,而他完全不熟悉游戏的规则。出于对一个大学负责人的一般性敬意,他让我讲完了,但是显然没有理解。
“嗯,有些人做竹凳,还有一些人编织地席或是拉人力车。如果他们能以商业利率从一家银行借钱的话,他们就可以在自由市场上出售他们的产品,挣到像样的利润,从而能过上好一点的生活。而现在,他们只能像奴隶一样劳动,永远无法摆脱被那些批发商踩在脚下的生活,那些人以高利借给他们资本。”
“是,我知道放贷人( mahajons)的事。”那个经理回答说。
“所以我今天到这儿来,我想请您借钱给这些村民。”
那个银行经理咧开嘴巴大笑起来:“我做不到!”
“为什么?”我问道。
“嗯——”他结巴着,不知道从何开始来解释他一系列的反对理由。“就说一件事吧,你所说的这些村民需要借的这一点点钱,甚至都不够他们必须填写的所有那些借贷文件的费用呢。本银行是不会在这样的微小数额上浪费时间的。”
“为什么不能呢?”我说;“对于穷人来说,这钱对于他们的生存可是至关重要的。”
“这些人是文盲,”他回答道;“他们甚至连我们的贷款表格都不会填。”
“孟加拉有75%的人口都不会读写,要求填表是一种荒谬的要求。”
“这个国家中的每家银行都有这项规定。”
“噢,那说明了我们银行的一些问题,对吧?”
“即使当一个人到银行来想存钱,我们也要求他或她把想存多少钱写下来。”
“为什么?”
“您的‘为什么’是什么意思?”
“噢,一家银行为什么不能就收下钱,开出一张写着‘从某某人那里收到多少多少钱’的收据呢?银行为什么不能那样做呢?为什么必须是存钱者来做呢?”
“如果没有会读会写的人,银行怎么能开下去呢?”
“很简单,银行为收到的现金数额开出一张收据,这就解决了。”
“可如果那个人想取钱呢?”
“我不知道……一定有一种简单的方法。那个借钱者带上他或她的存款收据,交给收纳员,出纳员就把那笔钱还给他。至于银行用什么样的会计制度,那是银行的事。”
经理摇摇头,但他仿佛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没有接话。
“在我看来,你们的银行制度就是为歧视文盲而设立的。”我反击说。
那个分行经理看起来很恼火了:“教授,银行业并不像您想得那样简单。”
“也许是这样,但我也确信,银行业不像你们搞成的那样复杂。”
“你看,一个简单的事实是,在这个世界任何地方的任何银行,借款者都必须填写表格。”
“好吧,”我说,对这件显而易见的事表示屈从;“如果我能让我的一些学生志愿者为村民们填写表格的话,那就不该成为一个问题了。”
“但是您还不明白,我们就是不能把钱借给赤贫者。”分行经理说。
“为什么不能?”我努力保持礼貌。我们的会话中有某种超现实的东西。分行经理面带微笑,好像是说,他明白我是在和他开玩笑呢。整个会见很滑稽,也实在很荒谬。
“他们根本没有抵押担保品。”分行经理说,期望就此结束我们的对话。
“只要你能把钱收回来,你们为什么需要抵押担保品呢?收回钱才是你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对吧?”
“对,我们想要把钱收回来。”那个经理解释说;“但同时我们也需要抵押担保品。那是对我们的保证。”
“对我来说,这讲不通。那些穷到极点的人一天工作12小时。他们需要卖掉东西,挣来钱买食物。他们肯定要还你的钱,只是为了再借一笔,再活一天!那是你们能得到的最好的保证——他们的生命!”
那个经理摇摇头:“您真是个理想主义者,教授。您生活在书本理论中。”
“但是,如果你们有把握那钱会被偿还时,你们为什么还非得需要抵押担保品呢?”
“这是我们银行的规章制度。”
“那么只有那些有抵押担保品的人才能借钱了?”
“是的。”
“这是很愚蠢的规章。它意味着只有有钱人才能借钱。”
“规章不是我订的,是银行订的。”
“好吧,我认为这些规章应该改。”
“无论如何,我们这儿不能把钱借出去。”
“你们不借?”
“是的,我们只接受教职员工和大学的存款。”
“但是银行不要通过放贷挣钱吗?”
“只有总行才放贷。我们这儿是接受大学及其员工的存款的。我们给您的三方农作项目的贷款是一个由我们的总行批准的例外。”
“您的意思是,如果我当初到这儿来要求借钱的话,你们也是不会借给我的?”
“对啦。”他大笑着。显然,这个经理很久没有一个这样开心的下午了。
“那么,我们在课堂上教书时讲的银行会贷款给借款人,都是假话了?”
“嗯,要贷款您得去总行,但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
“听起来我需要去和一些更高级的官员谈了。”
“是的。那是个好主意。”
我喝完茶准备离去时,分行经理说:“我知道您不会放弃努力的。但是据我对银行业的了解,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您的这个计划根本行不通。”
两天以后,我与贾纳塔银行的吉大港地区经理R。A。霍拉达尔(R。A。Howladar)约好,在他的办公室会见了他。我们又重复了我与乔布拉那位分行经理的大部分对话,但是霍拉达尔确实提出了一个保证人的主意,如果村里有人愿意做好事来代表借贷者做担保人,银行或许可以考虑批准一笔没有抵押担保品的贷款。
我考虑了一下,这个主意有显而易见的优点,但是看上去依然存在一些无法克服的障碍。
“我不能那样做,”我对霍拉达尔解释说;“怎么能防止保证人占那些被担保人的便宜呢?结果他可能变为一个暴君,可能像对待奴隶一样对待那些贷款人。”
一阵沉默。从过去几天我和银行家们的讨论中,有一点我已经很清楚了,我并不是在和贾纳塔这个银行过不去,而是在和整个银行制度体系对抗。
“我为什么不能做保证人呢?”我问道。
“您?”
“对,你们能接受我作为所有贷款者的担保人吗?”
那位地区经理微笑了:“您谈的是多少钱呢?”
为了给我自己留出差错与扩展的余地,我回复说:“总共可能一万塔卡(300美元),不超过这个数。”
“嗯。”他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办公桌上的表格。我可以看到他的身后,旧活页夹中蒙着灰尘的一摞卷宗。沿墙是成摞相同的浅蓝色活页夹,一直摞到齐窗高。头顶的电扇微风戏耍着那些卷宗,在他的办公桌上,这些表格永远在飘动着,等待着他的决定。
“好吧。”他说;“我要说,我们愿意接受您作为那个数额的担保人,但不要要求更多的钱了。”
“说定了。”
我们握握手。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但是,如果有一个贷款人不还钱的话,我是不会承担被拖欠的还款的。”
那个地区经理不安地看看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难打交道。
“您作为担保人,我们可以强迫您付的。”
“你们会怎么做呢?”
“我们可以通过法律程序起诉您。”
“好吧,正合我意。”
他看着我的样子仿佛是看着一个疯子似的。那正是我想要的。我感到很愤怒,我就是想要在这不公正的、过时的体系中造成某种恐慌。我想成为插在轮轴里的棍子,最终使这该死的机器停下来。我是一个担保人,可能吧,但我才不会真的担保呢。
“尤努斯教授,您知道的很清楚,我们是绝不会起诉一个亲自为乞丐借钱担保的大学系主任的。无论我们可能从您那儿追回多少钱,都会被那些负面宣传统统抵消掉,再说,如此区区小数的贷款,连付诉讼费都不够,更不要说我们为了追讨要付出的管理费用了。”
“噢,你们是一家银行,当然要做你们自己的利润成本分析。但是如果有拖欠,我是绝不会付的。”
“您是在给我制造困难,尤努斯教授。”
“对不起,但是银行是在为许多人制造困难——特别是那些一无所有的人。”
“我正在努力帮忙呢,教授。”
“我明白。我是在与银行的制度争辩,而不是对您。”
又是一些回合之后,霍拉达尔结论道:“我一定会向达卡总行推荐您的贷款申请,我们等着看他们会怎么说。”
“但我原以为您作为地区经理就有权决定呢?”
“是的,但是这件事太出格了,我无法批准。必须由最高层来批准。”
又花了六个月的文件来往时间,那笔贷款才正式批下来。终于,在1976年12月,我成功地从贾纳塔银行贷出了一笔钱,把它给了乔布拉的穷人。在整个1977年,我必须在每一份贷款申请上签名。甚至在我到欧洲或美国旅行时,银行都会为了一个签名给我发电报或写信,而从不和村里任何实际借款的人打交道